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黑暗之中,凌漠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崔振的面容。但是她那熟悉的身影和氣場,還是讓凌漠有一些印象的,他對崔振說:“自首吧,我們帶你一起去見你父親!” 崔振卻說:“配方在呂星宇身上,呂星宇不在這些人中間,要趕緊找到他!” 話音剛落,凌漠等三個人的對講機就同時響了起來。他們三個都沒說話,聶之軒又在保護保安,那么這聲音肯定是從唐鐺鐺的對講機里傳出來的。只是,傳出來的,并不是唐鐺鐺的聲音。 “叫一個人去重新打開水泵!快!不然我就把這丫頭推進天演池里!”是呂星宇蒼老的聲音。 呂星宇居然給自來水廠的消毒池起了個新的名字!幾個人向前看去,果真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挾持著唐鐺鐺,慢慢走到了池子邊。 蕭朗頓時就炸了,可是又不敢貿然行動,他血紅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全身都在發抖。 凌漠要鎮定許多,他給程子墨使了個眼色,假意讓她去水泵房打開電源。凌漠知道,支援的警力最多五分鐘就能抵達現場。只要能保證唐鐺鐺的安全,呂星宇的陰謀是不會得逞的。 程子墨心領神會,一邊向池子北側快步走去,一邊說:“好說,好說,我這就去開,你別傷害她?!?/br> 唐鐺鐺的表現則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她并沒有因為害怕而亂了方寸,倒是一直在向蕭朗使著眼色。 “司徒老師在哪里?”唐鐺鐺問道。 司徒老師當然不會在這個現場,但是和唐鐺鐺從小玩到大的蕭朗,瞬間理解了唐鐺鐺的意思。她是要按照司徒老師教的那樣,擺脫挾持。 蕭朗雖然有些信心不足,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唐鐺鐺按照司徒霸教的那樣,發出了長嘯,同時低下身子,露出了身后呂星宇的頭部和上半身。 蕭朗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但是畢竟眼前的人質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愛慕了十幾年的大小姐,所以他的準星(2)還是偏了一些。 子彈穿透了呂星宇的肩膀。 唐鐺鐺心跳加速,雖然練習過很多次,但這畢竟不是一次演習,而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場景。在子彈破空而來的一剎那,她不自覺地想到了慘死的父親。原來死亡離一個人很近的時候,不僅會讓人產生恐懼,還會讓人產生憤怒和不甘……唐鐺鐺低下身體的那一刻,使出了全身力氣,對著呂星宇的胯下就是狠狠一記肘擊! 這一擊,加上子彈的沖擊力,讓呂星宇痛苦不堪地連續后退了好幾步,跌倒在灌木叢內。 蕭朗驚魂未定,喘著粗氣,向唐鐺鐺跑去,將她緊緊地護在身后。 蕭朗沒有發現,后仰跌倒的呂星宇的手上,抓著一根細長的白線。如果不留心觀察,還真是不太容易注意到。白線的另一端,連接在唐鐺鐺背上的書包里,連唐鐺鐺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急于保護唐鐺鐺的蕭朗沒注意到白線,但是遠處的凌漠注意到了。 “我們離開的時候,留下的三顆雷,我造的,現在還有一顆?!?/br> 男孩的聲音,在凌漠的耳邊再次響起。 “小心手雷!”凌漠大喊了一聲,向蕭朗和唐鐺鐺撲了過去。 可是話音未落,凌漠被身邊的人猛然一推,猝不及防地撲到了泥漿之內。而這個人影卻像風一樣,向唐鐺鐺奔了過去。一剎那的工夫,人影摘下了唐鐺鐺的書包,抱在自己的懷里并撲倒在了地上。 砰! 這一次的爆炸聲,似乎比之前的兩次要強烈太多,強光讓凌漠剛剛抬起來的眼瞬間迷離,而那一股熱浪把凌漠推出去好幾米。 在強光之中,凌漠分明看到那個懷抱手雷的人影被氣浪沖起了好幾米高,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強光之后,依稀可以看到遠處只有三個人影,卻不見呂星宇的身影。 現在,凌漠的眼前只有黑黝黝的一片。 凌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不敢想象發生了什么。 凌漠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他腦中的出血直接影響著他的前庭功能,他感覺,地面是在不斷搖晃著的,所以他根本就站不起來。他努力了數次,跌跌撞撞,最后都以重新跌進泥巴為結局。 