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昨夜文棟來稟時,他大概已經猜到這樣的結果。 北歌之所以隱瞞他,是因為很早便知曉內情。至于有多早,是他遇刺之前,還是他遇刺之后,蕭放不知道他該不該再命連祁查下去。 * 次日早,北歌起身后問過侍女,昨夜蕭放或者連祁可有人回來。兩名侍女依舊同昨日般一問三不知。 北歌明白,蕭放是打算將她和靈后賞賜的舞姬一樣,冷落在將軍府中。至于這一冷落是多久,北歌不敢猜測。 她必須想辦法從這里出去,去見蕭放,即便他不信她,總歸見面三分情。她若一直留在這坐以待斃,只怕年深日久,蕭放會忘了她這號人物。 晌午時,侍婢從外走進來,說殿外有人求見,北歌本以為是連祁,親自迎出去,發現是個她不認識年輕的女子。 女子模樣生得嬌美,她跪在殿門外,瞧見北歌出來,眸子一亮。 北歌將人請入殿內,才知這女子是同她一起被靈后賞給蕭放的舞姬,那女子自稱南青,說從前在教坊司時,她的教管女官亦是徐娘。 北歌聽了,心中生出幾分親切感,卻見南青忽然起身跪地,北歌看著一愣,正欲起身扶她,便聽她開口。 “妾自被太后賞賜給侯爺,離了教坊司那種地方,被養在這將軍府中,自然是妾的福分。妾本無所求,只想安安穩穩的過完殘生,可奈何近日突然聽聞,妾的父兄都被發配北疆為奴?!?/br> “自多年前家中落了罪,妾便再未見過父親和兄長,日夜思念難安。如今妾亦身在北疆,卻隔著一道門墻,無法相見?!?/br> “妾的父親身體不好,如今又被四處發配,妾只怕再耽擱幾年,便是要與父親天人永隔?!?/br> 南青捏著帕子哭泣不止:“妾知道,郡主得侯爺傾心,與我們這些注定要老死在這府中的人是不一樣的。妾也知道妾的請求太過唐突,只是妾害怕,若是今日不開口,會成終生的遺憾?!?/br> “妾只想求郡主,念在我們一同從長安前來的份上,替妾向侯爺求個情,妾只想見父兄一面,其余的再無所求?!蹦锨嗾f罷,就要朝北歌重重磕頭,北歌連忙讓身側的侍女上前將南青扶起。 南青的請求,北歌是有心無力的,她也有流落在外,甚至生死未卜的弟弟,她明白南青心中的難過,卻真的沒有能力幫她。 算起來,她來幽北,來到蕭放身邊,已經數月有余。她卻從不敢開口提及弟弟之事,并非她不想,她甚至日思夜想,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的弟弟能早日回到她身邊。 只是她清楚,靈后掌控不住她,便會牢牢掌控住她的弟弟,她們北氏唯一的男丁。她無法確定,她向蕭放開這個口,蕭放是否會答應,是否會違反禁令去尋她的弟弟。 她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不敢輕易向蕭放開這個口。她只怕第一次被拒絕后,她很難再提起第二次。 侍女將南青從地上扶起,扶她在北歌身旁落座。北歌看著南青面上的淚,嘆了口氣:“南姑娘,我人微言輕,許幫不了你這個忙?!?/br> “其實我也有流落在外的弟弟,卻從不敢開口向侯爺請求。你知道太后一向對送往邊關的奴人把控嚴格,像你我一樣,身上都有戴罪的奴籍?!?/br> “侯爺駐兵于幽北,看似一切都由侯爺掌控,其實不然,侯爺是將,無非管些領兵打仗之事,其余的侯爺無心也無力插手?!?