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片刻后,沈琉璃和柳氏被送上了出城的馬車。 沈琉璃撩起車簾,憤怒地盯著車旁的余影,諷刺道:“不勞閣下大駕,本宮可當不得閣下親送!” 余影目光狠沉:“小丫頭,你該慶幸,老朽給你留了一線生機?!?/br> 沈琉璃用力甩下車簾。 馬車漸漸消失在視野,暗影里走出兩個人,容貌體態與沈琉璃和柳氏極其相似,足可以假亂真。 余影聲音無溫:“交代的事情,可清楚了?” “屬下牢記在心?!?/br> 竟連聲音都相差無幾。 * 馬車里鋪著厚厚的被褥,柔軟而暖和,可少受些顛簸之苦。后面還有一輛馬車不遠不近地跟著,不知里面是何人。 沈琉璃黛眉緊鎖,半抱著昏迷不醒的柳氏,腦海里不斷浮現出那封手信的內容,眉頭皺得更深了,趁著馬車速度漸緩時,一把掀開車簾,抱著柳氏就要跳下馬車,卻被突然出現的陳冰河阻止。 陳冰河站在車轅上,抬手將她推入車廂,扭頭吩咐車夫:“往前走,別停!” “陳冰河!”沈琉璃護著肚子,滿面怒容,聲音有些尖利,“你將我騙來東陵城,又要將我送回蕭國?你有什么資格決定我的去留,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回宮,回宮!” 陳冰河深深地凝了一眼她的肚子,身手敏捷地鉆入車內,細心地給柳氏蓋好薄被,方才對著沈琉璃道: “一旦回頭,必死無疑!” “少嚇唬我,我不相信余影連你這個義子都殺?!鄙蛄鹆а凵褚缓?,出手勒住陳冰河的脖子,“停車!否則......” 陳冰河握住她的手腕,使力卸掉她的手勁兒,目光復雜:“一個小小的義子遠比不上徒弟?只要影響到他的大計,影響到當今皇上,一個義子可以輕易舍棄。 我的命無足輕重,一旦我們掉頭,或回的不是蕭國,隱匿在暗處的殺手便會傾巢出動?!?/br> 沈琉璃面色凝重:“生死閣的殺手?”難不成傅之曜手下的人仍舊聽命余影行事? “不是?!标惐又?,搖頭道,“只要歸屬于皇上的人,便只會聽命于他。這些人是義父留的后手,我也是今日方才知曉,傅之曜可能也不知道?!?/br> 沈琉璃心里一沉:“你幫幫我,我們偷偷返回去,不讓你義父察覺,好不好?” 陳冰河冷臉道:“沈琉璃,我真沒那么大的本事,你不為自己考慮,當為你的孩子,為你的娘,考慮一二?!?/br> 義父做事向來周全,豈會沒有后招? 沈琉璃揪著心口,憋悶不已。 陳冰河見她臉色難看,開口道:“若是身子不舒服,便讓大夫過來看看?!?/br> “大夫?”沈琉璃狐疑。 陳冰河解釋道:“義父安排了兩名擅長千金婦手的大夫一路隨行?!?/br> 車廂內的被褥,隨行的大夫,又讓陳冰河保駕護航。 沈琉璃的眼里驀地騰起一抹希冀,抓住陳冰河的胳膊,滿懷希望地問道:“余影不想取我性命,對不對?”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基于你返回蕭國!”陳冰河看一眼手臂上泛白的指尖,毫不猶豫地戳破她的幻想,“我比你更清楚義父是個多么恐怖的人,又是一個多么狠心絕情的人,他的心腸比誰都硬,他若心軟,便沒有如今的傅之曜,傅之曜也不會順利成為陳國的皇帝?!?/br> 頓了頓,陳冰河又道,“大meimei,留得青山在,一切皆有轉機!” 陳冰河也是今天接到命令,一路護送沈琉璃離開東陵。這才知道沈琉璃犯了余影的忌諱,妄圖左右朝綱,妄圖左右傅之曜,妄圖動搖君心,妄圖兩國停戰。 這是余影最不能容忍的。 沈琉璃頹喪地靠在車壁上,看著無知無覺的柳氏,沒抱任何希望地問道:“不如我們轉去桃花谷?” 陳冰河一句‘別天真了’,讓沈琉璃徹底萎靡下來。 娘和腹中的胎兒皆成了她的掣肘,她不敢冒險,不敢輕舉妄動,不論哪種后果都是她承受不起的。 沈琉璃趴在車窗上,望著身后愈來愈遠的東陵城,鼻子酸澀不已,終是忍不住砸下大顆大顆的眼淚。 傅之曜,你一定不能恨我。 我沒想離開你,真的。 我會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他不會出事,你不要相信,千萬不要相信。 你那么精明,一定不能讓余影的jian計得逞。 ...... 宮里一切如常,誰也沒發現沈琉璃和柳氏失蹤。因為,皇后娘娘好端端在宮里養胎,如往日并無什么不同,宮婢們卻不知道她們的主子早就換了人,就連伺候沈琉璃大半年的采青都未發現這位假皇后的古怪。 假皇后正坐在小榻前,有一下沒一下撫摸著‘微隆’的肚子,眉目溫柔,唇瓣含笑。 采青進來稟告道:“娘娘,皇上明日下午便可抵達東陵?!?/br> “是嗎?”假皇后抬手撫了撫額前的鬢發,笑道,“我可得好生準備著?!?/br> 不知為何,采青看著沈琉璃臉上的笑,驟然覺得尾錐騰起一股寒意。再看之下,皇后依舊是那個皇后,許是自己想多了。 