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蕭聞天打開大門,說:“兒子,放心,我和全市5000名民警,無時無刻不在傾盡心血。雖然我們的破案率還不能達到百姓們的期盼,但是我們每年要偵破兩三萬起刑事案件和處置數十萬起治安案件,還有許許多多其他防控工作。我們可以說是問心無愧!公安隊伍需要你這樣的孩子,我也希望長江后浪推前浪,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讓更多的百姓信任我們、愛戴我們?,F在,已經五點四十了,距離看守所發現越獄事件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可能案犯們已經擁有三四個小時的逃離時間,刻不容緩!我知道,這31個家庭都期待著我們能夠破案,但是,如果這二十多個案犯流竄到百姓中間,可能會對多少家庭造成危害呢?會讓多少人民感到恐慌呢?你說,孰輕孰重,孰緩孰急?” 蕭望后面的話被蕭聞天的一席話全部堵了回去,但是也被這一席話感動、激勵。他點了點頭,說:“爸爸,注意安全?!?/br> 每個家庭,父子之間的互相噓寒問暖都很多樣,只有警察家庭的父子,幾乎都只有這么一句:“注意安全?!?/br> 蕭聞天盯著兒子點了點頭。 雖然看守所那邊讓他焦急萬分,但是此時他卻非常溫暖。自己的兒子正直、硬氣,滿身的正能量,這是他最期待的。再過上十年,自己就要退休了,那時候,有兒子接過自己手中的槍,他也可以徹底放心了。 突然間,他非常理解自己的岳父的心情。岳父傅元曼是老一代的刑偵名人,而獨女如熙卻堅持要去學生物技術。雖然后來如熙仍然加入了警察隊伍,但是畢竟只是在dna檢驗這樣的技術崗位做一個幕后英雄。因此,從蕭聞天和傅如熙一見鐘情的那一天開始,傅元曼就對蕭聞天非常用心。他很看中蕭聞天事業的發展,對他扶持、教誨。即便他們兩人經歷了那件誰也不想去回憶的事情,但是最終定職在南安市公安局的蕭聞天,依舊依靠自己的扎實基礎慢慢地爬到了局長之位。定職之前的工作,是他積累沉淀的平臺,但是他不想去回憶,就連組織的名字,他都不敢去回憶。一想到,就會心疼。 他知道岳父這一生,完完整整地獻給了公安事業。但岳父在退休的那一天,卻是笑著的,笑得由衷。怎么說呢,那就是一種有人繼承的感覺。 父親關上大門,蕭望卻一直愣在門廳里。 以他的經驗看,這么大的一起越獄案件,肯定要動用全市所有能抽得開的警力以及武警。那么,這系列嬰幼兒被盜案,暫時也就不可能被提上日程了。 如果能有個特種部門,擁有最高權限,擁有警界最頂尖人才,專門處置一些疑難案件,那就好了。不用占用過多的警力資源,卻能做更多的光輝偉業。 即便是有這種部門,又怎么會聽從他這個最基層派出所實習警察的建議呢? 蕭望苦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鞋柜上的材料。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筆,把這個看似很幼稚的想法,工工整整地寫在了報告的最后面。 “望望?!备等缥醮┲?,站在二樓樓梯口。 “mama?!笔捦⑿χ粗赣H。 傅如熙快步下樓,走到兒子面前,仰面看著兒子,愛憐地伸手捧著兒子的臉龐,說:“望望,你這兩天去哪兒了?” “哦,所里有個案子,蠻復雜的,所長要求我們都加班?!笔捦嗣赣H的手。 “兩天兩夜沒睡覺?”傅如熙撫摸了蕭望的黑眼圈,說,“你還這么年輕,怎么可以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沒事的,我整理了一些材料,頗見成效?!笔捦牧伺哪且晦牧?,說,“這些都準備給爸爸看的,不過他有別的案子了?!?/br> “唉,出大事了?!备等缥躏@然也知道了越獄大案,“這些天,你也小心點兒?!?/br> “沒事的,mama?!笔捦峙牧伺母等缥醯氖直?,以示安慰,“對了,mama,你們dna實驗室,是不是也有打拐任務?” “是啊。