/br> 南青聞言,面上的淚漸漸止了,她望著北歌:“您從未向侯爺提過…您弟弟的事情嗎?您就不擔心您弟弟的安危嗎?” “我自然是擔心,但許多事情,我心有余卻力不足,我們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如今看透了,也無非是認命二字罷了?!?/br> 南青又在北歌這里坐了一會,還問詢了怎么不見蕭放,她說她只前日夜里聽聞侯爺來了府上,自她來到幽北后從未見過侯爺的人,連侯爺長什么樣子也不知道。 北歌聞言只笑了笑,說蕭放公事繁忙,自己也不清楚他在哪。 南青聽了有些失落,又停留了一陣子便走了。 侍女送南青離開,回來后篤定的對北歌說:“她一準是看您得寵,來您這想借您的光遇上侯爺?!?/br> 北歌無心猜測南青的心思,只知道自己幫不上她的忙,已想好,她明日若是再來,便閉門不見。 * 北歌以為,蕭放至少會冷上她半個月,更甚是半年,卻不想第三日早上,連祁便帶人前來接她。 連祁等候在將軍府門前,見北歌從從里面走出來,他站在馬車旁,抬手扶北歌上馬車時低聲開口:“你可知,侯爺為何將你獨留在這三日?” 北歌聞言,眸色閃了閃,她詫異連祁肯同她講這些話,她回答:“我聽聞,連將軍三日前奉侯爺之命去了城南?!?/br> “你既然都知道,怎敢撒這樣謊?”連祁心上著急,帶了些不解的怒氣。 “我并非有心騙侯爺,實屬無奈?!北备枵f完扶著連祁的手臂登上馬車,對著連祁微微低頭:“我知道你是秉公辦事,多謝你今日肯提醒我?!?/br> 連祁聽著北歌的道謝一愣,他頓了頓,轉身去牽自己的馬。 北歌見了不再多言,轉身進了車內。 馬車一路向北,出了城關,直奔軍營。 興平候在帥帳外,見連祁接了北歌回來,他迎上前:“侯爺在營中等您呢,快進去吧?!?/br> 北歌向帳門處走,她聽見身后,連祁低聲詢問興平:“侯爺怒氣可消了?”北歌進入帥帳前只聽見,興平的嘆氣聲。 營帳中的光線不如房舍,雖開有一扇小窗,但白日里還是要燃燭,北歌走入帥帳,她望著數步之外,獨身坐在長案前,正執筆批閱折子的蕭放,慢步走上前去。 北歌走到蕭放身前,直身跪了下去。 蕭放感受到北歌的動作,緩緩抬頭,目光深沉的落在她的小臉上。 北歌仰頭直直對上蕭放投來的目光,沒有躲閃,她緩緩開口:“侯爺肯聽妾講個故事嗎?” 蕭放聞言看著北歌未語。 北歌便開口講道:“七、八年前,妾在長安街頭救了一位少年,那時妾尚年幼,妾不知他的身份,只是不忍心他被人欺負,救了他,將他帶回了王府。少年同妾說,他失了憶,不記得自己是誰,不知家在哪,待他傷好后,妾便求了父親,讓少年留在府中做侍衛?!?/br> “少年在妾身邊做了三年侍衛,后有一日,他突然憑空消失不見,妾那時很傷心,也曾哭鬧求父親替我找尋過他,尋了數月卻都無果,最后父親告訴妾,他許是死了?!?/br> “而后的近十年里,家中巨變,父親被冤身死,妾自己也是淪落到教坊司那暗無天日之地。在這近十載的光陰消磨中,妾甚至早已不記得,自己少時曾救過一個少年?!?/br> “妾再次見到那個少年,是妾來到幽北后,來到侯爺身邊后,在青荷山莊,一日夜里,妾被他劫持,妾當時不知他是誰,心中慌怕不已,后來幸得了侯爺相救。妾原以為他們是哪里闖入的山賊,卻不知他們那夜潛入山莊竟是為了妾而來?!?/br> “后來侯爺查出他們遺落下的武器乃是南齊所致,妾便更確信,此事與妾無關。