夜色平靜,承明宮一片死寂。 待到日頭升起,整座寢宮仍舊死寂沉沉,殿門緊閉,外面雜掃的太監隱約意識到不對勁兒,尋常這個時候,承明宮的太監宮女早就進出忙碌,怎么今兒個集體犯懶了。 “??!”一道厲聲慘叫響徹整座宮殿。 “不好了!” “出大事了!” 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出承明宮,驚慌大叫。 禁衛軍統領龐空聞聲趕來,剛一踏進殿門,就見闔宮上下的宮人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空氣中隱約彌漫著血腥味,龐空顧不得這些宮婢的死活,大步跨入內殿。 眼前的一幕,直教人觸目驚心。 還沒等龐空有所反應,身后猛然竄出一道身影,直奔龍榻邊。 正是一路快馬加鞭趕回東陵的傅之曜,提前回宮便是想著給沈琉璃一個驚喜。 然而驚喜沒有,卻只有驚嚇。 床榻上的血腥味甚濃,上面隨意扔著一件雪白的寢衣,那是沈琉璃貼身的衣物,可此時白衣上滿是刺目的血跡,那衣物間赫然有著一團模糊的血rou,依稀能辯出那是個成型的胎兒,手腳只有筷箸那般細小。 而沈琉璃早已不知去向。 傅之曜心神大亂。 第一反應便是,她出事了。 傅之曜身形晃蕩,嘴唇劇烈哆嗦,痛苦狂吼:“阿璃!” 目光猛地一頓,驚顫的視線陡然落在枕邊,那里放著一封信,他顫抖著手打開信,待看清信上所寫,鳳眸瞬間瞪大到極致,又驚又懼又瘋。 他猩紅著眸子,低喃:“不可能,不可能......” 像是見了鬼一般將手上的信甩開,那不可能是她寫的,不可能。 她說她恨他,她不相信他會停戰,,她根本不愿意給他生孩子,她視這個孩子為恥辱。所以,她要親手打掉,讓他痛苦,她無法忍受孩子一天天在她肚子里成長,她也從未愛過他,從他們成親的那一刻起,她便恨他,恨他毀了她的籌謀,她本該嫁給蕭景尚,本該成為蕭景尚的妻子,成為蕭景尚的皇后,與蕭景尚并肩。 而不是與他這個憎恨的人綁在一起,懷著令她憎惡的孩子,她不稀罕陳國的一切,不稀罕肚子里的孩子,因為那是他傅之曜的,只要事關他的一切,她都憎恨...... 語言直白而混亂,字里行間濃烈的恨意幾欲將他淹沒。 這些不通文墨的白話,像是她所寫。 不! 這不可能是真的。 她一定是出事了,有人逼她,她不會這樣待他。 她肯定會留下線索。 傅之曜被榻上的血rou和信中的內容刺激得無法正常思考,頭疼愈裂,卻仍是第一時間派人找尋沈琉璃的下落,萬一她真的出事了,他不可錯過任何先機。而后瘋了般在寢殿尋找蛛絲馬跡,弄醒昏睡的宮人審訊,可宮婢們除了拼命求饒,就是磕頭,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都道昨晚入睡前,皇后娘娘尚且安好。 宮人嘴里問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卻搜出了一幅半毀的畫卷,就藏在箱底的暗格里。傅之曜知道那箱東西,是沈家從明城托人送到東陵,輾轉送到沈琉璃手上的,他竟沒想到箱子底下另有玄機。 畫上有被燒過的痕跡,但傅之曜一眼認出畫上的女子是沈琉璃,她的裝束打扮與大佛寺那日一模一樣,他屠殺蕭國官員和皇親國戚,而她卻救了蕭景尚。 傅之曜攥著畫軸的手寸寸縮緊,骨節捏得幾欲發白,目光下移,畫的右角赫然落著蕭景尚的私印。 這是蕭景尚所畫。 這就是她不惜背叛他的理由? 傅之曜胸中氣血翻騰,陣陣腥甜直沖喉嚨,卻被他吞咽了回去。 被怨恨被嫉妒侵蝕了全部的心智,所有的理智精明全部消散,心機城府化作虛無,無法正常思索,亦無法正常分析,滿腦子唯有一個念頭,沈琉璃為了蕭景尚背棄了他。 他的眸子一片血紅,咬牙切齒道:“掘地三尺,將沈琉璃給朕抓回來!” “報,侯夫人也失蹤了!” 傅之曜額頭青筋暴起,怒極反笑:“除了沈琉璃,其余人生死不論?!?/br> 一隊隊人馬疾奔出宮,四面八方追查沈琉璃和柳氏的下落。 傅之曜怔怔地盯著胎兒的血rou,心口陣陣鈍痛,他一把抽出葉風的刀,砍下數刀:“剁了喂狗!” 葉風移開視線,不忍直視那團血rou模糊,這本該是陳國最尊貴的皇子,如今卻淪落為狗食。 娘狠,爹也狠。 自葉風跟隨傅之曜以來,傅之曜兩次瘋魔失控皆是因為沈琉璃,上次因為她重傷便發過一次瘋,這次因為她的背叛,還不知道會瘋狂到何種地步。 緊接著又有人來報:“皇上,今早寅時兩刻,司膳房曾運送泔水桶出宮,皇后娘娘與侯夫人好像混在......宮中才沒娘娘的出宮記錄?!?/br> “滾,繼續查!” 傅之曜眼前一陣暈眩,直挺挺倒了下去。 “皇上!” “皇上!” 宮里一片混亂,人人自危。 * 三日后,沈琉璃和柳氏被追至懸崖邊,柳氏為了不拖累沈琉璃,毅然決然地跳下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