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程風抬頭看向對面,他的廚房開著窗,百葉簾也被高高卷起,能直接看進對方的廚房。見燈亮起,他極為懂事地放下自己的百葉簾,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卷起簾子,她的鄰居就必然會放下簾子。 他更樂意她開著窗。 除了書房里那兩扇破窗。 程風放下手里的蛋碗,轉身回到客廳,從茶幾上拿起一支手機,兩秒后,面無表情將手機丟去沙發上,走回廚房。 沒有感情地打蛋、沒有感情地切吐司邊與火腿、沒有感情地將火腿與芝士疊進吐司片中間,刷上蛋液丟進煎鍋里。 最后成功做出份空有色相、沒有靈魂的火腿西多士。 端去餐廳,就著從隔壁飄來的似有若無的番茄雞蛋香吃下它們,填飽肚子后便端坐在原處,看了看表。 時針即將轉到7的位置。 如果她再不回復他,他可能就要反悔了。 他盯著手表靜靜想著,等分針與秒針都跳到12的位置上才從餐桌前起身,將吃空的盤子送回廚房,洗了洗手就離開。 沒再看手機。 ——他從不將手機關靜音,只是準時離開它,所以沒聽見短信提示音就說明他沒收到回信。 也是,她正在吃她的番茄炒蛋,或者番茄雞蛋面,沒時間回他。 程風懷著這種心思穿過客廳,上樓后關掉一樓的燈,走到小廳落地窗前拉上厚重的遮光窗簾。 窗簾內擺著花架,他的落地窗朝東,窗前正是養花的好地方,但他的花園已經足夠大,室內養養綠植、擺些切花就好。 花架旁是原本的“臥室”,現在被他改造成畫室,他徑直進去。 畫室的墻壁上除了畫,還裝了許多一字隔板,或上或下、或長或短、或正或斜,絕談不上整齊,隔板上放著各色顏料瓶與各類畫筆、畫冊,使得整間屋子色彩豐富許多。 原本的衣柜被他當作儲物柜,放畫框與紙,原本的半封閉陽臺被他裝上窗,以免多雨的季節屋子里過分潮濕。 靠飄窗的位置擺著張翡翠綠的細腳軟皮沙發,他坐去那里,面無表情地對著面前的櫸木畫架看,幾分鐘后,拿起鉛筆勾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到某個時刻,仿佛變成只小精靈,跑去程風耳邊搖了搖鈴鐺。 程風驀地停筆,憑他對時間的高度敏感,在七點五十九分時放下畫筆,然后盯著表盤上一蹦一跳的秒針精靈,坐到八點整,起身去浴室。 ——打工而已,不值得他畫超過一個小時。更何況,是無償打工。 …… 又二十分鐘后,衛生間的門被人打開。程風頭頂一條干毛巾從里出來,幾縷半濕的發從毛巾下鉆出,凌亂地搭來他的鼻梁上,擋住視線,即便如此,他也懶得伸手去捋,只是直直走向樓梯口。 他只是想下去喝杯水,絕不是做什么奇怪的事。 當然,身體總是要比想法誠實得多,他還是沒忍住地走到沙發前,拿起手機看了眼。 好的是沒有人來打擾他。 這很好,他很開心。 他開心地放下剛端起的水杯,一口水沒喝,開心地上了樓。 而另一頭,安靜正盤腿坐在床上,糾結并焦灼地盯著手機界面: 「922號居民你好,我是《傻瓜鎮生活手冊》的負責人,希望手冊能幫助你盡快適應小鎮生活,如果遇到手冊沒能解決的問題,請盡管向我詢問,樂意效勞?!?/br> 消息是下午三點整發來的,可她看見時已經是八點多,她剛才特意翻出生活手冊,確認了這個號碼是手冊負責人的聯絡方式,并且在手冊最后看到句附言: 請在7:00-19:00聯系,除要緊事外,其余時間不得打擾。 所以她才陷入糾結,擔心自己一直不回復顯得不禮貌,又擔心自己現在回復打擾到對方休息。 也許對方是位像鎮長先生那樣的老爺爺呢?老人家都睡很早吧? 終于,在糾結十來分鐘后,安靜決定明早七點準時回復對方,設好個6:50的鬧鐘,再在備忘錄里打了幾份草稿。 希望對方不會和她生氣,她還想問問自行車的事呢…… 第9章 南瓜車 什么小餅干? chapter9. 南瓜車 「前輩您好,很抱歉現在才回復您,昨天看見消息已經是晚上,擔心打擾到您所以才等到現在,非常抱歉,希望您沒有和我生氣?!察o」 程風垂眸坐在沙發上,看著一口一個“您”,莫名覺得自己輩分長了很多,但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在幾分鐘后干巴巴地回復她幾個字: 「沒關系?!?/br> 至少聽起來是情有可原的。 發送成功,盯著屏幕靜上會兒,沒來由地想起她在鮮奶店里那副問話都困難的模樣,拇指又抬高一公分,緩慢敲出第二條消息: 「如果有什么問題,盡管問我,不必客氣?!?