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葉老提著藥箱上前,他站到蕭放身后, 見他似無反應, 不由低聲開口叫他:“侯爺?!?/br> 蕭放似乎聞聲才回神,他順著轉頭看去,見是前來的葉老,他又低下頭,閉了閉血紅的眼底,扶著床沿, 緩緩起身。 裴綽和戚修賢站在后方看著,眼見蕭放的背影,顫抖的厲害。 蕭放站在一側,將床前的位置留給葉老診治。葉老站在床前,將藥箱放在腳邊,他彎身去檢查北歌露在外面的傷口,愈看神色愈凝重。 待葉老看到北歌左臉臉頰上那道長長的傷疤時,更是不禁指尖一顫。他下意識的回神去望了一眼身旁的蕭放,入目的是他相識北侯爺多年從未見過的冰冷至極的面色。 一炷香的時辰,葉老基本掌握北歌身上的傷勢,他從床榻前直起身,不由抬手輕捶了捶彎久的腰,接著從藥箱中取出一塊絹布,擦拭掉掌上的血跡,才緩緩開口說明北歌身上的傷勢:“侯爺,郡主身上的大多是鞭傷,最嚴重的是手臂和肩上的刀傷,老朽方才粗粗看過,只怕最少要有一寸之深…再有便是臉上的傷,只恐會落下疤?!?/br> 葉老話落,本就沉靜的室內更陷入久久的死寂。 “郡主現下身上多處受傷,已有輕微感染的癥狀,必須盡快清理傷口,內服和外敷消炎的藥,否則就要麻煩了?!比~老說完,面上不由露出幾分難色:“郡主傷處太后…只怕要先尋個女醫士來才方便?!?/br> 若是往常,去太醫院召個女醫士不過一句話的事,但現在宮內大亂,別說女醫士了,只怕連宮女都跑光了。 葉老話落,殿內持續沉寂片刻,忽聽蕭放沉聲開口:“葉老先去配藥吧,清傷和敷藥都交給本侯?!?/br> 葉老聞言點頭,如今也只有蕭放最為合適了。 蕭放四處征戰多年,給自己或是其他將士清傷和包扎的次數不少,也有些經驗,葉老又從旁交代了許多該注意的事項,蕭放都一一仔細記下。 葉老退到外殿為北歌配藥,戚修賢和裴綽更是跑到后院,親自砍柴燒水。 蕭放坐在床榻旁,看著躺在榻上滿身是傷的北歌,他想為她脫掉身上浸滿血跡的衣裳,可他抬起的手卻在半空懸了諸久,他生怕弄疼了她,可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讓他的手無從下落。 戚修賢和裴綽抬著一桶浴水進來,裴綽沉默的拍了拍蕭放肩膀,與戚修賢很快離開。 蕭放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是如此脆弱,裴綽拍在肩頭的力道似乎很沉很沉,幾乎想要將他壓垮似的,讓他心神慌亂,讓他不知所措,讓他的心很疼很疼。 盡管蕭放將手上的力度放到最輕,可是他每動一下,便能看到北歌痛苦蹙眉,她的身子隨著傷口的疼痛而抽搐。 蕭放將北歌身上那破碎不堪的衣裳全部脫下時,自己已是滿身大汗。他先走到浴水前,先伸手進去探了探溫度,接著將浴水倒入木盆中,尋了干凈的絹布浸濕,輕輕擦拭北歌身上的傷口。 蕭放能明顯感受到,自己曾握著長戟,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顫動一下的手,現下正在劇烈的顫抖,抖得那樣厲害,甚至他如何也克制不住。 蕭放不忍去看北歌身上的傷,他害怕那種心痛得似要窒息的感覺,可他還是要看,要深深記住,這些遭受在北歌身上的傷痛,這些為了他所承受的傷痛,這些被戚白琬施加在她身上的傷痛。 他要深深記住,刻到骨子里。 葉老配好了外敷的草藥從外遞進來,又去熬內服的湯藥。 蕭放指尖蘸取藥膏,輕輕涂抹在北歌的傷口上,順著那一道長過一道的傷痕,從始到末,他撫過她每一處傷痕,伴著她身子的顫抖,他的心也隨著一聲重過一聲的顫動。 蕭放為北歌涂好藥后,在殿內找了個輕薄的毯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他生怕壓到她的傷口,又怕她著涼。 窗外日后漸漸西斜,將蕭放坐在床側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方才葉老又送了煎好的湯藥進來,他一點一點喂給她,她的唇閉得很緊很緊,他曾審過敵軍的囚犯,他知道,人只有在受到極大的痛苦,在感受到極度危險的情況下,才會將唇閉得很緊很緊。 