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黑云低壓下城門,它低矮地籠罩在萬千黑甲金帶之上,它凝重、低沉,連帶著空氣中的霧靄覆面壓來,近乎讓人喘不過氣。 一聲渾厚的號角吹響 坐于整軍之首的為首副將舉旗示意,整軍出發。 烏壓壓的送行人群塞滿了城墻,他們紛紛來此送別遠征的親人,卻不見面容戚戚,口中還津津樂道地討論著那年輕的副將 那副將生得豐神俊朗,年紀輕輕,卻聽說驍勇善戰,曾是飛云峰首席弟子,前日公然忤逆了圣上的賜婚,這便主動請求南下,戴罪立功。 隊伍齊刷刷地向前行進,為首的副將一身金甲,威猛高大,他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赤色棕馬上,銳利的眸堅毅地盯著遠方沒有人來送別他,抑或是 他不想見。 底下首次離家遠赴戰場的士卒們本失落萎靡,卻在見著為首副將的堅毅果決時覺得慚愧不堪,便陡然提起了士氣,他們挺起了胸膛豎起了眉,卸下了面色傷心難過,士氣大振。 為首的副將卻悄悄垂了眼簾,掩下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和自嘲。 …… 那是個凝重異常的夜晚,氣壓低得似要將所有人撕碎。 怔了好久,寂靜持續了許久 趙既懷終于緩緩地、不可思議地抬起頭,漆黑純粹的瞳底落滿了灰暗無光的影子。 那俊逸卓絕的臉已經不剩什么血色,慘白的唇瓣動了動,“你是說……這是你重生的一世?!?/br> 那不知讓他該愛還是該恨的面容微微頷首,似一把冰刃重重落下。 片刻,他自嘲地笑了下,凄涼的眸甚至不敢再落在那張臉上,他背過身去,聲音間似覆上了顫意。 他說,“所以,這一世,你是來彌補我的?” 鐘白張了張嘴,卻覺百口莫辯,不知如何說,最終只以沉默地回答了他。 男人眼中最后一抹希翼落下,他闔了眸,果決離去。 “吵架啦?” 青衫幽幽從隱蔽城墻后忽然探出頭來,裴翊瞇眼杵在不遠觀察了好久,便見著眼前這紫裙姑娘竊竊掩在厚重城門后陰翳中,明明一顆眼睛都快黏到大師兄的身上了,卻愣是不出去。 “其實呢,大師兄此番出征,也是無奈之舉……況且,那出征的士兵里你義兄也安插了不少人手。我向你保證,此行,定將他安然無恙送回來?!?/br> “……嗯?!?/br> 那烏黑的后腦勺對著他,聲音悶悶低低的。 裴翊一聽,倒不似普通的不舍,看來這倆人真是鬧了不小的矛盾。 “哎?!鼻浦@人情緒不太對,裴翊甚有自知之明地縮了腦袋,“我吩咐了龍姐送你回去尋師傅,可要義兄陪著?” 聞言,那淺紫色的背影終于有了一絲反應,她沒有回頭,只淡淡搖了搖腦袋,鼻音重重,“不用了,師兄便自己去忙吧,我一會自己回去?!?/br> 裴翊擔心地看她幾眼,知是拗不過她,提了步子,正欲行,又轉過身來,從袖里取了塊小玉符自后塞入了她的手心。 “我的人何處都有,只要顯這玉符,便能調動保護自己。這兒不安全,早些回去,知道嗎?” …… 裴翊cao心地盯著那沉默的后腦勺,輕嘆一聲,提步離開,忽聞身后脆生生一喚:“義兄——” 裴翊直直定在了原地。 “多謝……義兄?!?/br> 愁眉瞬時展開,他悄然彎了嘴角,晃了晃扇子,悠悠離開。 養個meimei真是cao心啊。 黑云漸散,城墻上送親的百姓也逐漸往回散去。人群熙熙攘攘中,似有幾個腳步逆著人流悄然靠近。 鐘白睜著烏黑的大眼睛直直望著遠方,心下的跳動卻悄然加快了許多。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悄悄捏了捏衣角,緩緩闔了眼。 “是她!” 耳畔一聲低喝,痛覺從脖頸處傳來,再接著,她便失了知覺…… 金碧輝煌,盤龍繞柱。 儼然又回到了她噩夢之中最深最懼的地方,鐘白抬了抬眼,并未露出多么訝異的神情,卻只一瞬,又迅速地合上了眼簾。 她想晚些醒,晚些面對這一切 只旁邊的男人并非如她所愿,隨著一聲怪異的笑,冰涼的聲音努力壓低壓緩,使自己顯得溫澤,卻如何都如毒蛇吐信,陰冷寒毒。 他俯下身子,冰冷的氣息陡然覆來,“師姐怎的又閉上眼了?無礙,我便如此陪著師姐?!?/br> 貫穿了她兩世夢魘的聲音一如從前,瞬時吞噬了她所有希翼。鐘白睜開眼,灰暗無光的瞳定定看向那人。 一如前世,他眉眼溫潤如玉,生得無害溫良,只那眼底的野心和陰鷙較先前,絲毫不作遮攔,他□□裸地袒露著眼底的貪欲。 