/br> 態度極其友善,哪怕配上他的面癱臉顯得生硬又虛偽,也改變不了他是頭回這么主動詢問誰的事實。 其實,昨天早上在花園里他都看見了。 看見她分明發現他,卻在他轉身之際立馬避開視線,并且出門后選擇繞道而行,不從他的門前路過。 他猜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在她才搬來的第二天就表現出一定程度的不友善,所以讓她對他這個鄰居感到排斥。 這個猜想在她來到鮮奶店后得到印證,因為她居然對著顆陌生的奶牛頭提出無關牛奶的問題,而不是向他這個擁有自行車的、和她有點交情的鄰居提問。 ——雖然似乎都是他。 又雖然那個“和她有點交情”只是他自己這么覺得的。 但還是讓人感到不爽。 至于不爽什么,大概是覺得她才是有錯在先的那個,憑什么排斥他? 因而,在她鼓足膽向那顆奶牛頭提問時,他板著臉說了句沒有,再沒有下文,成功“嚇”退了她: 希望她能通過這件事明白,傻瓜鎮里“冷漠無情”的人多了去,不僅僅是她的鄰居。 當然了,這樣的幼稚舉動在她離開后他就進行了反省,好歹他頭上也戴了頂什么負責人的帽子,似乎不該這么不近人情。 想到這兒,他忽然冒出個念想:也許他可以借這頂帽子做點什么,說不準能一舉多得。 比如能解決她的問題;又比如能讓她在合適的時間明白雖然傻瓜鎮不近人情的人有很多,但她的鄰居還是通情達理的;再比如,能從她那兒得到些道謝的食物…… 她看起來很有禮貌,應該能想到這個層面上。 于是,一個人不覺臉厚也不覺戲多地演完整套戲,開始走友善路線。 安靜收到他的回復時已經出門,因為家具九點就要送上門,所以她需要早點買東西。 她以前從來不會走路都捏著手機,今天是破天荒第一回 ,收到第一條信息時剛好走過木棉樹,看清內容松了口氣,正斟酌該怎么回復時又收到第二條,頓時眼睛放亮。 真是個好人啊…… 安靜為滿屏的關照話感到欣喜,下意識地將對方當成個和藹長輩,昨晚的壓力瞬間煙消云散,抱著手機編輯起回復信息: 「謝謝您,您真是寬宏大量?!?/br> 不行,好像太馬屁精了。 她刪掉,繼續: 「謝謝您,以后一定會及時回復的?!?/br> 也不行,這不是說空話么?哪還有什么以后,總不能讓別人天天來關心她吧?況且她不喜歡看手機,也不喜歡把手機調成非靜音狀態,很難保證。 又刪掉,細想時人已經走到橋頭,這時居然久違地聽到汽車行駛的聲音,她訝異抬頭,看去那頭時發現一輛車拐來橋上…… 南、南瓜車? 她吃驚停在橋頭,癡癡望著南瓜車,早晨的陽光照到圓圓的橙黃車身上,耀眼得像是盞太陽燈。 南瓜車開得緩慢,路過安靜時她朝駕駛座上看了眼,車窗降下,剛好對上雙朝她打量的眼,愣了愣。 不是說南瓜車是jiejie么? 可車上坐的明明是個年輕男人。 周緒。 她腦海里自然而然地鉆出這個名字,那位徐西先生給她的名片上就有這個名字,他侄子,也和她曾經的好朋友同名。 她看著車窗內的人,難得沒避開視線,那人留著干凈利落的短發,膚色白皙,鼻梁上架著副金絲邊眼鏡,因為開車襯衣衣袖被挽起,露出截小臂。 很好看,但不是她朋友。 她垂眸,不再看南瓜車上的人,也不知道那人還有沒有盯著她,只是接著鉆研消息,最后中規中矩地回復了對方:「謝謝前輩!」 又問出自己關心的事,生怕冷了場就沒有機會:「請問前輩,如果需要些鎮上沒有的東西,除了找鎮外的人代買,還有什么好的途徑嗎?」 依傻瓜鎮的神秘,不像是可以網購的地方,要是可以網購就好了——這是安靜住來傻瓜鎮后唯一有的遺憾。 「鎮內代購?!?/br> “……” 安靜頗為懷疑地挑了眉毛:真的有這個業務嗎,她怎么不太信。 「新規定,手冊冬季才會更新。有需要的東西可以直接告訴我?!?/br> 安靜被這話震了震,心動但不敢行動——她還是害怕麻煩別人。 因此再度陷入糾結,停在彩虹超市外想了好半天:要不然,還是不要車了吧。 走路挺好的? *** 八點半左右,安靜從街邊落櫻粉的農具店里出來,推著輛南瓜色的獨輪車,車里裝著開墾鋤與耙子一類的農具以及澆水壺,底部放上幾包菜種。 而推桿上掛著兩袋從彩虹超市買來的新鮮食材。 安靜看了看時間,心想回去稍加收拾昨天買的家具就該送來,然而,才走到木棉樹下就發現有車停在奶酪小樓前。 方方正正的,類似橙色工具箱,一看就知道是家具樓親生的。 她愣了愣,推著南瓜獨輪車跑起來,跑到門前還有些喘。 車上的男人發現她,也愣上兩秒,打開車門跳下車。他今天換了身立領運動服,還是黑色,頭頂棒球帽,雖然胡子還是昨天那個胡子,但是看起來比昨天更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