因為妾一生中從未離開過大周,記憶中也不認識南齊之人?!?/br> “妾聽聞侯爺喜歡喝城中一間酒肆的酒,便想去酒肆中學習,不想在街上撞上了何錚,何錚派人追殺妾,最后妾無意被留候在幽北城中的少年所救。妾受傷暈倒,再醒時被少年帶回了客棧。少年同妾言明了身份,并說他那日潛入山莊只是想帶妾離開。他告訴妾,他是南齊人,前來尋妾,是想將妾帶去南齊重新生活,報答當年妾對他的救命之恩?!?/br> “妾不想同他去南齊,可是身上的傷實在嚴重,獨自一人一時無法逃走。他也答應妾,妾若是不愿,他不會強求。妾便一直留在客棧中養傷。后來妾想起興平曾說,侯爺每月初五會去酒肆喝酒,妾便趁機從客棧中逃出來,跑來酒肆尋您?!?/br> 北歌將她與賀穆之間的事,七分真三分假,語氣十分誠懇的講了出來。 她在將軍府想了三日,蕭放已經知道她與賀穆有牽連,她不承認已然是不可能了。她本有錯撒謊在先,蕭放若是氣怒,撒謊一事應也是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她只有先主動坦白,消了蕭放一部分的疑慮,才有機會進一步辯解。 “妾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不求侯爺原諒。只是妾從始至終,從未有想要真心欺騙侯爺?!北备柰挿?,慢慢紅了眼底:“侯爺可以不相信妾,也可以不要妾,只是妾心中只有侯爺……” 北歌的淚從眼眶中一滴滴掉下來,她低下了頭,不再看蕭放,哭得極為傷心,瘦弱的肩頭隨著她的哭泣輕顫不止。 蕭放沉眸盯看了北歌許久,他開口:“過來?!?/br> 作者有話要說:推友文《菩珠》by蓬萊客 ; 菩珠兩輩子后來都是皇后。 只不過,上輩子她的男人是太子,而這輩子,是太子那個謀朝篡位的皇叔。 背景架空仿漢唐。 第24章 歸京 北歌聞言慢慢抬起頭, 她對上蕭放沉冷的目,緩緩從地上起身,繞過長案, 在蕭放身側跪坐下。 蕭放轉頭, 他瞧北歌眼底的淚, 瞇了瞇眸, 問道:“他既不遠千里來尋你報恩,何不隨他去南齊,離開這待你不善的大周?!?/br> 北歌聽著蕭放的問, 心頭一頓。來見蕭放之前, 她大概猜測過蕭放會質問些什么, 比如她與賀穆是如何相識,此番再見面是何時相認的,是在他遇刺之前還是遇刺之后,再如賀穆帶人夜入山莊,她可事先知情…… 北歌將這些問題都事先想好答案,打算等蕭放逐細盤問時, 她即便做不到滴水不漏的回答, 至少可以讓蕭放相信, 她并無欺騙、傷害他的心思。 只是北歌沒想到, 蕭放開口的第一句, 竟是詢問她為何不同賀穆離開。 她沒有隨賀穆離開,一來她對多年未見、突然出現的賀穆心存疑慮,她并不相信賀穆。二來她茍活至今, 無非為了報仇,賀穆身為南齊人,大周的國事他無法插手,即便賀穆當真有能力舉南齊之兵,替她攻入長安,殺了靈后報仇,那她所作所為如同引狼入室,與賣國無異。 父親前半生,戍守大周南境,寸土不讓,她若引南齊之兵替父親報仇,父親前半生的歲月與功績都將成為一紙笑話。 不隨賀穆離開,無關任何情分,只是她知道,賀穆于她無益。 “妾是侯爺的人…侯爺在哪,妾便在哪……只要侯爺不厭棄妾,妾此生只想追隨侯爺?!北备柩壑械臏I不止,緩緩的落下來,在艷麗的容顏上落下一道淺淺的粉痕。 