可是,這一次,他必須自己站起來。 “??!” 凌漠摸到了手邊有半塊磚塊,他怒吼一聲,將磚頭向自己的腦側拍了過去。 啪的一聲,磚頭碎了,一陣劇痛襲來,卻讓凌漠清醒了一些。強烈的眩暈感,在一些黏稠的血液滴落的同時,緩解了一些。 凌漠喘著粗氣,四肢并用,向前方爬了一段距離。 眼前黑黝黝的景象,似乎可以看清楚一些了。 有人躺在地上,或許是一個他熟悉的人。這樣的距離,根本無法看清楚細節,但那人胸腹部豁開的黑色大洞,卻在月色的映射下格外顯眼。鮮血就像泉水一樣,從大洞里汩汩而出。 即便是剛才那塊磚頭的猛擊,都比不上眼前這個景象給凌漠帶來的震驚猛烈。就像是被雷擊一樣,凌漠再次匍匐到了地上。地面上的泥巴狠狠地嵌進了凌漠的口鼻。 耳鳴,似乎停止了,但是凌漠依舊聽不見周圍的聲音,除了流血的聲音。 呼呼的流血聲,格外刺耳,那個人,顯然不可能再生還。 那個人,竟然是崔振。 這個罪孽深重的女人,這個被他們追捕了近一年的女人,居然就這樣倒下了。 像是一口鮮血堵在了凌漠的嗓子眼兒,他居然說不出話來。崔振的眼睛很快就要失去神采,她拼盡最后的力氣,豎起了指向東邊的手指。凌漠用強光手電,向一團黑影照去,他看見崔振的身下壓著蕭朗,蕭朗的身下壓著唐鐺鐺。蕭朗那雙白色的耐克鞋此時已經被崔振的鮮血染紅,他紋絲不動。但是,蕭朗的身上并沒有傷口,那些血,都是崔振的。在巨大的沖擊波作用之下,蕭朗應該是昏厥了。唐鐺鐺在這雙重保護之下,應該沒有大礙,因為她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蕭朗的名字。 凌漠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從東邊的鐵絲網開口中鉆了出去,一只手舉著警用手電,另一只手舉著手槍,追了出去。那一刻,他的腦海里全是崔振的臉。也許,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對于崔振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吧。不過,就連崔振都知道任務還沒有結束,何況是他呢? 按照聶之軒之前教給他的方法,凌漠循著足跡追了出去。向那片警方無法合圍的山林、水邊追了出去。 在唐鐺鐺的哭聲里,蕭朗逐漸清醒了過來。 他看見遠處程子墨帶著一隊特警向東邊狂奔,眼前又是唐鐺鐺淚眼婆娑的小臉。 “沒事,沒事,我命大,死不了?!笔捓手逼鹆松习肷?,把身側的崔振扶在自己身上,想給她止血。但是崔振的腹部有明顯的穿透傷,現在即便是神仙也無法救活她了。 “不行了?!币呀涄s過來的聶之軒查看了一下崔振腹部的創口,沮喪地搖了搖頭,問,“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崔振也知道自己的終點到了,她抿緊了嘴唇,艱難地舉起一只手,撫摩唐鐺鐺的臉頰,瞬間在唐鐺鐺的臉頰上留下了五個血指印。 唐鐺鐺先是一震,似乎對于這個看似親昵的動作有些抗拒,不過她最終還是沒有躲開,任由那沾滿鮮血的手捧住了她的面頰。 崔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我……對不起你爸?!?/br> 唐鐺鐺咬了咬牙,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么。 可緊接著,她感到崔振觸碰著自己面頰的手,猛然一垂。她咽氣了。 蕭朗百感交集。如果不是崔振這一下,現在沒命的就是他和唐鐺鐺。雖然他們穿了防彈衣,但是這種巨大的沖擊力足以撕裂他們的內臟。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默默看向了身旁的唐鐺鐺。 不知道是思念亡父,還是憐憫眼前這個女人,唐鐺鐺的眼角緩緩滑落一顆淚珠。蕭朗伸出手,輕輕放在了唐鐺鐺的肩上。 啪! 嗒嗒嗒! 遠處響起了槍聲,蕭朗連忙抬起頭向遠處看去??墒窃谄岷诘沫h境當中,還有層層山林遮擋,他什么也看不見。 “子墨,子墨,怎么了?”蕭朗抓起快要散架的對講機喊道。 “我打穿了一個黑暗守夜者,又擊中了呂星宇,呂星宇被抓了!可是呂星宇有槍,他打中了凌漠!”對講機那邊響起了程子墨想哭的聲音,“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 蕭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已經完全顧不上嚴重耳鳴的雙耳和看不清前面的雙眼,他舉著對講機喊道:“快救人??!快救人??!” “他們在把凌漠往前面路邊的救護車上送……”程子墨顯然是幫不上那一隊特警的忙,她難得一見的哭腔里,滿是無奈和焦慮。 “凌漠,凌漠你小子不能死,你給我回話!”蕭朗打開了聯絡器,一邊喊著,一邊看著上面提示的生命體征。 屏幕上顯示的心率、血壓瞬間變成了零。 “不要??!你不要死啊渾小子!我不準你死!”蕭朗對著聯絡器喊道。 一片死寂。 “你一天到晚不讓我立flag,你自己呢?你自己呢?”蕭朗的眼睛似乎要滴出血來。 還是一片死寂。 “這幫救護人員都是豬嗎?不能搶救一下嗎?”蕭朗開始遷怒于別人了。 “吵死了,睡一下都不行嗎?”聯絡器里居然傳出了聲音。 蕭朗不敢相信自己還在耳鳴的耳朵,他使勁兒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地盯著聯絡器。 “勒得慌,我摘下來而已,誰死了?”凌漠說。 “臭小子!子墨說你中槍了!”蕭朗轉悲為喜。 “鐺鐺不是讓我們穿了防彈衣嗎?”凌漠有氣無力地說道。 “鐺鐺是你叫的嗎?臭小子!” *** (1)見《守夜者2:黑暗潛能》“迷宮的死角”一章。 (2)準星,指的是槍上瞄準裝置的一部分,在槍口上端。 第十一章 尾聲 我,會成為你們所有人的父親。 ——呂星宇 1 我叫呂星宇。他們都叫我呂教授。 我的事業,起始于水,卻又終結于水。 其實從十八歲開始,我就已經是一個孤兒了。后來機緣巧合,我認識了一個人,這個人做一些醫療相關產業的生意,在改革開放之初撈了第一桶金。1987年,他在南安市創辦了南安市鴻港生物制劑有限公司。這人和我一見如故,并且一直把我當成自己的弟弟或者是兒子來看待。這二十多年里,我人間蒸發,潛心研究天演計劃,其實資金也都是他給我提供的。他就是這樣,無私地給我提供資金,卻從來不問我在做什么。 1993年,那一年,我二十九周歲,在公派出國留學并歸國后,我已經是醫學和分子遺傳學的雙料博士了。同年,中國中科院院士提出了“系統遺傳學”的概念,我覺得自己的專業走上了時代潮流的頂端,所以干勁兒十足,希望能在基因研究上獲得一些成就。 由于經濟開發中的各種違規排放,南安市很早就已經有了環境污染的問題,常有人患癌癥早逝,當年環境問題對癌癥的影響還不明確,但我已經敏感地發現了這一點,卻苦于無力制止。我的父母就是沉默的犧牲品。 人類是短視的,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未來的遠景。 我越來越相信,要讓人類在各種惡劣環境中存活下去,最終的發展方向就是變異和進化。于是,我開始在實驗室里私下研究能夠達成該目標的基因進化劑,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作“天演蛋白”。 說個笑話,我當時在研究部門的工作,是藍藻的治理。我研究過《易經》,有的時候說出來你們不信,方位會影響很多因素。所謂的“運氣”其實也是自然界存在的東西,甚至可以因為方位的不同而改變。要是想有好的“運氣”,凡事都要講究個方位。藍藻的問題,很可能和湖面的方位有關,這是無法改變的。但是,為了應付工作上的任務,我還不得不去南安市轄區內的水域進行取樣研究。 1994年2月的某天,我去采集江水樣本時,偶然發現了被江流沖刷而來的董連和。我第一反應是報警,卻發現董連和居然還有存活的反應。在那種重度污染的河水之中,全身復合性損傷,還能活著,這就是奇跡!于是我想都沒想,當即下水撈人,將他救上了岸。 我看了一下方位,提示這是我的一次機緣。 出于研究者的好奇心,我在岸邊仔細觀察了他。我發現被江水污染的藍藻黏附在董連和的創口上,產生了奇異的融合現象。這么好的實驗觀測對象,如果報警、送醫,那么我就會失去突破研究瓶頸的唯一機會了。我確信,這是上天特意給我安排的一次機緣。我是醫學博士,我可以救他的命,而他說不定也可以改變我的命運。 事實的確如此。 我將董連和帶回了實驗室搶救,可惜他的四肢因為損傷、感染、潰爛,是不可能保住了,于是我給他進行了截肢手術。在手術的過程中,我發現藍藻與董連和自身體內免疫機能生成的一種抗體結合,居然出現了我夢寐以求的“天演蛋白”的屬性。此時,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決定把發現董連和的事情隱瞞下來,將董連和作為我永久的實驗品:一號進化者—蟻王。 當時,董連和的尋人啟事貼得到處都是,電視臺也一直在輪番播放。我知道這個董連和不是一般的人,要想掩人耳目,必須有所行動。于是我將他被截斷的肢體重新拋入了南安河中。河中常有輪船經過,尸體被螺旋槳打碎,這也很正常嘛。 后來,我在研究中發現,董連和截肢創口一旦愈合,他體內的免疫機能就不會再生產出那種可貴的抗體了,所以,我用了一點手段,讓他的創口永遠處于不愈合的狀態,他的體內也就會源源不斷地生產出抗體,供我使用了。這也是他會被我稱為蟻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