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沈茂立即心領神會,將自己的衣服脫下裹在沈琉璃身上:“還冷不冷?” 沈琉璃凍得通紅的手指揪著衣口,點點頭:“嗯,還是冷?!?/br> 微露的半截手腕滿是血跡,沾染在衣服上 沈茂盯著她手上的鮮血,二話不說,將身上能御寒的棉衣等全都脫了下來,看著沈琉璃裹得像個粽子似的:“這下,該不冷了?” 沈琉璃垂眸,淡淡道:“嗯,不冷?!?/br> 她不冷,但沈茂只剩一件中衣,凍得直搓手哈氣。 蕭景尚站在旁邊,默默地將被拒絕的大麾重新穿上,眺望著遠處緩慢而撤退的陳軍,長長舒出一口氣:“陳國撤兵了?!?/br> 沈琉璃抬眸望了一眼,抿唇不語。 傅之曜真的放棄了? 見她沒說話,蕭景尚微微側眸,盯著她泛白的臉頰:“這個賭,是朕贏了?!?/br> 看著那抹漸行漸遠的背影,沈琉璃輕笑:“我也沒輸,可皇上真的贏了嗎?” 就算傅之曜撤了,可留給蕭景尚一個滿目瘡痍的河山,蕭景尚算贏了嗎? 何況,傅之曜撤兵,肯定還會同蕭景尚討價還價。 傅之曜撤退二十公里,駐扎在曦城和上京的交界處,并派使臣送來一封和談的書信,請蕭景尚出城至五里坡詳談撤兵事宜,大臣們害怕其中有詐,勸蕭景尚不可親信,就連趙降雪也竭力勸誡,傅之曜狡詐殘暴,言而無信的小人,定是要將他騙出城戕害。 然,蕭景尚力排眾議出了城,只帶了小隊親信,與傅之曜在五里坡的亭子會面。 天寒地凍,露天席地的,一方石桌,旁邊架著火堆煮著guntang的熱茶。 和談的地方異常簡陋,哪兒像是談判。 傅之曜給蕭景尚倒了一杯熱茶,像是面對故人似的,以一種輕松調侃的語氣隨意說道:“真來了,還以為你不敢出城呢?” “蕭國節節敗退,就連上京已是陳皇的囊中之物,你要取,輕而易舉,蕭國并無反敗為勝扭轉乾坤的能力?!笔捑吧卸酥璞K,溫潤的眸透過氤氳的熱氣看向傅之曜,“既然陳國有和談之意,只要能讓蕭國得一絲喘息之機,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又有何可懼?” 傅之曜似笑非笑:“丑話說在前頭,談不攏,這仗仍要繼續?!?/br> “洗耳恭聽!”蕭景尚說。 傅之曜瞇起狹長的鳳眸,慢條斯理道:“十三年前,陳國戰敗,割讓于蕭國的五座城池如數奉還。而今,蕭國戰敗,在還此五城的基礎上,亦得割讓五座城池納入陳國的版圖,交由陳國管轄。當年元康帝可沒兵臨東陵城下,這般算起來,仍是蕭國占了大便宜,吃虧是福,我陳國便吃點虧兒?!?/br> 話落,便有人奉上蕭國的地圖,攤開。 傅之曜揚手指了指地圖上勾圈起來的五座城池,勉強道:“就這五座小城罷?!?/br> 蕭景尚一看,頓時皺眉。 這五座城池遠比當初陳國割讓的城池富庶,其中兩座得利于天然的地礦條件,盛產鐵礦石。 “成交?!?/br> 勝利者掌握主動權。 傅之曜抬起眼皮,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口吻:“曾經蕭陳兩國簽訂五十年盟約,如今……可是要制定百年?” 蕭景尚唇角勾起一抹嘲弄:“五十年的盟約,不過十來年便形同廢紙,就算簽訂一百年又能如何?不若你在位其間,不可進犯蕭國半寸土地即可,也不必寫成文書,就口頭承諾便是?!?/br> 就算陳國撤兵,蕭國百廢待興,千瘡百孔,經濟萎靡,還有眾多地方藩鎮勢力需要鏟除,不是一朝一日便能恢復往日光景。 