我們專門有一條檢驗流水線,是做打拐案件數據庫的?!?/br> “那,你們的工作流程都是什么呢?”蕭望好奇地問。 “你先趕緊去睡覺!”傅如熙命令道,“年輕的時候熬夜,年紀大了就受罪?!?/br> “你先告訴我,我就去睡覺?!笔捦麎男Φ?。 傅如熙搖了搖頭,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實驗室工作流程不復雜。首先,各個派出所和刑警隊,在發現一些可疑被拐賣孩童,比如乞討兒童、走失兒童什么的,就會采血,送來進行dna檢驗。同時,在家屬對孩子報失蹤后,其父母也會被采血送檢。你知道的,孩子的dna來源于父母dna的結合,從dna數據上,可以計算孩子和父母的親緣關系比率。孩子的dna和父母的dna都被用純數字的形式,錄入打拐數據庫。數據庫會對龐大的數據進行自動比對,然后計算出一些親緣比例高的,再進行人工比對。最后,我們會以一個概率數字的形式,出具鑒定報告?!?/br> “也就是說,只要孩子和父母的dna都錄入了系統,就有希望被發現?”蕭望問。 傅如熙點點頭,說:“肯定被發現。我們實驗室每年也會比對上不少失散親人?!?/br> “那,我們所……” “你們所轄區前天的那起案件,我記的沒錯的話,父母分別叫作趙健和李曉紅對吧?”傅如熙神秘一笑,“昨天上午我們就入庫了?!?/br> “不過,孩子沒有被民警發現,還是不行?!笔捦椭^,說,“如果民警發現的是一具孩子的尸體,也會進庫比對嗎?” “都會比對的?!?/br> 既然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比對上蕭望總結的這些案件的dna,說明這些案件的受害人,要么從來沒有現身過,要么就被害且沒有被發現尸體。 看來越來越蹊蹺了,這么多人,都哪里去了? 蕭望在心里又問了自己一遍。 “對了,小朗終于肯回家了?!备等缥跻荒槤M足的表情,“其實這一年來,我天天做你爸的工作。有一個兒子當警察不就可以了嗎?小朗在別的崗位上,也一定可以做得和望望你一樣好?!?/br> 蕭望點點頭,笑著說:“那臭小子,古靈精怪的?!?/br> “但你爸你也了解,一張老臉,就是不愿意自己放下?!备等缥跽f,“好在小朗這次表現不錯,沒有刺兒頭。再加上鐺鐺鋪的臺階好,兩個人就這樣握手言和了?!?/br> “鐺鐺也是冰雪聰明啊?!笔捦f,“等眼下這兩件事過去了,我們也請唐叔叔一家吃個飯?!?/br> 傅如熙點了點頭。一家人的再次團聚,讓她的心里感覺到無比溫馨。 “不知道爸爸什么時候能回家?!笔捦戳丝匆晦牧?,說,“爸爸回來后,最先進去的,應該是書房吧?” “那間房間就是你爸的寶地?!备等缥鯎溥暌恍?,“哪天回來,不先去看看他那一屋子的寶貝書?好了,望望,不準再熬了,必須馬上睡覺!” 蕭望順從地點了點頭,抱起材料上樓走進了書房。 他小心翼翼地把材料一份份地按順序整理好,擺放在書房的大書桌上,然后把他寫的綜合報告,放在書桌中央最顯眼的地方。不放心似的回頭看了幾眼后,蕭望離開了書房,畢竟自己的母親一直在背后監督著他。 傅如熙讓蕭望喝了杯牛奶,吃了些餅干,盯著他鉆進被窩后,看著他打起細細的鼾聲,才悄悄地關掉了他的手機,帶上了他的房門。 忙忙碌碌地做了些飯菜,傅如熙在客廳給自己兩個心愛的兒子留了張紙條,告訴他們她做了他倆最愛的飯菜,在冰箱里,自己熱熱就可以吃。弟弟不準貪吃哥哥的那份兒。 眼看要遲到了,傅如熙趕緊穿好警服,開門下樓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父親正背著手站在門口。 “爸,你怎么來了?” 傅元曼一頭白發,但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七十多歲的人了,老傅站在那里依舊挺拔,依舊可以輕松走上十公里也不氣喘。 “上班???”傅元曼干咳了一聲,“聞天去看守所了?” “你都知道啦,爸爸?”