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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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啦……也行,不提了?!比缭阜畔率?,正經起來,“那我想和你說說剛才傳的那個口諭,可以嗎?” “當然可以?!?/br> “那我就說了。事先說好,我知道你和陛下是兄弟,絕對沒有挑撥你們的意思……” 獨孤明夷聞言笑笑,正想解釋說他不在意,如愿的后半句話緊跟其后,語氣簡直是肅殺,“但他說沒有要事不要出門,大年初一來這樣一個口諭,說是讓你靜養,實際上就是禁足吧?” “是?!豹毠旅饕奶谷怀姓J,“只是名聲好聽些罷了,算是給我留了面子。宮人由來踩低捧高,傳這樣的口諭,也難怪如此無禮了?!?/br> “為什么?難道你做了什么……呃,就是,不好的事嗎?” “沒有?!?/br> “那就更奇怪了……”如愿突然想起什么,“會和韓王有關嗎?我先前聽說韓王最近好像經常去宮里,他又莫名其妙和我搭話,我是你的學生……”她想得頭痛,亂七八糟的線索連不在一起,敲著腦殼等獨孤明夷解釋。 “不會?!豹毠旅饕妮p輕搖頭,“韓王與父親、姑母并非一母所生,姑母因而向來厭惡他,絕不會站在他那一邊,而陛下多少要顧念著姑母和她手中的舊部。何況陛下其實也不怎么親近姑母,遑論幾位叔父了。近來同韓王的交際,料想是陛下閑來無聊,換個花樣玩罷了。至于對我,” 他閉了閉眼,毫不避諱,“大概是年歲漸長,終于生出猜忌之心了吧?!?/br> 如愿怔住,呆愣片刻,突然松了繃住全身的力氣,頹然坐在席上。 她見過幾次獨孤行寧,少年的樣貌幾乎迷惑了她,甚至對他生出過憐愛的想法,獨孤明夷的話則像是重錘擊鐘一樣敲醒了她。 獨孤行寧看著再可憐,再孤苦無依,也是俯瞰帝國的皇帝,而皇帝是天下最慷慨也最吝嗇的人?,F在他的吝嗇終于體現到了同胞的兄長身上。 “兄弟鬩墻……”如愿喃喃,“果真是逃不過的嗎……” “逃不過的。農人分家,因一塊磚的地界,兄弟間尚要互相爭執,反目成仇,何況是皇家呢,假若天下如磚,唾手可得,有幾個人能不視若珍寶時時防范?!豹毠旅饕恼f,“有時我也會想,生在皇家果真是怪啊,或許有幾代能和睦,但最終父子相殘、兄弟鬩墻的詛咒會回來。沒有哪一家逃得過?!?/br> 他看著一臉失落的如愿,握住女孩蜷握的手,“但我向你保證,我從沒有過那樣的念頭。馭龍使鳳,非我所愿?!?/br> 如愿動了動手指,緩緩反握住那只手,抬頭回視獨孤明夷,慢慢呼出憋著的那口氣:“那如果,我們跑呢?” 獨孤明夷一愣:“你……” “我們去安西,去江南,此去長安城一千八百里,他總不會再為難你了吧?我有朋友,我認識的朋友也有很多朋友,離開長安城也不會很難過……”如愿突然住嘴,聲音低下去,手也隨之松開,“但是,要你不做攝政王,好像挺為難的吧……算了,就當是我……” “不為難?!豹毠旅饕牟蛔屗墒?,“我愿意?!彼X得自己答得太草率,抿抿嘴,又補充,“我愿隨你去任何地方,只是你要想好,若真離開長安城,一年也未必能回來一次,你還有父母,還有弟弟,長久不見,一兩年或許能忍住,十年二十年呢?我不想你因我的緣故遠離故土,不見家人,最后若生出怨懟……”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但為了勸如愿,硬逼著自己繼續往下說,眉頭緊蹙,“……與我在一起也只是徒增痛苦。不如不要這樣?!?/br> 如愿耐心地聽他說完,學著他之前的模樣輕輕搖頭:“不是的。我阿耶阿娘從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弟弟也沒學壞,要我長久地離開他們,說不難過,那我一定是在說謊話。但我沒你想的那么戀家,也沒那么看不開離別這回事。我小時候就跟著師姐,認識很多她的朋友,也認識我的朋友,但是長安城太悶了,最后他們都走了,連我師姐夫都不可能一年都在這里?!?/br>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要鬧,覺得以后再也見不著了,但師父和師姐都不當一回事,后來我就慢慢地明白了。離開長安城只是離開長安城而已,可以在洛陽城,在揚州,在安西,在任何地方好好生活。