蕭放聽了涼涼一笑:“追隨本侯?” “和安,本侯記得在教坊司那晚,你說你只想為你父王報仇……只是你若看錯了眼,本侯沒那般本事,你當如何?你之前在本侯身上所做的種種,豈不辜負了?” 北歌聞言,心上一寸寸緊迫起來,她聽懂了蕭放話中的含義,誠然,她這般討好蕭放,無非為了先依附其存活,日后蕭放真能成帝王之業,她也唯求手刃靈后罷了。 蕭放是聰明人,此種交易于他來說有利無害,他何必出言挑明,計算她的得失。 北歌心下飛快思索,蕭放是忌憚她有利用之心?不甘被她圖謀算計?還是覺得她留在他身邊心思不純?北歌從前只把自己與蕭放的關系想成了簡單的權.色. 之交,如今恍然警醒,蕭放是上位者,他想要不僅僅是她的身子,是身與心皆臣服于他。 北歌自認猜懂了蕭放的心思,她望著蕭放連連搖頭:“妾自知人微,任誰都可以欺凌輕賤。妾也承認,在教坊司初遇侯爺時,妾是走投無路只求侯爺肯憐惜,留下這條命?!?/br> “可自妾來幽北后,侯爺不僅善待妾,妾被人劫持,是侯爺不顧自身安危相救,妾走丟,也是侯爺命人日夜找尋,甚至為了妾,親自去尋何錚,不惜與他那等小人結怨……自父親去后,無人肯待妾這般好,妾并非無心之人,早在心中立誓,只要侯爺不棄,妾必死生相隨為報?!北备枵f著,她跪著用膝蓋向蕭放走近幾分,她抬起小手輕輕拉住蕭放的衣袖:“妾怎會隨別人離開,妾只想一直留在侯爺身邊……妾什么都愿意給侯爺,只求侯爺別不要妾?!北备柙秸f聲音越低,最后只剩點點哭聲。 蕭放低眸,看著北歌兩指輕輕捏在他的袖口上,不敢用力,也不敢多捏一寸,只怕惹了他的不快。 蕭放想得到,這套說辭,極有可能是北歌說出來哄騙他的,至于她心底究竟有幾分真,他無從得知。 蕭放抹了抹北歌面上的淚,隨后輕抬起她的下巴:“你該慶幸你有張會哄人的嘴?!?/br> 北歌聞言,美眸輕顫了顫,她說的無比誠懇:“妾無心騙侯爺,只求侯爺別生妾的氣?!?/br> 蕭放收了手,他正身拿起筆,繼續批改折子。 北歌便一直跪在蕭放身邊,她看硯中的墨不多了,移身到長案前,替蕭放研磨。 蕭放批閱完手邊的折子,他落下筆,瞧了眼仍筆直跪著的北歌:“不必跪著了,自己折騰自己?!?/br> 北歌聞言一頓,接著慢慢坐了下去:“多謝侯爺?!?/br> “藥喝了嗎?” 北歌眉心微動,她想起那夜,初在將軍府醒來后,用膳之前,侍女端了碗湯藥給她。北歌猜得到那藥的功效,她該慶幸蕭放想得周全,直接賞了她,不必她四處費心尋買。 北歌垂下眸:“妾喝了,妾以后也會乖乖喝藥,不給侯爺填麻煩?!?/br> 蕭放聽著北歌的回答,蹙了蹙眉頭,他淡淡應了一聲,隨后從長案前起身,他看了眼仍跪坐在地上的北歌,伸出手。 北歌見蕭放伸來的手,她抬手將小手搭上去,被蕭放握住,拉她起身。 蕭放握著北歌的小手半晌,開口道:“在營中老老實實等本侯回來?!彼捖?,松開北歌的小手,未再看她,轉身一路大步出了帥帳。 北歌立在原地,她望著蕭放的身影消失在帥帳門前,她慢慢走到矮榻前坐下,懷中緊懸著的一口氣落下,忽覺身子疲憊不已。 * 北歌以為蕭放會晚些回來,她一直等到很晚,等來的消息卻是蕭放帶親軍歸京了。 前些時日,她因何錚的追殺走丟,蕭放帶兵直入何錚府上,事后被何錚連上三道奏折彈劾,靈后因此抓了蕭放的把柄,召蕭放回京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