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在這個宮里頭,人人生一雙勢利眼,國師坐鎮朝綱,所以走路的時候,人人都要落后他一步,除非他主動開口,不然沒有人敢跟他并肩而行。而對象若換做小國君,便沒那許多忌諱,是并肩而行抑或是領先于他,全看心情。 只有一種人會落后一步,走在他身后。 那便是畫皮師宗門派進來的內應。 “洪公公一向小心謹慎,無論走到哪里身邊都帶著四五個護衛,沒想到你們居然能夠得手?!背訌统暗?,“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們畫皮師不是不對活人的皮相出手的么?” “事急從權啊?!焙楣Φ?,“這一切都是為了陛下的大業,和我畫皮師一脈的昌隆?!?/br> 場面話誰都會說,可事實上不過是為了兩個字——利益。 若不是為了大權歸還,重奪帝位,楚子復不會行此驅狼吞虎之策,試圖利用畫皮師宗門來鏟除鳳血歌。同樣的,若不是為了爭奪天下第一的名聲,以及這名聲帶來的巨大利益,畫皮師宗門也不會貿然對活人出手,他們用了數年的時間,一個接一個的滲透進皇宮,每殺死一個人,就披上對方的皮相,然后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下一個…… “大業?昌???”楚子復呵了一聲,“這么說,你們已經準備好了?” “不錯?!焙楣靡獾?,“我宗門已有三百死士潛入宮中,化為尋常宮人侍女的模樣,如同三百柄利劍,裹在人皮劍鞘中,只需要一個機會,便可破鞘而出,取鳳血歌項上首級,獻給皇上!” 楚子復沉默了一陣,然后淡淡掃了他一眼:“機會……什么樣的機會?” “一個能讓我們這三百人匯聚一堂的機會?!焙楣?,“最好能避開錦衣衛的人,盡用我手下的太監宮女?!?/br> 楚子復聞言蹙眉不語,陷入深思。 畫皮師宗門派來的三百名刺客雖為精銳,但錦衣衛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三百人雖然避過錦衣衛的耳目,成功潛伏入宮,可是泰半都是扮作普通內監宮女,鮮少有人能夠像洪公公這樣手掌實權。且這三百人分散在深宮各處,雖說化整為零,減少了許多風險,但因侍奉的主子不同,彼此之間很難見面,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到底用什么理由將這三百人聚在鳳血歌身邊呢? 到底怎么做才能避開錦衣衛,將皇宮這攤止水攪渾呢? 楚子復一路無話,而洪公公也不催他,只一路將他送到御書房前,才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唱諾道:“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便聽吱呀一聲,眼前那兩扇朱紅門扉朝著左右兩方,緩緩推開。 楚國以黑為貴,只見房中黑色幔帳層疊而下,墻角四柱立著檀木書柜,書格中累著厚厚書籍,皆是遍尋民間亦不可得的孤本。又有八方多寶格兩張,覆于墻壁上,格內高低不平,卻又錯落有致,擺放著天下最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以供御書房的主人賞玩。 而這御書房的主人,早已不姓楚。 梨花木書桌上累著幾份尚未批完的奏折,書桌之后,鳳血歌雍容華貴的倚在金座中,懶怠抬眸,含笑看他:“進來?!?/br> 楚子復看了他一會,然后一言不發的走進御書房。 身后,洪公公正要將門扉關上,卻聽見金座上那人含笑道:“洪公公,你也留下。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亦與你有關?!?/br> 洪公公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他慌忙將頭低下去,好掩飾驟然變色的面孔,恭敬道:“是?!?