傅之曜眸色晦暗,修長的手指碾了碾茶盞的杯盞,反道:“如果你在位其間,不進犯陳國疆土,我便如你所愿?” 蕭景尚微詫,而后點頭。 氛圍輕松,完全沒有商討國政大事的緊張,就像是尋常嘮嗑一般,就這般定了下來,也沒有一紙文令,原本帶的印章國璽都未派上用場。 恍若兒戲,又非兒戲。 傅之曜沒問沈琉璃,蕭景尚也沒提她。 只是在蕭景尚回城的時候,傅之曜玩味笑道:“如果朕的大軍撤離了蕭國的疆域,卻沒有見到想見的人,朕便卷土重來?!?/br> 蕭景尚回頭:“明日,你便可見到?!?/br> 傅之曜嘖了一聲,這也未免太過親信于人。 不過,蕭景尚有選擇的余地嗎?沒有! 如果就此殺了蕭景尚,會如何?沈琉璃所說的那些夢境可還會成真? 第113章 大結局(下) 上京之圍得解, 沈琉璃從城墻下來后,便住回了承恩侯府。宮里派了最好的御醫給她檢查,治傷, 索性只受了些皮外傷, 身子并沒落下什么寒癥。 時隔兩年回到這里,曾經的一切恍若昨日發生。 她走過花溪院, 地牢,柴房, 傅之曜在府中的生活軌跡, 她與他那些不甚愉快的過往清晰浮現, 她記得剛嫁與他的不甘和怨憎, 亦記得辱打他時,他眼底掩藏的濃烈仇恨。 始于恨, 終于愛。 少女懷春時幻想的良人從來都不是他,可他卻從了她的良人。 就在她想的入神時,一個面貌陌生的婢女請她移步用膳。 沈茂命云姨娘置辦了好酒好菜, 一則好歹是年關,二則慶賀上京危機解除。 沈琉璃同沈茂坐主桌, 同桌的還有暫代中饋的云姨娘和李姨娘, 沈緒和沈淮, 以及各自娶的新婦, 即使娘和祖父沒在上京, 陪沈茂過年的人也不少, 瞧, 滿滿一大桌子呢。 若不是沈珍珠懷著身子,月份大了,不宜走動, 等她和夫婿過來,一桌子怕是坐不下。 這兩年,沈緒和沈淮各自娶了新媳婦,單瞧面相,瞧不出什么品性,對于這兩位嫂嫂的底細,她無從關注。倒是聽說沈珍珠嫁得是當朝大理寺卿,是沈茂首肯,云姨娘本想進一步同更顯貴的王孫貴族結親,只是沈茂沒有同意。 那大理寺卿是個中正之人,同沈珍珠倒也過得和睦。 席間,云姨娘試探性地問道:“不知夫人何時回京?” “估摸著就上半年?!鄙蛄鹆лp挑眉頭,精致的小臉帶著一抹淡笑,“這兩年由姨娘暫代其責,打理家宅,容我替母親向姨娘道一聲受累了?!?/br> 沈安在陵州政績頗豐,在蕭國各地大亂的情況下,陵州難得沒有出幺蛾子,不出意外,今年會升遷回京委以重任,到時她和招寶同傅之曜回東陵,祖父、娘親便會同沈安一同回京。娘托上京的媒婆為沈安相看了姑娘,若不是戰事耽擱恐怕早就成了。 屆時回京會將大哥的親事定下,一并迎娶新婦。 云姨娘攥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柳氏回京,豈不意味著自己的掌家之權要歸還。 沈茂看了一眼云姨娘,道:“既然盼著主母歸家,你又諸般在本侯跟前訴苦,管理中饋著實疲累,不堪重負,等夫人回來,便將管家之責交還于她?!?/br> “侯爺!” “爹!” 云姨娘和沈緒同時出聲,云姨娘嘗到了管中饋的甜頭,手頭兒沒那么捉襟見肘,又能在下人面前樹立威信,而沈緒在親娘跟前要錢也便利,若交還給主母,以后哪有這等好事,處處制肘,縮手縮腳。 沈緒不滿地瞪了一眼沈琉璃,都怪她在爹跟前嘴碎。 沈琉璃和柳氏不在,這日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爹,我吃飽了,先行一步?!