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裴先生……” 見裴轍掛了電話,宋姨隔著幾步小聲道:“您要不去看看昀祺?” 裴轍心頭一緊,走出陽臺跟著道:“怎么了?” “也沒什么。就是我剛進去的時候,覺得昀祺有點不對勁,低著頭背單詞,話也少,這會就已經睡下了。往常都是要您催三五遍的……” “我去看看?!?/br> 臥室黑了燈,裴轍輕聲開門進去的時候,姜昀祺看上去是睡著了。 裴轍站在床邊,彎下身去看背朝他側身睡里面的姜昀祺,很安靜,看上去是有些累了,呼吸聲卻輕,還帶著點鼻音。 “昀祺?!?/br> 裴轍知道他沒睡著,鼻音不通暢,稍微想想,可能是哭過。 姜昀祺沒應他。 裴轍在床沿坐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想問一問又擔心姜昀祺更睡不好,好一會,裴轍還是沒說話。 姜昀祺卻更加安靜了。 裴轍注視姜昀祺背影。 這幾年養下來,身量高出不少,比同齡人都高出一點。好像那幾年沒長的身高蹭的一下全冒了出來,跟小竹筍似的。眼下已有了二十上下的青年模樣,清俊挺拔,就是依然瘦。 換做以往,裴轍會直接問,但這個時候,面對姜昀祺的沉默裝睡,裴轍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裴轍還是出去了。 門關上的一刻,姜昀祺將自己整個埋進被窩。 第二天一早,宋姨就來敲裴轍的門。 “裴先生!您快起來看看!昀祺不見了!” 第41章 不要推開 裴轍給于鋒打了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于鋒知道裴轍要問什么,直接道:“裴司,就在樓下。一個人坐很久了?!?/br> 裴轍掛了電話沒讓宋姨跟著下去,“我去看看”。 宋姨欲言又止,在裴轍開門時候忍不住道:“會不會全想起來了?裴先生……我擔心——” 裴轍身形微頓,“想起來也沒事”。 宋姨擔憂不已,嘆了口氣,想起什么又叫住裴轍,“裴先生您等等!” 圍巾還是上回裴轍一口氣買的。宋姨拿了條最軟最厚的交給裴轍,“千萬別凍著昀祺”。 五點天還是黑的。 近處亮了一晚的路燈懨懶不少,落在地上枯白一片,像陰影處的雪,幾日都化不掉。遠處起了霧,稀疏光線全籠在分辨不清的霧氣里,只剩團團光暈。 裴轍一眼就看到了姜昀祺。 穿著羽絨服,仰靠在長椅最邊上,沒什么神情,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得久了,眉眼沾染霧水,清晰纖秀,眼角的紅是凍出來的,鼻尖的紅應該是哭的。幾步遠的朦朧燈光落在清雋容色間,襯得唇色愈發淺淡。脖頸后仰,過分的白皙暴露在數九寒天里,比冰雪剔透。鎖骨卻耐不住冷,顯出幾分脆弱。 積蓄的怒意混合著擔憂和其他情緒讓裴轍沒有掌控好力道,他一把扳過姜昀祺肩膀,在人驚慌睜眼的瞬間,沉著臉照人脖子上用力圍了三圈,最后掖實在羽絨服里。 做完這些,裴轍一句話沒說,唇線繃直,眼神極其嚴厲。 裴轍很少發火。 最近一次發火還是姜昀祺升高三那會家長會裝咳嗽,不過后來也沒怎么樣。姜昀祺知道錯后哭得太慘,裴轍擔心他身體,火氣只能自己消化——以往的很多次,裴轍都不會太直接地表露怒意。也許是涵養,更多時候,是他本身少言少語無形凝聚起的威勢。 姜昀祺眼底還是濕漉漉的,倏然睜開,湛藍瞳孔浸潤在氤氳眸光里,那些未來得及掩藏的情緒眨眼逃逸出三分。 下一秒,姜昀祺垂下頭不說話。 饒是裴轍再有耐性,也抵不住姜昀祺這么消極。 “為什么突然跑出來?!迸徂H沒繞彎,沉聲問道。 姜昀祺還是不吭聲。 像是再次回到七年前,那個半夜翻窗進來的小家伙,從始至終也是這個一言不發模樣。 裴轍覺得這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況且,再待下去,他火氣就撩到喉嚨口了! “回去?!迸徂H一把拉起姜昀祺。 凍久了,腳下僵硬,姜昀祺被拉得猝不及防,身子微微后傾。 裴轍以為他不愿意,要躲,頓時沒了耐性,深吸口氣,給自己灌了一腦袋寒氣勉強冷靜,開口卻不如往常那樣溫和,陰沉道:“動什么!” 姜昀祺抬頭眼巴巴瞧他。 長久朝夕的相處,即使回憶再突然再難以接受,一時也改變不了姜昀祺下意識的依賴和被冤枉時的委屈,嗓音比自己更誠實,幾聲又矮又低:“沒動……腿僵了……” 這無意之間就是火上澆油。 