/br> 楚子復卻是面不改色,仿佛從來不認識身后那個人,也從來不曾與之密謀要取眼前之人性命的模樣,他泰然自若的望著鳳血歌,笑容溫文爾雅:“不知國師今日喚朕,所為何事?” 鳳血歌隨手撿起一份奏折,丟向楚子復。 楚子復伸手去接……他忘了自己身體羸弱,反應更是較旁人慢三拍,等那奏折一路滾到房門口,他才回過神來。 見鳳血歌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那條舉起的手臂,楚子復姿態優雅的將手臂一拐,掩唇咳嗽了幾聲,然后冷靜自若的抬頭:“抱歉,近日喉嚨不大舒服……洪公公,還不快把奏折呈上來?!?/br> 洪公公拾起地上的奏折,也不敢看,雙手托著送到楚子復手邊。 楚子復面無表情的展開奏折,只看了一眼,便眉頭一蹙。 洪公公見此,忍不住兩只眼皮一起跳了起來,心道糟糕!莫非是事情敗露了? 楚子復繼續看著奏折,越往下看,面色便越陰沉如水。 洪公公可憐巴巴的立在一旁,楚子復只是面沉如水,而他是真的流水了……只見汗水蜿蜿蜒蜒的順著他兩鬢滑下,引得鳳血歌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笑問:“洪公公,你很熱?” “回稟國師,老奴不熱?!焙楣B忙道,“老奴只是……偶染小疾……” “呵呵,這么巧,你們二人都病一塊了?!兵P血歌一邊看著他二人,一邊將溫好的清酒端到唇邊,薄薄的嘴唇在白瓷盞中淺酌一口,爾后那染上酒色的唇微微勾起,他笑道,“可要注意身體啊,這天氣是愈發的冷了?!?/br> “謝國師關心……”洪公公已經略感絕望,果然還是被他發現了么?聽他的口氣,儼然已知自己與小國君乃是一伙的……可他究竟是如何發現的?究竟是哪里露了馬腳? “朕也要謝國師關心?!背訌吐掏痰膶⑹种械淖嗾酆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朕身為一國之君,后宮確實空虛了一些,這立后納妃之事,就全由國師做主吧?!?/br> 絕望之際聽到這話,洪公公忍不住雙目放光,抬眼望向楚子復手中的奏折。 修長的手指將那份奏折合攏在手中,但洪公公還是從他的指縫間尋找到了最關鍵的四個字——南詔和親。 作者有話要說: 修到這里,下面是新章喲 37體元殿中選秀色 東宮殿內,楚子復吹著杯中茶梗。 眼前,洪公公紅光滿面,不住的來回走動。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洪公公手舞足蹈,“我不去就山,山卻來就我,哈哈!那鳳血歌真是自尋死路,居然將主持和親之事交到我的手中!皇上,大業可成 ??!” “是么?”楚子復不咸不淡的說。 洪公公轉過頭來,只見楚子復冷漠的看著他,眼中寫著“宗門為何會派你這廢物來扶持朕”云云…… “皇上……”洪公公小心翼翼的問。 “蠢貨?!背訌屠淅涞恼f,“剛剛你是怎么回事?” 洪公公一愣,隨即想起剛剛自己在鳳血歌面前的無能表現,頓時老臉一羞,搓著手 道:“只怪那鳳血歌兇名赫赫,我等凡夫俗子見了他……實在是很難保持平靜啊?!?/br> “凡夫俗子說的是你,跟朕一點關系都沒有?!背訌偷穆曇粢稽c波動都沒有,看著洪公公的眼睛里寫著“你這凡夫俗子快些回老家種田,這里已經沒你什么事了”云云…… 從頭到尾,楚子復一個臟字未吐,一句狠話未說,卻已把洪公公羞的頭都抬不起來, 只能朝他不停拱手:“慚愧慚愧,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啊……” “哼?!毙浜咭宦?,“這里是皇宮,不是江湖。行走江湖,一失足成千古恨,而在皇宮里頭,一失足你就連命都沒有了,勸君好自為之?!?/br> “是是是?!焙楣坏拇鸬?,在楚子復的威壓之下,這江湖好漢整條脊梁骨都彎了下來,此刻見他佝僂著背,滿臉討好的模樣,楚子復的眉頭忍不住皺了皺。 “行了?!背訌皖㈨?,緩緩道,“將你那三百死士安排好,就選在朕大婚那天起事吧……順便給朕帶句話給貴派宗主,待朕重掌大權那天,便是貴派成為國教那天?!?/br> “是是是!”洪公公頓時兩眼放光,答應的鏗鏘有力。 “下去吧?!背訌屠潇o自若的吩咐道。隨侍在他身邊的老太監便笑吟吟的將洪公公送走,待他回來,將房門一關,一張老臉上盡是憂心忡忡。 “皇上,現在就起事,是不是太急了點?”老太監憂慮道。 “可那些畫皮師等不了啦!”楚子復一巴掌將桌上的茶盞掃到地上,臉色陰沉的可怕,“你看看那洪公公,當太監都能當的津津有味……哼,這些江湖人就是這樣,嘗到一點甜頭,拿到一點權力便能滿足,真是鼠目寸光!朕也知道現在不是起事的最好時機,最好的時機有兩個,一是等鳳血歌風燭殘年,然后寒光那笨蛋登上御座。二是讓那三百死士在宮中散播謠言,便說寒光要奪取皇位,引他師徒二人內訌,只有這樣皇宮才會亂,這一亂,那三百死士才能起到作用!只可惜,那些蠢材根本沉不住氣!” “皇上既然心中已有主意,那為什么不跟他們說呢?”老太監忍不住問。 “說了有什么用?”楚子復苦笑道,“第一條他們等不了,第二條他們辦不到。而且最可怕的不是這兩點,而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些年來,那三百死士住在宮里頭,不用風餐露宿,每日錦衣玉食,已消磨了銳意,只怕再等一段日子,又要等出幾個像洪公公那樣畏首畏尾的人出來……” 老太監聞言心中蒼涼,哽咽道:“陛下雄才偉略,有中興之相,可偏偏身邊卻沒有可用之人,匡扶之臣……” “……哎,事已至此,那便戰吧?!背訌妥谝沃?,沉默良久,嘆道,“外有謝書賢,內有畫皮師,朕也不見得會輸?!?/br> “是是,陛下乃真龍天子,有蒼天護佑,怎么會輸給那些亂臣賊子呢?”老太監一邊擦淚一邊道。 希望如此吧。楚子復如此想著,緩緩閉上雙眸。 數日之后,楚子復即將與南詔公主和親的消息便傳遍朝野,另一方面,化外之民不可為后,那南詔公主雖然以公主之身嫁到楚國,但是最多只能被立個貴妃,鳳血歌放出話去,好事成雙,借著這個機會,要為楚子復遴選一位皇后。 只是消息放出,世家大族都一片沉默。 便是前任昏君選后之時,他們也沒沉默的這么厲害…… 畢竟前任國君雖然昏庸,但好歹是個實打實的一國之主,而現任小國君除卻一他頭銜,他還剩什么? 但凡世家大族中的長房嫡女,那可都是當做未來的當家主母培養的,莫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便是宮斗宅斗那也是一把好手,送給那無權無勢的小國君,豈不是白白浪費? 倘若對象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那倒可以考慮考慮…… 而大師兄面對眾世家的明示暗示,卻是雙臂環于胸前,不耐的抬眼望天:“本大爺對普通的女人沒興趣……啊呸!本大爺對普通的男人也沒興趣!本大爺感興趣的是身懷武藝的女人,武藝不用太高,一流以下,三流以上吧;年紀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豆蔻以上,雙十以下吧;舉止不必太端莊,性子不必太溫婉,但至少能常常逗本大爺笑吧……再來一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便更妙了?!?/br> 武藝不用太高,一流以下,三流以上——那是指二流高手吧;年紀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豆蔻以上,雙十以下——那就是二八年華咯;舉止不必太端莊,性子不必太溫婉——名門閨秀情何以堪;最后還要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眾人流淚,錦衣衛指揮使大人,你就直接說你對你家師妹感興趣就行了!何苦繞這么大圈子? 眼看著錦衣衛指揮使大人是沒什么指望了,眾人立刻轉移目標,將目光放在了楚國最強勢的男人身上……若對象是這位大人的話,那考慮都不必考慮,便是將全家的女兒都嫁給他也值了。 