鄙蛄鹆喈敍]看見,放下箸筷,拿過婢女遞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輕飄飄地走了。 剛回到花溪院,蕭景尚身邊的大太監便過來傳話,請她上翡華軒一趟。 沈琉璃想了想,便依言去了。 翡華軒臨近河邊,環境清幽,雅致,此時并無其他客人,顯然被蕭景尚清場了。 蕭景尚抬手指了指對面:“坐?!?/br> 沈琉璃坐下后,忽的想起自己被綁上城樓時,蕭景尚說的話。 他說:“戰爭因何開始,已然不重要,不如我們賭一場,看這場戰爭因何而結束?是因你,還是因蕭國滅亡而止戰?” 她的回答是什么? 傅之曜肯定不會因她而放棄,只會是上京城破,蕭國亡,這場戰爭才會結束。 當然,她說謊了。 半年前,她哄得他答應撤兵,她便知道,她在他心底,究竟有多重要。 蕭景尚沉默了半晌,卻說會因她而結束。 事實上,這場戰爭確實就這般輕易地結束了,至少,目前是結束了。 蕭景尚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茶,眉宇并未因戰亂結束而舒展,而沈琉璃面對他只覺得壓抑,黛眉輕蹙,干巴巴地開口:“你們談得如何?” 蕭景尚說:“算是各得所愿?!?/br> 沈琉璃捻起一塊酥餅:“陛下,我何時可離開?” 聞言,蕭景尚抬眸瞧她,那清潤穩沉的眼神竟帶著一絲綿長的專注勁兒,轉瞬消散:“明天?!?/br> 沈琉璃唇角微微一揚,而后往下壓了壓,又問道:“不知陛下找我意欲何事?” 蕭景尚端起茶盞,俊臉溫雅,褪去威嚴的龍袍,穿上常服,依舊如曾經那個溫潤如玉的四皇子,他說:“無事,坐坐便罷?!?/br> 當真便只是坐著喝茶,沈琉璃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吃著碟盤里的精致點心,再看看窗外的風景。 蕭景尚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臉上,沈琉璃似有所察覺,桌下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擺,想到城墻上的那一幕,繩索斷裂,蕭景尚咬牙堅持的模樣,心底陡然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旋即又好笑地搖搖頭。 坐了一會兒,蕭景尚倏忽起身:“珍重!” 說罷,轉身離去。 沈琉璃掰著指頭,認真地數了數身邊叫得上名的男子,發現從未有哪個男子對她表白過心意,也就只有傅之曜慧眼識金,喜歡她這一款的。 方才一閃而過的想法,屬實荒唐。 …… 御書房。 蕭景尚坐在圈椅上,兩眼死死地盯著桌案上斷裂的繩子,上面染著斑駁的血跡,視線停在繩子的斷裂口,想到下臣的調查結果,他的神色已由初時的震愕轉為平靜。 半個時辰后。 蕭景尚拿著染血的繩子去了坤寧宮,皇后的寢殿。 趙降雪見他過來,美麗的臉上綻放出溫柔的笑容,高興的迎駕,可看見蕭景尚手中的繩索時,面上的笑容立馬僵住,蕭景尚觀察著她的細微表情,見此,一切明了。 蕭景尚甩手將繩子丟到她跟前,面色頗冷:“不知皇后可否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趙降雪揪著帕子捂在胸口,慘白著小臉,往后退了幾步,跌坐在軟塌上,只是一味地搖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