傅如熙面露愁容,“這么大事情,估計有他累的了?!?/br> “我就是來看看我的兩個外孫兒?!备翟陲椓艘幌伦约旱膶擂?。 傅如熙知道,一年未見的蕭朗,在他家里住了兩天,就回家了,這讓老傅仿佛望梅止渴,更加思孫心切。所以老傅才一大早就跑到家里來看外孫,但又不好意思敲門。不知道為什么,相對于繼承了他和蕭聞天衣缽的蕭望,老傅卻更加喜歡那個整天沒個正形兒的蕭朗。 “他倆都在睡覺?!备等缥踝隽藗€噓的手勢,說,“望望兩天兩夜熬著沒睡,剛躺下。小朗的習慣,中午之前是不會起床的?!?/br> 傅元曼點了點頭,指著家里,說:“我也不會打擾他倆。那我,去聞天的書房看看書?” 傅如熙側身把父親讓進了門,說:“那正好,兩個小子起床,爸爸您幫忙給他們熱個飯?,F在的90后啊,自己啥也不會干?!?/br> 傅元曼換好了鞋子,右手按在左胸前,略微欠身,說:“樂意效勞?!?/br> 自己的父親這么大歲數,依舊童心未泯,讓小跑著下樓的傅如熙不禁啞然失笑。 傅元曼徑直走到書房里,靠在軟綿綿的靠椅上閉目養神,準備等兩個孫子起床后,和他們好好聊一聊,好好地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無意間,他瞥見了書桌上整齊擺放著的材料,好奇心驅使著他拿起綜合報告看了起來。沒想到,蕭望那條理清晰的分析以及文采飛揚的敘述,很快吸引了他。他一邊看著報告,一邊翻閱各個卷宗的復印件。 傅元曼是刑偵界的名人,一輩子都獻給了那個榮耀而又神秘的組織,卻從來沒有在各級公安機關刑警部門工作過,所以,這些卷宗都很陌生。 這些案件不僅吸引了傅元曼的注意,更是讓傅元曼對自己的外孫兒刮目相看。真是后生可畏,蕭望簡直天生就是一塊當刑警的料! 案件分析報告讓傅元曼重新回到了刑偵的天地,更是重新激起了他潛藏在心底多年的熱血。 尤其是報告最后那一行蒼勁有力的鋼筆字:“是否可以向省廳、公安部報告,成立專門處置特大、疑難、涉密案件的行動小組。集精英人才及警界優勢資源為一體,高效工作。既可節約警力,又可攻堅克難?!?/br> 這一行字,引得老傅鼻子酸酸的,要不是自己極力控制,他恐怕是要在這個燈光昏暗的書房里,一個人老淚縱橫了。 他對著那行字,自言自語:“乖孫兒,你當然不知道,曾經有那么個組織,無惡不摧、攻無不克、戰功赫赫!然而,這個縱橫警界幾十年的秘密組織,卻在我,你們的外公手上,葬送了!” 傅元曼重新靠在椅子上,閉起了含淚的雙眼。 時光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他的舉薦人帶著他,走進了地處南安市的某個秘密角落。雖然南安市只是個二線省會城市,卻從建國開始,一直都是組織的大本營所在。 傅元曼記得,1966年,當時二十出頭的他走進大門時,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那是一間紅磚小樓,從外面看,完全不會知道這是公安部下屬最精銳隊伍的大本營,甚至都不知道,這棟小樓和公安機關究竟有著什么樣的關系。 小樓的門臉不大,也沒有警徽國徽,沒有門牌號碼,更沒有單位招牌。只有在門口的墻壁上,掛著一個圓形的標志。嗯,現在這個時代,應該把那種玩意叫作“logo”吧。 這是一個圓環狀的標志,設計得非常簡潔。標志的中間,是一顆穩固的六角星,六條白色的線條從星星的中央伸展開來,支撐著整個圓環,閃閃發亮。 傅元曼記得,整棟紅磚小樓里,并沒有當時公安機關必須張貼的“為人民服務”“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等標語,只有在樓內的門廳里,一面雪白的墻壁上,有著三個大字:“守”“夜”“者”。 傅元曼記得,當時守夜者組織的頭兒,老鄭,見到他和與他一起加入組織的董連和,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知道,我們的標志是什么含義嗎?” 他和董連和一齊搖了搖頭。 “星星就是我們?!崩相嵙x正詞嚴,“我們是萬家燈火的守護者,是可以讓老百姓們安穩睡覺的守夜者?!?/br> 傅元曼記得,老鄭和他倆深入地談了一次,和他倆講述了守夜者十幾年的歷史,講述了守夜者為何而建,建了為何。談話中,他被建國前夕那起“九頭命案”所吸引,被守夜者組織的三位祖師爺的能力深深折服。 傅元曼記得,當他從老鄭的手里接過那身綠色警服的時候,是何等神圣。當時公安部門剛剛換發66式警服,這和軍服類似的警服,承載了多少年輕人的熱血。警服領口鮮紅的紅領章和帽子上閃閃放光的五角星,激起了傅元曼的萬丈豪情。 傅元曼記得,他披荊斬棘二十年,終于坐在了老鄭留下的位置上??墒撬笳谷_不足十年,這一切理想戛然而止,甚至,他的理想都無法被繼承下去…… 傅元曼不忍再回憶,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海巖的小說《長安盜》,慢慢地讀了起來。 2 劉安平副局長的轎車風馳電掣。 當蕭聞天走進看守所會議室的時候,時針指向五點四十五。 會議室里,幾乎坐滿了人。 看守所所長王小明見蕭聞天走進了會議室,趕緊起身,為蕭聞天拉開座椅,招呼手下給蕭局長倒茶。 “倒個屁!”蕭聞天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恨,“滾回你的座位去?!?/br> 王小明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臉無辜的樣子。 “怎么回事?誰來匯報?”蕭聞天重重地把公文包摔在會議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秦兆國。 秦兆國低著頭,沙啞地說:“我來向局黨委匯報我們的重大失職。今天凌晨一點半左右,我所東墻遭一輛藍色重型卡車撞擊。撞擊后,民警全部到前門集合,準備應對突發狀況。在哨崗哨兵、各監區民警和卡車對峙十分鐘后,增援特警趕到。經過對卡車的全面搜索,并沒有發現人和爆炸物?!?/br> “兩個問題?!笔捖勌齑驍嗔饲卣讎脑?,“一、誰讓監區民警參與應對任務?有一個排的武警還不夠?二、車上的人哪里去了?” “是王所長命令各監區民警到前門增援的?!鼻卣讎f,“經過現場搜索,特警隊認為卡車是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從看守所東面斜坡上開始下滑,由于慣性加速度,最后撞擊我所院墻?!?/br> “胡鬧!”蕭聞天吼道,“你不懂不會問嗎?” “我這個決定,是充分征求了秦所長的意見的?!蓖跣∶魅跞醯卣f。 秦兆國抬眼看了王小明一眼,沒有反駁,接著說:“卡車被拖走后,指揮中心一直在尋找卡車司機。大約在三點半,聯系上了卡車司機,發現該輛卡車系當晚被盜。指揮中心當時和我聯系了,但是我想到,撞擊事件發生后,我就立即到總控室看了監控,并沒有發生異常,所以我當時簡單地認為這是一起意外事件。這件事件,是我疏忽了,我應該負全責?!?/br> “誰負責不是你能決定的,該是你的責任你跑不了!”蕭聞天怒道。 “后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覺得很不對勁?!鼻卣讎f,“大概四點半的樣子,就立即去總控室調取各監室的內部監控。發現第六監區的22名犯人不翼而飛。后來我帶著武警沖進了監區,發現在第六監區民警辦公室的角落里,有兩名民警。一名已經犧牲了,另一名,因為遭受重度機械性窒息,目前還處于昏迷狀態?!?/br> “怎么可能?各監區通道,都有監控,人怎么走的?”蕭聞天問道。 “目前我還沒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鼻卣讎f,“但是,有個問題,我,我還是得提一下?!?/br> “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