裴轍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這么氣急敗壞,也沒想到自己會對姜昀祺冷笑,但他真的冷笑了。 在將人打橫抱起的下一秒,裴轍沖著懷里被嚇到的姜昀祺短促冷笑兩聲,語氣嘲諷:“真出息了。年紀不大、單詞還沒背全,離家出走倒熟練。要是宋姨沒聽到關門聲怎么辦?要是凍死在外面怎么辦?能耐不??!幾年書讀到哪里去了?!一句話不說就走?你當我家是什么?不想去你裴玥姐那——我看你也不想待這里?!?/br> “姜昀祺,你可真讓我長了見識?!?/br> 姜昀祺縮著身子聽訓,閉著眼睛不敢看裴轍,只聽了開頭兩句,眼淚就嘩嘩往下掉。 這會掉眼淚也是純屬以往被訓和被叫“姜昀祺”全名的習慣反應。 裴轍見他還會哭,急躁火氣壓下,倒稍微放了心。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頭將人數落到尾。 連單詞成績都出來了,可見氣得不輕。 一進門就被宋姨摟住,又是心肝又是寶貝,就是沒提裴轍出門那會的猜測。 眼淚掉了會就不掉了。 宋姨摟著姜昀祺進房間,帶著他全程無視一臉罕見兇煞模樣的裴轍——好幾次還擋住了姜昀祺戰戰兢兢去看裴轍的目光。 臥室門最后還被宋姨從里面反鎖了。 寒冬臘月,裴轍當面被晾在緊閉門前,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 宋姨沒開大燈,哄著姜昀祺去床上,扭開床頭小燈。 先前在水池里哭過,半夜無眠紅腫消了不少,出去一趟又凍得眼睛發紅,這會腫得更快。 宋姨仔細瞧了瞧姜昀祺眼皮子,心疼得不行,“好好待著,宋姨給你絞熱毛巾,不許跑了”。 歉疚一點點襲上心頭,姜昀祺更加難受。 閉上眼就是自己跳起來手握匕首狠狠扎進裴轍胸口的畫面。 姜昀祺控制不住抖了抖肩膀,在裴轍暫時被隔絕的環境里,他捂住眼睛,當著另一個親密的人,終于哭了出來。 此前背在人后的所有激烈掙扎,非但沒有因為溜出去得到片刻釋緩,反而成了一堵冷峭堅固的心墻,避無可避。 耐心從來沒有這么稀缺。 門外站了一分鐘不到的裴轍,正準備敲門,就聽到姜昀祺壓抑了一個晚上的哭聲。 一開始含糊在嘴里,嗚嗚聲又低又輕,后來似乎是宋姨說了句什么,姜昀祺霎時大聲哭了出來,哭得格外凄慘,好幾次哭得咳嗽,喉嚨嘶啞。 裴轍手在門上握緊,過了會,反身坐去了客廳。 熱乎乎的毛巾蓋上眼睛,分泌的眼淚片刻就被吸走,姜昀祺莫名安心,在宋姨無聲的安慰里,姜昀祺漸漸安靜下來。 毛巾沒有被拿開。 宋姨說話聲音低柔:“昀祺想起來了?” 姜昀祺抽噎著點頭,“裴哥被我殺死了……”說到最后,又是難過得不行的哭腔。 宋姨笑著道:“那剛才兇你的是誰?” 姜昀祺不說話了,蒙著眼睛過了會改道:“是我捅了裴哥……” 胸口起伏,珍珠白玉牌從領口滑出,姜昀祺伸手握住,掌心溫熱。 “昀祺,想起這些沒什么。但不要被它影響太久。你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姜昀祺想都沒想,格外認真道:“對裴哥好。補償裴哥?!?/br> 倒是宋姨愣住了,然后忍不住笑,笑了好長時間,弄得姜昀祺都覺得古怪。 姜昀祺拿開毛巾去看宋姨,沒有說話。 宋姨摸了摸姜昀祺凍久了發燙的耳朵,寵溺擰了一把,笑著叮囑:“是期末考試!” 姜昀祺看著宋姨,握緊玉牌,一時沒明白為什么眼下會出現“期末考試”四個字。 他眼前刀光血影,期末考試像是與他毫無關系。 “昀祺,不要讓自己沉浸在過去。都已經過去了?!?/br> 宋姨眉眼溫柔,彎身低低看進姜昀祺眼里,循循道:“你現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任務,也有自己喜歡的人和事,不要因為過去影響你過好當下?!?/br> 當下。 姜昀祺沒說話。 宋姨的道理不難懂,他明白過去與當下的區別,但明白與接受好像并不是一回事。 “宋姨知道這不好過。宋姨不是你,但宋姨還是希望你能記住,知道嗎?” 片刻,姜昀祺點頭道:“那裴哥怎么辦?” “你覺得他有事嗎?” 兩三句離不開裴轍,宋姨氣笑了,“樓下兇你那會我都聽到了。最后還不是你哭,你裴哥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