第107節
第142章 番外三十三:情濃(二) 裴綽雖還了孟靜婉手繃,但仍不贊成她改舊衣裳穿,他其實心知孟靜婉為何如此執著于穿舊衣裳,因為只要那些衣服是屬于她自己的,而非他給予她的。 她這般執著于此事上,裴綽也看得出來,孟靜婉是不想虧欠他太多,不愿虧欠便是不愿牽扯。 他其實也說不準自己對孟靜婉的心思,只覺是從未有過的模糊的辨識。 他很喜歡孟靜婉嗎?似乎不是……他離不得她嗎?驕傲如他,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發生的事,他裴綽活了二十多年,自認隨性灑脫,倒不信這世上真會有什么是教他離不得的。 原本,對人尤其是對女人,他是有一套格外精準的劃分標準的,可以入眼瞧瞧的、適合逢場作戲的、可以納到后宅養養的、會伺候人的、他用起來順手舒服的,他可以自如的將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們分得格外清楚,對什么人,做什么事,說什么話,他懶得費心,更不想費心。 但是到孟靜婉這里,似乎他的標準一再被突破,初見,她其實也就算得上清秀,衣衫泥濘的,毫無美感可言,再加之那樣的身份,他其實根本瞧不上眼。 后來生了那段誤會事,他更是對她厭煩至極。 若換成旁人,這印象大概板上釘釘,可她這女子倒真是少見,一再的窮追不舍,低得下身段,還有幾分聰明,換身干凈的衣裳,也勉勉強強算得入眼。 后來知曉那些事是段誤會時,他其實生了幾分歉意,想想從前所作所為,對她一個姑娘家,確也有過分之處。 可他不是個會低頭,會認錯,會道歉的人,但覺得虧欠,也會想著補償,旁得事用銀兩是最好解決的,也是他從前管用的法子,可偏偏有些事,錢解決不了,甚至會更引人厭煩。 后來他又想,反正她已是他的人了,她若愿意,他在裴府后宅給她騰個苑子出來不是難事,但他很快發現,孟敬國無罪出獄后,孟靜婉對他的態度急轉直下,別說再像從前能坐在他府門外等上一夜不走,追著他求著他,甚至變成,見到他幾乎是要繞路而行。 女人變臉后的態度,他從前只在書上讀過,那時看著圍在自己身旁的鶯鶯燕燕,殷勤乖順的緊,他一點也想不出她們會敢對他橫眉冷對,如今現實中真見識了,倒也信了書上所言非虛。 她不領這情便罷,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既在她身上找補不回來,她父親孟敬國倒是個有才之士,可以提拔重用一番,也算是嘗了對她的虧欠。 他期初覺得,此事這般處理甚好,皆大歡喜。然時間一長,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前些日子被她在身后追著,鬧嚷慣了,現下身邊安靜,他反倒是不習慣了。 他有時從書房出來,總是下意識往反方向的海棠別苑處走走,有時走到一半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便止住腳步,有時放任自己走到苑門前,站在外頭瞧瞧里面的海棠樹,其實那些花那些景沒什么好瞧的,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總想走到此處看看。 裴綽心道,也許是那日她從府上離開,他沒有盡地主之誼前去送送,才總覺少了點什么。 但裴綽后來發現并非如此,他竟夜里總做夢,夢見他與她在府衙那些所經歷的事,夢里面,他似乎嘗到了她的好處。 醒來后,他被自己的夢狠嚇了一跳,可一到夜里,他又連連夢了數日,久而久之,一日他見了孟敬國,竟鬼使神差的問起了孟靜婉,想聽聽她的近況。 可他的話剛一出口,就見孟敬國神色一變,似乎很詫異的模樣,他才意識到不妥,連忙尋了她手傷的借口搪塞,幸而孟敬國沒有多疑心。 他也意識到自己近來的狀態不對,想來是許久沒去后宅的緣故,自蕓夫人鬧事被送走后,他還真一時沒尋到個合他心意,很會伺候的女人。 他回憶起自己的后宅,挑挑揀揀了一番,一時覺得都不甚合心意,大抵也提不起情致。 