而鳳血歌面對眾世家的明示暗示,卻是鳳眼含笑,修長的手指端起一只朱紅里子黑釉面的梅花盞,不緊不慢的飲了一口,然后緩緩吐出一口酒氣,雍容懶怠的說:“本座感興趣的女子……那必須是身懷武藝的女人,武藝不用太高,一流以下,三流以上吧;年紀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豆蔻以上,雙十以下吧;舉止不必太端莊,性子不必太溫婉,但至少能常常逗本座開心吧……最后再來一點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惆悵之情,那便更美妙了?!?/br> ……國師大人,雖然全國人民都知道您對自家徒弟心懷不軌,但您可不可以稍加掩飾一下,不要表示的這么明顯??? 世家鎩羽而歸,名門無功而返,不過他們還算給鳳血歌面子,初選之日,好歹湊出了三名嫡女十二名庶女,環肥燕瘦,姿態萬千的送到了花艷骨面前。再加上民間采選的秀女兩百名,這選秀之事倒也變得有模有樣起來。 一時間,體元殿中翠鈿貼靨輕如笑,玉鳳雕釵裊欲飛,名門嫡女固然秀雅端莊,秀女中也不乏出色人物,令人感嘆楚國果真乃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之地,仿佛世間的英雄美人皆生于此處,聚于此地。只是英雄碰頭,定要決出勝負,美人見面,便要拼個高低。 只見殿中的女子或用眼神,或用微笑,或效昭君顰眉,或仿西子捧心,花招百出的吸引臺上小國君的注意,可惜楚子復他單手撐著下巴,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倒是一旁的大師兄玩著手中的美人牌,一幅挑三撿四的模樣。 花艷骨坐在這兩人中間,覺得自己的兩邊肩膀都莫名的重了一些。待第一批待選秀女退下,她連忙抽空問這二人:“可有看中的?” “你自己看著辦!”兩人異口同聲說完,然后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冷哼一聲,雙雙撇開眼去。 “……我自己看著辦?”花艷骨心想到底是誰選妃啊,“好吧我自己看著辦。剛剛那個叫琴瑟的姑娘如何?體態風流,顧盼生輝,有牡丹傾國之艷,芍藥含露之媚……” “不必說了?!贝髱熜执驍嗟?,“他最不喜歡煙視媚行的女子了?!?/br> “哼,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朕似的?!背訌臀⑽⒀鲋掳?,傲慢冷淡的睥睨著他。 “那是要還是不要?”花艷骨看看大師兄又看看楚子復,問道。 “不要!”兩人異口同聲說完,然后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冷哼一聲,雙雙撇開臉去。 “……”花艷骨一邊將琴瑟的牌子撂了,一邊在心里嘟囔道不愧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男人,連對方心里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都了解的一清二楚,“那剛剛那戴白玉簪的女子呢?雖然 模樣不如第一個周正,但是行走間如行云之流水,凌波微步,步步生蓮,頗有洛神之仙姿啊?!?/br> “不要?!贝髱熜植荒偷膿]揮手,“那種女人一看就知道性子孤僻,難以伺候?!?/br> 楚子復沒有贊同他……但也沒有反駁他的意思。 花艷骨默默的將牌子撂了下來,之后也不再詢問楚子復的意思……因為她發現直接詢問大師兄即可…… 而寒光這糙漢子向來不懂憐香惜玉,看得順眼的便留,看不順眼的就撂牌子,以上陣殺敵,摧枯拉朽之勢,飛快的結束了此次初選。 最終三位名門閨秀,十二名民間秀女,以及南詔小公主春風,總計十六人的名字列成兩份名冊,送到鳳血歌與楚子復的書桌上。 38人性本惡起于爭 九曲回廊上,面對面的立著兩名女子。 從側面看過去,她們就像湖面上并蒂而生的一株芙蓉,又或者是彼此在湖面上的倒影,漫說是體長身量,便連手指都是同樣的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