我們在長安城,顧念著他們,他們在別的地方,也顧念著我們,還是朋友,沒有任何不同,只是不在一起而已?!彼]了閉眼,抿嘴時悄悄地翹起一點笑意,“那就沒有什么不好的,那是自由?!?/br> “……若你真這么覺得?!豹毠旅饕捻樦脑捳f,指尖一點點卡進她的指縫,“我對長安城沒有留戀?!?/br> 如愿順從地讓他扣住,跟著蜷起手指,握住那只干燥而溫暖的手。 “不過,我也不能讓你沒名沒分地跟著我,”她笑瞇瞇地看著獨孤明夷,語氣輕松,“去我家提親吧?!?/br> 獨孤明夷眼瞳一顫。 “陛下只說沒有要事不許出門,”如愿以為他是猶豫新鮮剛下的那條禁足令,“要去我家提親,總是要事吧?” “當然是?!豹毠旅饕姆吹褂行┚狡?,“不,我只是沒有準備,我該怎么去……” “先去我外祖家吧,只要外祖點頭,我阿娘也會點頭的?!比缭缸匀欢坏睾雎园⒁谶@回事上幾乎沒有的決定權,“等到上元節后吧?!?/br> “……是要準備些什么嗎?” “不是。只是如果在之前就定下來,那就是未婚夫妻了,不能在婚禮前見面?!比缭钙鹕?,“上元節還有要事要你做,比如陪你早晚要上門提親的人逛燈市?!?/br> 她繞到獨孤明夷那邊,迎著他略微錯愕和好奇的視線坐下,扶住他的肩膀,“現在也有一件要事。我要提前做個記號?!?/br> 如愿閉上眼睛,借著那一扶的力氣,微紅的臉貼過去,結結實實地親在獨孤明夷的臉上。 第73章 拆結 調戲人者人恒調戲之 一擊即中見好就收, 如愿迅速回撤,腰后卻扶上來一只手,穩穩地擋住她再撤的勁頭。她有些懵, 仍閉著的睫毛顫了顫, 緩緩睜開,茫然地看向把她困在懷里的郎君。 獨孤明夷一臉肅穆:“我有事想同你說?!?/br> 如愿連連點頭, 急切地湊過去:“我聽著呢。是要緊事……” 余下半截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同樣溫軟的嘴唇貼在她唇上, 但比她的要涼一些, 而呼在她鼻尖上的氣息又是熱的,如愿一開始還記得是要聽什么要緊事,被截然不同的觸感來回折磨, 她腦子里就一片模糊,恍恍惚惚地松了牙關。 但獨孤明夷沒有深入, 只在她唇上重重壓了一下。 “唔……”如愿沒等到意料中的入侵,眨眨眼睛,反應過來一把推開獨孤明夷,微喘著盯他, “你、你要和我說的,到底是什么呀?” “我想說, ”獨孤明夷面上也紅著,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居然有些嫵媚。他微笑,“別太輕信我?!?/br> 如愿氣得一拳搗過去, 骨節觸碰到衣襟的瞬間迅速卸力, 改成攥住那片布料,然后她親身上陣,一腦袋磕在他胸口:“老實交代, 你和誰學的?” “一時沖動而已?!豹毠旅饕姆銎鹚?,摸摸如愿磕紅的額頭,順手把她摟進懷里,剛才是不甘落於下風,冷靜下來再想,耳根都有些燒燙的感覺,他輕輕地說,“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br> “以后不許這樣啦。不然我就當你是要學話本里那些龍女狐妖,”如愿沒聽見,一面摟回去,一面哼哼唧唧,“是要自薦枕……” 一只手覆在了她眼睛上。 “別說這樣的話?!豹毠旅饕恼f,“不是話本?!?/br> 他脫了大氅,里邊的冬衣不算太厚,如愿又是坐在他懷里的姿勢,隱約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和她的一樣,重而有力,一下一下地跳動。 如愿忽然局促起來,揪揪衣袖又扯扯衣擺,單手撐在獨孤明夷身側,狀似無意地往外蠕動,門外忽然又有了聲音。 “殿、殿下,”外邊的女音發著顫,“藥房送藥來了,可要現在送進來?” “……這是第幾回了?”如愿動作一卡,怒了,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瞪獨孤明夷,“你府上就這么忙嗎?” 獨孤明夷無奈地搖頭:“總是這樣的。讓她現在進來嗎?” “讓她進來吧。好好喝藥?!比缭父纱嗯榔饋?,抹了把臉,“那我走了?!?/br> “這就……” 如愿回身:“不然還要我看著你喝藥嗎?” “你不喝一口?” “我為什么要搶你的藥?” 獨孤明夷不答,指節輕輕擦過自己的嘴唇。 如愿莫名其妙,眨眨眼睛,忽而一掌拍在自己臉上。 