有一段瘋魔的日子,那時他每晚做著夢,可到了白日里,又要對著孟敬國做出一副上位者威嚴肅穆的模樣,裴綽自己都覺得他甚有幾分卑劣。 但裴綽從不覺得自己是著了孟靜婉魔,他決定不再挑剔,今夜一定得挑個夫人侍寢,他不信現實的碰撞,竟還抵不上一場夢? 可惜他沒能有機會比較,裴六突然跑過來找他,告訴他孟靜婉懷孕了。 他頓時坐不住了,像是等了許久,上天終于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去找那個夜夜擾他清夢的女人算賬。 賬沒算成,他還得唬著哄著那狠心的女人留下孩子。 她倒不是真的狠心,大概是因從未對他報過什么希望吧…… 裴綽也不知怎得,從房上下來,與孟靜婉對視相望,思緒竟一時飄出了那么遠,他意識到自己出神,連忙抽回思緒,見她捧著手繃,向自己道了聲謝。 裴綽聽了想笑,卻一時沒笑出來,這女人倒還真傻,分明是他欠她的,有什么可謝的。 是啊,分明是他欠她的,她卻從不肯接受他的絲毫好意,是想教他一直虧欠著她嗎?還是從未想過要原諒他…… 裴綽思及,懷中突然一堵。 “不必謝我,”他說罷,揚了揚手喚裴六過來:“本官走了,你早些休息…你若非想給自己尋點事做,不如給本官做兩身新衣裳,于我才算有用處?!?/br> 孟靜婉默默聽著,小聲推辭:“臣女手藝不精…” “本官不嫌棄…若在外穿不出去,在家里穿穿也行?!?/br> 孟靜婉聞言沉默想了一陣,最后答應道:“那臣女就給大人做兩身常服吧?!?/br> 裴綽‘嗯’了一聲,之后叫裴六收整折子,從去府衙,他自己則在馬廄挑了匹良驥,獨自策馬而去。 孟靜婉倒沒覺出什么別的意味,只是心想,難得裴綽今日離開的這樣早。 倒是裴六旁觀者清,一邊收整裴綽的折子,順便收了一旁的棋局,一邊默嘆,風水輪流轉,此番怕是大人也要栽了。 *** 自那日裴綽離開,往后接連數日沒有再來榭香園,平日一日里跑來三趟的裴六也不見身影。 孟靜婉只有些意外和納悶,但無心去猜測和多想,她重歸清靜,生活還似流水一樣安靜祥和的一日日過下去。 是夜,府衙內,裴六親自沏好醒酒茶送到上書房,裴綽正仰靠在太師椅上,閉著眼,眉頭難受的緊蹙著。 來嶺南后,應酬不少,他能推則推,推不掉的也不會讓自己喝醉,且他酒量可與蕭放比肩,尋常之人,很難將他喝倒。 但偏偏今日,一群官員給他送行的小宴上,他卻生生將自己給灌醉了。 醒酒茶的味道難聞,裴六剛遞到近前,便被裴綽抬手推開:“不喝?!?/br> 裴六只得放下茶盞,見外頭天色已深,在旁勸問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明日還要出城,咱該回了吧?!?/br> 裴六話音落下一陣,才見裴綽不爽的晃了晃僵疼的脖頸,撐著太師椅起身。 裴六連忙跑出去備馬車,等裴綽上了車,他想了想多問了一句:“大人,咱們回哪?” “回府?!避噧群芸靷鱽砼峋b低悶的聲音。 裴六聽了不敢再遲疑,駕著馬車朝裴府方向去,心頭甚有些納悶,進來流寇猖獗,大人政務繁忙少往榭香園跑也是常理,可明日大人就要親自帶兵出城調查流寇,還不知何時能回來,竟也不想著去看看孟姑娘嗎? 裴六猜不透裴綽的心思,只能一門心思的駕車朝裴府行去,待行至裴府大門前,裴六先下了車,立在窗下恭聲稟道:“大人,到了?!?/br> 他話音落下,卻久久未聽見裴綽動作,裴六等了一陣,猜測裴綽許是醉酒睡在了車內,正欲抬手撩開帷幔,想喚醒裴綽,便聽沉寂許久的車廂內,傳來一聲微啞的嗓音:“去榭香園?!?/br> 裴六聞言一頓,接著連忙回神,道了聲‘是’,很快坐回車上,控制著馬兒調頭,一點點行離裴府的大門,繞路往榭香園去。 孟靜婉剛沐浴過,換了中衣,打算就寢,卻忽聽屋外一陣敲門響。 她愣了一瞬,慢慢走上前,隔著門問了句:“誰?” “我?!迸峋b的聲音含著幾分疲憊,帶著醉意。 孟靜婉聞聲一頓,她沒料到裴綽會在這個時辰突然過來,她在門前踟躕片刻,猶豫開口:“大人…臣女要歇息了?!?/br> 她話音落下,卻是聽裴六接話:“孟姑娘,您先開個門吧,大人喝醉了?!?