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啟王
無論冬夏,瀚海關冰涼的鹽灘一如既往反射著亙古不變的光線,與同樣冰冷的礫石灘連成這片浩廣無際的嚴酷大海,沉默著包容、吞噬一切,令人質疑上天造物的無常,竟將如斯沉寂都付與瀚海。這無水的海洋,看似一無所有地坦蕩,實則藏匿著往來數千年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自瀚海北上再向東,水草竟然漸漸豐美,而后高大青木取代灌草,就在中原人做夢也未曾到達的遠方,坐落著號稱北境明珠的天啟城,一座沒有城墻的巨大城市,北境王庭數百年來的所在。這城的生命恰如千年來圍繞它的森林般頑強,起于微末滴水,一直不斷生長,肢體深入林木,直到與其融為一體,以至于誰也難以劃出天啟準確的邊界,唯有夜幕降臨,天啟城內的角燈點亮,這城才在夜色中顯露出本來模樣,于是這城被北境人和眾多臣服于北境的民族稱作“星?!?。 此刻的星海,被無數松明火炬照亮,每條道路上都是緊張奔跑的騎手和傳令官,鐵匠的爐火徹夜不熄,鋼鐵成為天啟流動的血液。年輕的北境男人都在向父母和心愛女子告別,束好輕便的皮革戰甲,牽著與他們同樣年幼的馬匹,去往瀚海的戰場。人們都說,這戰爭是為了被擄走的北境女兒,是為了奪回他們的田地,草場,財富和未來。 “南人娶我們的公主,揮霍我們的財寶,掠奪我們的土地!”人群爆發出陣陣怒吼,“殺過瀚海去!”許多人都記得,讓無數天啟人熱愛傾慕的白狐姬,瘋癲著死在南方的宮廷里,最老的人還能回憶起生活在瀚海之南或西海濱的日子?!皵z政大人說過,是秦人的jian細掠走了王儲!”更多人跟著憤怒地狂吼,眼睛被狂怒和酒熏染成血紅色。這狂怒還在王國的四境蔓延著,各地秦人行商被抓出示眾,更多人被當作“秦國jian細”處決。怒火蒙蔽之下,少有人想起當初攝政是怎樣登上王庭之頂,他們當年的王后又是如何變為了攝政王妃。 “我就需要這樣的戰士,年輕,勇武,不惜命?!睌z政對他的將軍說,“一旦占據瀚海南濱,整個北境——也許不止,都會向天啟臣服。那時就不會有什么攝政了?!?/br> “只有天啟王,‘陛下’?!彼膶④妴蜗ス虻?,低頭向他行禮。 天啟之王,攝政咀嚼這個字眼,陷入沉思。在他的年紀,他看起來相當不錯,頭發變灰后還有年輕時的光澤,雖年屆半百,仍舉動敏捷,身形就北境人來說只是中等,瘦削如一把刀。 “有什么消息?”攝政按著太陽xue問,雖然他從不承認自己的衰老,一整天的議事還是讓他疲累。 剛自前線歸來的斥候道:“吾王,秦國人有了新的大將?!?/br> “誰?”虎騎一出,衛正風的倒臺是遲早的事,他并不擔心。 “隴右李氏李璘?!?/br> 上下嘩然——昭夜姬的兒子。 攝政聞言大笑:“莫非要來個甥舅相會???那小兒有多大,二十?” “算起來確實是大王的外甥!”廳堂中爆發出刺耳的哄笑?!芭蓚€晚輩,我等不好出手!” 攝政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言下幾分不屑:“我們嫁了多少北境女人給秦人,她的兒子,倒上陣打起北境人了?!?/br> “既有親緣,不如誘之以利,曉之以理,然后……”臣下有人提議。 攝政不屑地一揮手:“他可是隴右世家養大的。他們娶過多少我們的女人,又如何?” 廳堂之中一片沉寂。 “他們娶我們的公主,卻拒絕把女兒嫁回來,應該給他們教訓!”一位年輕勛貴憤怒地開口,當年攝政世子向秦人皇室和隴右世家求親都遭拒絕,被王庭視為莫大的侮辱。公主的女兒,按照北境習俗應重歸本家。 “那女人給秦人的親王了?!庇腥说吐暤?。 “殺了她丈夫,讓她當我們北境的女人!”剛剛開口的勛貴又說,“按我們的規矩,在她生第一個兒子前,誰都可以追求她?!彼樕系纳裆珮O倨傲,仿佛他正是皇女夫婿的理想人選。 攝政的面色不見惱怒,卻帶一絲莫名的笑意:“她丈夫正是白狐姬的兒子,有何不妥?” 眾人相視,不知攝政王此言何意。 “也是秦國皇帝的兒子?!蹦莿踪F低聲反駁。 “王姬是被他們害死的?!?/br> “他們都是秦國人的孽種,”攝政的笑容變得狠厲,“與我們為敵的不是我北境血脈?!彼酒饋恚骸氨就跻涯秦Q子頭顱,親手懸在我天啟城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