他早被這她身上這些傷折磨的很清楚的知道她在獄中受了多少罪,現在面對她緊緊閉住的唇,他還是忍不住身心顫抖,甚至更害怕,她在失去意識前,是早早做好赴死的準備了嗎。 蕭放不敢細想,其實他也無需細想,從北歌為了他踏入宮闈的那刻起,她就早忘掉了自己的生死。 殿外響起的敲門聲,將地上定格的影子擊得破碎。 蕭放似乎被從夢中驚醒般,一場讓他心悸的噩夢,他惶惶回神,轉頭看向殿門處,盯了許久,才找回魂似的,他低啞著嗓音:“進來?!?/br> 殿門被輕輕推開,伴著輕微‘吱呀吱呀’的聲響。連祁一身重甲,腰側的佩刀還隨身帶著,他大步走進來,卻是越近步子越輕,他走到蕭放面前時,落下的步子幾乎無聲。 連祁望著蕭放,有一時的恍惚,他眼前的侯爺,像是很陌生,他好似從未見過侯爺,是這般神態。 蕭放轉頭看了看榻上尚在昏迷的北歌,從榻前起身,走到遠處,生怕驚擾到她。 連祁默默跟在蕭放背后,隨著他的腳步站定,接著低聲稟報宮內情況。 皇宮現下已經基本穩定下來,太監宮女都已統一封閉管理,趙信被俘,御林軍多數投降,少有幾位抵抗的,也都被關押起來。 蕭放負手立在窗下,他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向窗外,夕陽西下,余暉散落,殿外金黃波光一片,此情此景,像極了人間。 連祁稟告完,見蕭放未說話,他接著又道:“屬下已查到戚白琰和戚白琬出逃的路線,屬下猜測他們應該是往城外的山上去了,除了靈后掌管的宮闈御林軍,戚白琰這些年還背著眾人暗下養了一些私軍,他們應該是想接著山勢易守難攻,再抵抗一番?!?/br> 蕭放聞言,只問:“需要多少兵馬?!?/br> “五千?!边B祁拱手回答。 “保護好皇上,本侯要戚白琰的人頭?!?/br> 連祁聞言稱是,接著不由抬頭疑惑一問:“那…靈后呢?” “抓回來,要活的?!?/br> 連祁從蕭放手中領了五千精兵,片刻未歇,順著戚白琰逃離的路線,一路追去。 *** 庭院的落葉,在漸暗的天色下,慢慢隱去原本的顏色。 殿內燃了幾盞幽幽的燭燈,蕭放自白日起一直未有合眼,他生怕自己閉眼的一瞬,錯過北歌一絲一毫的反應。 他一直守著,握著她冰冷的手,不舍得將視線挪開一瞬。 裴綽曾來敲門,提議替蕭放守一會,讓他睡上幾個時辰再來,葉老說北歌此番傷的重,不知何時才能醒,他從突圍以來就片刻不曾休息領兵攻城,拼命奪下皇城第一時間就去找北歌,北歌昏著,他就守著,裴綽算了算,蕭放只怕要有三日未曾合眼了,這般熬下去,怕是北歌未醒,他先將自己的身子熬垮了。 蕭放卻是拒絕,他說他此刻只想留在她身邊,只有留在她身邊,他的心才是安的,若是教他離開她,就算躺在榻上,他也不得入眠。 裴綽認識蕭放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知他的倔脾氣,他也不再勸,只告訴蕭放,若是想休息了,就隨時來叫他。 深深夜色,天際的月,被霧云纏繞,不知變幻了幾種模樣。細碎的星,明明暗暗,浮現又隱去,絢爛了一夜。 殿內燃了整整一個暗夜的燈盞在窗外淡淡青光中奄奄一息。 北歌只覺得嗓間干渴,像是刀割般,吞也不得咽也不得,她像是被迫清醒般,無力的抬起沉重無比的眼皮,眼前的景設,陌生又安逸的,恍若一個不真實的夢。 這是什么夢呢,北歌不禁苦笑,她竟看到了蕭放,他也正看著她,他的目光是那么傻那么呆,像是被她驚到了似的。 北歌閉上眼睛,這是上天的恩賜嗎,在她臨死之前,讓她見一見她最牽掛的人,可是上帝不公呢,她還想見見簫兒,見見她最對不起的賀穆,還想見見溫之…… 不過也好,她最最想念的人,她見到了…這是最后一次見面了吧,北歌想到這,又猛得睜開眼看去,還好還好…他還在…還沒有被上天收回去。 北歌望著蕭放傻笑,她好想再摸一摸他下顎的胡茬,好想再親一親他的薄唇,好想再膩在他懷中,貪婪聞一聞他身上讓她無比心安的冷冽木香…可是她好累啊,她沒力氣去動,沒力氣去觸碰他,去親吻她,甚至嗅覺也消失不靈,她努力去聞,聞到的卻只有刺鼻的血腥味。 眼皮沉重的厲害,視線也開始模糊,北歌心想,上天的恩賜或許要結束了,她緩緩的閉目,就在沉重的眼皮要完全合上時,她的臉側忽然感受到一抹溫熱的觸感,那掌心的熱度,真實的就好似眼前的一切皆是真的。 她努力睜開眼,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眸,她聽見熟悉的嗓音,溫柔如昔:“和安?!?