/br> 孟靜婉聽了一愣,只得上前,將落鎖的屋門從內慢慢打開。 屋門方開,一個高大黑影便率先倒了過來。 孟靜婉本能的扶住,她沒什么力氣,不由被那倒來的身子壓的后退兩步,隨之而來的還有濃烈酒氣。 “大…大人……”她費力的想將身上的裴綽推開,卻肯本推不動,她想教裴六幫忙,可下一瞬,原本重重壓在她身上的裴綽突然抬手環抱住她的腰身,直接將她離地抱起。 她自被驚到,掙扎想從他禁錮中掙脫出來,可他的雙臂格外有力,恍若夾個枕頭似的,抱著她一路走進內室,他踢上門,徑直到榻前,他將她放到床榻上,隨后也跟著壓-躺下來。 第143章 番外三十四:情濃(三) 孟靜婉被裴綽的舉動驚到,見他壓下來的身子,慌忙翻身躲開,她瞧見他醉倒在床榻一側,正想起身從床榻上逃開,忽然腰腹又被人環住,身后的人稍一用力,她便摔躺回床榻上。 孟靜婉不知裴綽發什么瘋,她見他醉了,心里更是害怕的厲害,生怕他借此做出什么越規的事來。 她急了,不由抬手捶打他:“裴綽!放開!” 裴綽感受到懷中的疼,卻久久不撒手,他睜開眼,醉醉的瞧著懷中急惱的人,勾了勾唇角,說不上是何滋味的笑:“我困了,讓我睡一會?!?/br> 他兀自說著,全然不聽她的話,非但沒有放手,反而將懷中的柔軟擁抱的更緊。 孟靜婉聽著裴綽的話一頓,繼續推他:“你放開我再睡?!?/br> 他卻恍若陷入沉沉的夢想,緊閉著眼,一動不再動。 夜色越來越深,人間越來越靜,月光柔和如水,澆淋著漫漫歲月。 孟靜婉忘了自己是何時睡著的,醒時,還同先前的姿勢,被裴綽緊緊擁著。 她其實是被他吵醒的,她在他懷中輕動了動身子,轉頭看去,借著月色,見他緊蹙著眉,在他干凈的眉心留下很深的褶皺。 耳邊是他不斷呢喃著的:“水…” 他現下這副模樣,倒是有幾分無助的脆弱感,相識許久,孟靜婉還是頭一次見他有這種情態。 她望著裴綽,在不理他和幫他倒杯溫水之間猶豫許久,最后決定可憐他一番,她有些費力的從他臂彎間脫出身來,下了床榻。 孟靜婉輕手輕腳的走出內室,后半夜的天有些涼,她尋到案前,端起小銅爐上一直溫著的茶壺,倒了杯溫水,又輕手輕腳的走回去,見裴綽仍如方才姿勢,昏昏睡著。 孟靜婉坐到床榻邊,輕輕推了推裴綽,喚他醒醒,他似乎真醉的很沉,一動不動。 好一陣,她見真喚不醒他,只得起身朝外室走去,她將杯子放回到案上,隨后從衣櫥中尋了個披風穿在身上,推開若水閣的門,走了出去。 孟靜婉到臨近的小廚房取了個白瓷小勺回來,她重新端起水杯,回了內室。 她用小勺盛了溫水,一勺一勺的送入裴綽口中,他干白的唇,慢慢有了血色,喂了小半杯水,她見他緊蹙的眉頭,亦一點點舒展開來。 裴綽不知何時竟突然醒了,孟靜婉對上他睜開的眼,喂水的手一頓。 裴綽此時的眼眸里,已無方才的醉意,他的眼神,在淡淡的月色凝成一抹溫度。他靜靜的,目光一錯不錯的望著孟靜婉。 孟靜婉一時被裴綽這復雜的神情看得局促,她將懸在半空的勺子收回來,落在杯里,接著便欲起身離去。 她身子剛一動,便被他拉住,四目靜對,她聽見他說:“阿婉…別走?!?/br> 她有一時的晃神,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聽裴綽喚她名字,落在耳里,竟有些耐人尋味的好聽。 “…我得將杯子送回去?!彼鲅缘?。 他聞聲,神色閃動,竟似乎含著幾分不舍的意味,最后他終是手上力度一松,放她出去。 孟靜婉送完杯子,走回內室的途上腳步忽得一頓,她像是猛然回神,被自己當下的舉動驚到。 她在原地沉默站了許久,最后轉身到一旁的矮榻上,將披風裹在身上,倚靠其上的一方幾案,慢慢閉上眼,平息著自己的心跳。 裴綽的酒醒了,他一如孟靜婉離去時的姿勢,睜著眼,靜靜等著。 許久,他果然沒有聽到她走近的腳步,整個若水閣上下一片寂靜,他也果然沒能等到她再回來。 *** 后半夜,孟靜婉全然失了眠,接近黎明時,才漸漸生了些沉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