她十分沉痛:“……你到底是和誰學的??!” ** 藥坊的門虛掩著,如愿一面按住門板試探著往里推,一面暗搓搓地往里探頭:“師姐在……” 門沒完全推開,一片白花花的肌膚先扎進眼里,如愿一個激靈緊急閉眼,燕嬋不高不低的聲音卻甩過來:“在。過來?!?/br> “好?!比缭高B連點頭,眼睛仍閉著,抬起雙臂像盲人摸象似地往前摸,努力得讓人心疼,腳下卻灌了鉛一樣半天沒挪半步,她連著“哎”了幾聲,“師姐你等等啊,我看不見,我慢慢摸過來?!?/br> “裝什么相呢?!毖鄫葢械糜査?,語氣嚴肅起來,“搭把手,熱水端過來?!?/br> “是!”如愿立即睜眼,麻利地小跑過去端熱水,順道把藥柜上攤著的藥瓶也拿了。 燕嬋先發話,那她也不避諱,看著方少舒由肩自背的鞭痕,忍不住吸了口涼氣,“這怎么弄的?” “運氣不好?!狈缴偈孀е敖?,只露出后背有傷的那一塊,燕嬋拿帕子一擦上回的藥漬,傷處的肌rou和耷拉在傷口下邊的衣領一起哆嗦起來,方少舒連聲吸氣,“阿嬋,輕點、輕點……” “輕你個頭?!毖鄫茸焐狭R他,手上的動作卻輕得不能再輕,沒好氣地瞟了邊上的如愿一眼,“你聽他說?!?/br> 如愿連忙抿掉剛出來的笑意,咳咳兩聲,一臉嚴肅:“好的。這位姓方的郎君,請問您是為什么受傷呢?” “惹著金吾衛了?!?/br> “金吾衛?!”如愿表情一僵,“他們傷的你?這么重?叫你去京兆府了嗎?若不是抓逃犯,這得算是私刑了,怎么……” “真是金吾衛,我沒騙你?!毙滤幠ㄉ先ヒ还苫鹄崩钡耐?,方少舒僵著肩背忍住,只皺了皺眉,“硬說也算是我活該,昨天過光德坊,見一隊金吾衛縱馬過街,掀得近西市的攤子亂七八糟,小孩兒差點踩在馬蹄底下。我想著年初一的做件好事吧,撈了幾個小孩出來,順便罵了兩句,金吾衛的馬鞭就過來了,我既沒防備,又不能打起來,之后硬吃了?!?/br> 他吸了口冷氣,“可見我就不該做好事?!?/br> “……倒是也不能這么說?!比缭杠U躅片刻,隔空拍拍他的肩,“不過,不太對啊,能在光德坊看見,肯定是當天領命巡城的,你就這么走過去,怎么著也……總之肯定不能傷人的。過兩天我上值了,我去問問?!?/br> “別去?!狈缴偈鏀嘌?,“恐怕是新混進去的,我看他們騎在馬上,鞭子卷在袖口,腰上的刀卡著,遇事根本拔不出來,絕不會是多年當差的金吾衛,八成是住在城東北的哪家郎君?!?/br> 長安城東北一片是官宦居所,如愿皺眉:“可我沒聽說近來金吾衛招人……” “還能事事都讓你知道?金吾衛里可有一支是皇帝近衛,想換幾個人、塞幾個人,用得著昭告天下嗎?!毖鄫热纤幤康娜?,給方少舒把衣裳拉回去,“行了,歇著去吧?!?/br> 上了藥的地方又癢又痛,方少舒委實騰不出精力,又見燕嬋和如愿似乎有話要說,識趣地理好衣裳,繞到藥坊后的藥圃蹲著,等燕嬋聊完再把他領回去。 “沒人了?!毖鄫劝咽掷锏呐磷油枥镆粊G,“說吧,找我什么事?!?/br> 如愿剛要開口,燕嬋眼神一凜,“不對,先說,昨兒大年初一,你不到我這里來,也沒去你外祖家,你到哪兒去了?” 如愿頓時回想起一些白天不能想的事。 如愿越想臉越紅,舌尖仿佛還殘留著被攪動的感覺,趕緊晃晃腦袋,含含糊糊地糊弄:“也沒去哪兒,唔,大白天的不能和你說啊……” “見你情郎去了吧?!毖鄫壤浜?,“干了什么見不得我的事?” “哎,師姐……” “好了,我不問?!毖鄫瓤磯蛉缭概つ蟮臉幼?,端起水盆,“多大人了,這么點事還臉紅?!?/br> 如愿抬手捂了捂還紅著的臉,沒法反駁,摸了一圈還是只吐出一個“哎”字。 燕嬋見狀就笑,背過身,端著水盆走了幾步,身后的如愿突然出聲:“……師姐?!?/br> “那如果,”她放下手,終于問出今天的來意,“他姓獨孤呢?” 燕嬋腳步一頓。 如愿不敢再說,攥著袖口,臉上的潮熱褪下去,剩下的就是從微開的門窗間吹過來的冷風,正值隆冬,凍得她牙關細細地發顫。 燕嬋卻微微一笑,信口說了句不搭調的話:“那我也問你,你那情郎,長你幾歲?總不見得長你十幾二十歲吧?” “這倒沒有?!比缭岗s緊說,“也就兩三歲吧,不算多?!?/br> “既只長你兩三歲,那我阿耶阿娘死的時候,他也才幾歲?七歲,還是八歲?”燕嬋扶穩水盆,“要我說我不恨姓獨孤的,那是撒謊,師父說得放下,不然早晚要成心魔,但我放不下。我想起從長安城來的令,讓我們去采一個長在懸崖上、壓根不知道真假的藥,幾乎害死一整村的人,” 她輕輕地說,“我還是恨啊,日日夜夜地恨?!?/br> 如愿動了動嘴唇:“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