那是她避無可避的夢魘。 可鐘白卻并無了夢中那般恐懼與躲閃,那空洞無波的眼淡淡地落在似笑非笑的面上。 “太子殿下想要如何?” 男人俊秀清潤的眉眼彎起詭譎的笑意,他冰冷的手緩緩拂上鐘白的眼,自清麗的眼,經過挺翹的鼻,落在豐盈的紅唇之上。 他幽幽道,“師姐不必如此陌生防備,那夜飛云峰,師姐頭一回對我展顏而笑是,我可是就對師姐一見傾心了?!?/br> 鐘白猛地拍落他的手,冷笑一聲,“你也有心?” “師姐如此說,可傷了我的心了?!?/br> 他收了指尖,往后倚回了紅木嵌金的輪椅之上,嘴角仍掛著低低的笑意。 “還是說,師姐是因為大師兄之事生我的氣?” 聽著這話,鐘白空洞冰冷的眸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她厲聲坐起:“你為何要害他!” “為何要害他?” 那人溫潤笑顏忽然綻開了獰笑,似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的神情幾近癲狂。 “我淪落成如今這廢人模樣,還不是拜他所賜,如今你倒怪我對他下手了,你以為,我是圣人嗎?” “大師兄……”鐘白震驚地撐著床榻往后縮了縮,喃喃搖頭“不可能,大師兄怎會如你這蛇蝎一般歹毒!” “師姐啊師姐,你的心中,自始自終,都是他吧?”沈煜川冷笑一聲,面上笑顏卻險險撐不住。 “你想做什么!” “我啊——”那冰涼的手輕柔地一下一下拂過鐘白頭頂,眼底是變態的掌控欲和執念。 “不做什么,只是喜歡師姐罷了?!?/br> “來人?!?/br> 隨著他一聲令下,門外幾個侍衛推門入內,那金袍綢緞的男人倚坐在輪椅上由著侍衛推走,行至屋檐之下。 沈煜川回過頭來,面上又換回了那溫良繾綣的笑意。 “待我看好了日子,便了迎娶師姐做我的王妃?!?/br> “你做夢!” 一個枕頭飛砸上去,沈煜川也不惱,只捏著那枕頭貼近鼻下,輕嗅,嘴角掛上了更為幽深的笑意。 他轉頭望向旁的侍衛,“這幾日,務必寸步不離地保護著王妃,若是她叫什么歹人抓走,本王唯你們是問?!?/br> “是?!?/br> …… 這保護,相近于監視。 兩個冷面的侍衛寸步不離地盯著她,除了盥洗時換了個女婢,其余時間兩雙眼睛就從未從鐘白身上離開過。 鐘白不惱不怒,卻也偶爾做個像模像樣的反抗和謾罵,畢竟沈煜川最是多心之人,若是太過乖巧,反而會惹了他的疑。 她的活動空間局限東宮之內,雖范圍也不小,可出了她那院子,便要時不時遇上些討厭的人,她便不想出門了,只每日窩在這偏殿里。 而沈煜川每日都要來個好幾次,鐘白懶地與他生氣,甚至懶得瞪他,只在他恬不知恥地拽著她的手暢想未來,大談未來生個小公主喚什么名字時惡心地嗤笑一聲。 可先哄好你那戀兒的娘親吧。 一晃日子過了半月,一日,侍衛從外帶來了個嬤嬤,說是元太妃派來教規矩的,鐘白嘲笑一聲,那老太婆還是忍不住了。 卻見那嬤嬤緩緩抬起頭,嘴邊一顆粗大的黑痣,空洞的瞳孔縮了縮,她拉著人進屋。 “龍姐?你怎么來了?” “鐘姑娘,我是來救你的?!饼埥慵鼻械?,“自你那日消失,殿下和幾位同門公子都快急瘋了,殿下猜想姑娘怕是叫太子抓走了,便安插了我進來。放心,今夜子時,殿下已經安排好了人接應,我們救姑娘出去?!?/br> 鐘白卻猛地抽了手,她退后兩步,“不,我不能走?!?/br> “為何?!” 她從枕頭下取出一紙信箋對龍姐道,“這信你交予義兄,他看了自知該如何做?!?/br> “這……”對上那堅毅的目光,龍姐妥協地嘆了口氣。 …… 門開了,只那嬤嬤走了出來,她弓腰垂首地合了門,轉而吩咐旁的侍衛,“王妃累了,要歇息會。王妃囑咐了,晚些喚太子殿下過來一趟?!?/br> “是!”為首侍衛喜形于色,王妃若愿意主動與殿下示好,他們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 …… 來往人幾乎將書房踩破,裴翊頭痛地揉了揉眉心。 這二人究竟發生了什么,怎的大師兄來的信中,竟對小白絕口不提。 念時,一道人影從門外匆匆步入。 “龍姐!”裴翊欣喜起身,四下張望卻不見另一道人影,陡然僵住,“義妹人呢?” “殿下,鐘姑娘不肯走,只說——您看了這信便會明白?!?/br> 切記提防江南……叛軍…… 事成,義兄可以如愿,大師兄亦可以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