/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8-18 21:52:43~2020-08-22 21:30: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豬豬哥的大大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木子 6瓶;硯love曦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北歌努力睜開眼, 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眸,她聽見熟悉的嗓音,溫柔如昔:“和安?!?/br> 耳畔的聲音真切萬分, 恍如真實, 北歌愣愣望著,四目交錯她望見了他通紅眼底涌動的萬千情絲。 “侯爺?”她低微的嗓音在顫, 似是不敢相信。 蕭放聽見北歌的聲音,眼睛更紅了,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答應著:“是我?!?/br> 她的問, 如同他的回答, 百轉千回, 在彼此心上輾轉, 北歌恍然想哭, 像是久久壓抑后的解脫,更像失而復得,喜極而泣。 她的眼淚順著眼角掉下來,留下一道濕漉漉的粉痕, 她望著他,痛苦似的, 慶幸似的, 哭個不停,她感受到手臂上,他掌心間的溫熱,她想動一動,去觸碰他,可身上卻連呼吸都是痛的。 安靜的寢殿, 忽響起短促的敲門聲。 有侍者端著晨間的湯藥輕輕推開門,對殿內床榻前的蕭放低聲道:“侯爺,藥熬好了?!?/br> 蕭放握著北歌的大手更用力了幾分,他聞聲回頭,一雙通紅的眼,看得侍者一愣。 他似有不舍的放開北歌的手,走到殿門外,從侍者手中接過湯藥:“告訴葉老,郡主醒了?!?/br> 侍者聞言,神色不由一亮,連忙驚喜的退下。 蕭放端著藥回到北歌身邊,照往常般先試過,隨后將藥吹溫,慢慢喂到她的唇邊。 北歌自醒來,便目光不移的一直看著蕭放嗎,她見他遞來的藥輕輕張口,含下湯藥,濃郁的苦澀瞬間在唇齒間擴散開,一路苦到喉嚨深處。 “苦嗎?”他關心問道。 北歌想答一聲不苦,可卻說不出話來,她只能搖頭,很輕很輕。 蕭放很早就親自嘗過,怎會不知這藥的滋味,他一勺一勺的喂給她,最后拿起一顆蜜餞抵入她口中。 往常是不敢給她吃這東西的,只敢給她喂些清水解解苦澀,現下給她喂了蜜餞,他又擔心:“會不會很甜?” 北歌依舊搖頭。 她很累,可看著他的目光卻不舍得錯開,她越是看他,越是將他眼中的心疼看得明了。 蕭放輕撫著北歌的小臉,她的肌膚很涼很涼,他忍不去問:“是不是很疼?!?/br> 她聽見他的問,依舊想要搖頭,可動作卻突然一頓,她似乎猛然想起什么,一雙眼眸不由睜大望著他,聲音低低嗚嗚,很虛弱,很模糊。 蕭放努力去聽,待聽清她口中的話,身子忽然一頓,他不由低聲哄她:“要鏡子做什么?!?/br> 她卻分外執意。 北歌能感覺到蕭放的刻意回避,蕭放越是這般,她就越是明白,她才消紅的眼睛,再次變得通紅一片。 蕭放終是沒有扭過北歌,他從床榻前起身,一步比一步慢的走向殿側,拿起鏡子。 北歌自行掙扎著從床上起身,身上的傷口陣陣撕裂的疼,她耗光身上所有力氣也未能如愿。 蕭放轉身看到北歌的動作,連忙快步上前,他先將鏡子放置在一旁,然后抱住北歌的肩膀,他先問:“躺著好不好?” “我想起來?!北备璧吐暬卮?。 蕭放聽了不再堅持,他扶在她肩上的雙手稍稍用力,將她的身子從床上抱起,靠在自己懷中。 北歌伏在蕭放懷中,她低頭,瞧見自己身上的血跡染污了他的衣襟。 蕭放終是不得不將鏡子遞給北歌,她手上沒力氣,她捏在指尖的鏡子,幾乎都靠蕭放在下面托著。 清晨的微光,透過殿中層層紗帳,將室內鋪了一層淡白的光,北歌的目光落在鏡面上,她的視線有一瞬的凝滯,似怔似愣,她竟一時不敢相信,鏡子中那個幾近凄慘的女人是自己。 她愣看著鏡子中那張慘白的臉,深陷的雙頰,目下大片大片的青黑,還有頰側,那道長得幾乎貫穿所有肌膚的刀刃,刀傷的周圍已經泛起紅腫,似要潰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