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楚平一頓, 斟酌著開口道:“其實, 末將耳聞皇上近兩年似有悔意,本有意接殿下回陳, 但朝中多有阻礙,太子黨又日漸龐大, 皇上才會有心無力?!?/br> 見傅之曜恍惚走神, 楚平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便看到桂花樹下亭亭玉立的少女。 真別說沈茂的閨女生得真不錯, 韶顏稚齒,明眸善睞, 顏色確實屬于上乘。再看傅之曜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少年慕艾。 傅之曜的目光雖落于沈琉璃身上,卻耳聽四方, 自然也聽到了楚平所說陳帝生悔之事,但他沒應聲, 只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唇。 就算有悔意, 那也只是外界誘導使然, 而非心底自愿滋生。 他緩步走到沈琉璃跟前, 揚手拂落她發上的桂花, 而后牽起她的小手。 沈琉璃眉眼彎彎一笑, 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 笑得眼里的光如鞠滿了萬千星辰似的。 傅之曜一怔,目光落在臂彎處的瓷白小手上:“你這識時務,識得挺快?” 沈琉璃笑靨如花, 笑得越發燦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我懂!”實則默默鞠了一把辛酸淚,其中的彷徨無助、苦痛驚懼唯有自己可知。 傅之曜指尖微屈,于她嬌俏的鼻尖刮了一下:“聰明,哥哥喜歡?!?/br> 沈琉璃揉了揉鼻子,奉承了一句:“哥哥教的好!” 若論審時度勢、偽裝自保,傅之曜認第一,誰敢認第二。 廊檐下,張氏走到楚平身側,看著兩人舉止親昵的模樣,忍不住笑著道:“四殿下娶的這位沈家女并非傳言中的那般不堪,性子軟綿,身子也嬌,一看就是個純善的好姑娘。端看他們站于一處,郎才女貌,頗有夫妻相,瞧著感情甚篤,總是做不得假的?!?/br> “這就是沈茂那個動輒愛打人的嫡女,也是四殿下在上京城娶的妻子?” 張氏道:“沒想到吧?!?/br> 是挺想不到的,楚平本以為傅之曜將沈茂的庶女拐了回來,沒想到竟是野蠻嫡女本尊。若那女子憎恨傅之曜,當真折辱打罵于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被個女子欺辱至此,又豈會毫無芥蒂地同那女子在一起? 怕是其中另有隱情? 何況,與之淺談片刻,便可看出傅之曜寵辱不驚,斯文有禮,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這般出色的男兒贏得女子的芳心實屬易事,這姑娘又長得好,性子跟傳言不甚相符,兩人都是青春熱血的年紀,想來擦出火花便是水到渠成。 看著梨花樹下繾綣的兩道身影,楚平不禁贊同張氏所說。 只是讓楚平想不到的是,上京的磨難沒有將傅之曜打倒,反而將他打磨成了一塊質地醇厚的寶玉,對于在蕭國為質的十年只是淡笑而過,未曾怨憎命運不公,只道當年陳國戰敗父皇迫不得已罷了,可這樣更讓人唏噓不已。 若褚皇后未殞故,傅之曜在陳國長大,有良師教導,益友作伴,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傅之曜長相肖母,憶及那位才貌驚人的褚皇后,傾國傾城絕代佳人,不可避免想起那位同樣驚為天人的霽月公子,素有九天攬月之才,曾位極人臣,亦是褚老這輩子最得意的學生,他們這些平庸之輩終其一生都只能望其項背。 想到那段被塵封的往事,楚平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氏:“怎么了?” “突然想到已故褚皇后,還有那位早已被歷史掩埋的人,一時所感罷了?!?/br> 張氏知道楚平所言是何人,那般光風霽月般的男子曾惹得多少東陵女郎芳心亂顫,而云英未嫁前的褚皇后又是多少男子思慕的夢,只可惜世事無常,若他們生得普通些,或許可廝守一生。 褚皇后因帝王之愛困頓于深宮,而那位霽月公子也成了陳國諱莫如深、不可談論的存在。 * 經歷過清泉寨一事,演戲這種事越發得心應手,沈琉璃笑得莞爾,輕聲細語地感謝楚平夫婦的盛情款待,力爭給固守邊鎮的楚平留下一個好印象。 隨即便溫婉地跟著傅之曜上了馬車,車簾垂下,眼里的笑意不自覺淡了幾分,倒是沒有徹底冷卻下來,唇瓣依舊含著三分笑意。 傅之曜握著她的小手,饒有興趣地把玩著細如蔥根的手指,一會兒看看她掌心淺淡的紋路,一會兒又細細瞅著圓潤指甲上的丹蔻,玩得不亦樂乎。 沈琉璃心情不大爽利,抽了抽手,抽不出來也就不再堅持,由著他去。 然,傅之曜卻斜眸睨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果然,夫妻之間多做做可恥的事,阿璃就對哥哥親近了不少,也沒那么抗拒哥哥的觸碰了?!?/br> 又是夫妻,又是哥哥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無人倫綱常、亂/倫呢。 沈琉璃惱怒,猛地將手縮了回來,瞄見傅之曜神色不虞,抬手順勢撫了撫額間的發髻:“頭發有些亂,我理理?!?/br> 逼仄的車廂內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傅之曜不禁想起桂花樹下,她主動挽自己的那一幕,挑眉看向裝腔作勢理鬢發的少女,眸光晦暗不一。 掀開車簾,揚手招了名死士過來,就那么當著沈琉璃的面,毫不避諱地問及她的情況。 死士自然將沈琉璃與張氏在膳房的談話,一字不落地轉訴給了傅之曜。 被人堂而皇之的監視,這種感覺真的讓人非常不爽。沈琉璃恨恨地盯著回話的死士,恨不得用眼神在那人身上剜出一個洞。 傅之曜盯著她,玩味地笑道:“夫君?” 沈琉璃眸眼微垂,癟了癟嘴:“放心,我日后不會在人后這般喚你?!?/br> “那便人前?!备抵钻H上眼,閉目養神。 沈琉璃愣住。 …… 四皇子無詔回陳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似的,不日便傳到了東陵,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喧嘩。尤以太子黨反應強烈,不斷上書奏請陳帝遣返傅之曜回蕭國繼續為質,陳帝年歲越大,心腸不似當年狠硬,又幾次夢到褚皇后,便有心將傅之曜接應回陳,可太子一黨多加阻撓,早就讓他心生不滿。 越施壓,陳帝的逆反心理就越重。 何況,這些人絕口不提傅之曜被追殺一事,陳帝龍顏大怒,將楚平遞上來的折子劈頭蓋臉摔到朝臣面前。 怒斥太子一黨蒙蔽君心,避重就輕,只字未提蕭國派兵追殺之事,隨后又道:“若非蕭景尚小兒趕盡殺絕,四皇子何以會潛逃回陳?” 眾臣被罵的啞口無言。 人都回來了,斷沒有將一國皇子送上門讓人殺的道理。 最后,陳帝只說四皇子既已回來,那便讓他回來,卻也沒提是否需派人去迎接,回東陵后又該如何安置等問題,就無力地擺手下朝了。 看著陳帝的身影消息在殿門口,太子傅卓沒有回東宮,而是徑直去了王貴妃的華清宮。 褚皇后身故后,王貴妃便為后宮之首,暫掌鳳印,行的是皇后之職責,卻無皇后的名位,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并不能令六宮妃嬪信服,甚至有人妄議她鳩占鵲巢,就算是褚皇后死了,陳帝亦為她而將后位懸空。 傅卓是庶長子,而今又是太子,可他的母妃卻依舊只是貴妃。王貴妃雖已是眾妃嬪之首,但倒底算不得陳帝的妻,陳國祖制,唯有帝后才能合葬。以王貴妃現今的身份,放在普通人家,充其量算是個貴妾,連續弦填房都算不上,算不得正妻。 是以,心里總憋著一口郁氣。 想著這輩子到頭了都只是個貴妃,但好歹她的兒子是太子,當不得皇后,日后直接成為太后也可。但偏巧褚皇后的兒子卻在她的兒子還未登基前就回國了,在陳帝身體每況愈下,在陳帝對褚皇后心有愧疚思亡人的時候回來了。 陳帝對褚皇后本就愛恨交織,若愛占了上峰,她的兒子豈非危矣。 早年雖有傅之曜并非陳帝親子的傳聞流出,但傅之曜是不是陳帝的兒子,她比誰都清楚。 若真是孽種也就罷了,可偏偏不是。 褚皇后幾乎是王貴妃一輩子的陰影,生前便是她強勁的對手,她絞盡腦汁使勁心機手段才能謀求上位,可人家不需要獻媚爭寵勾勾手指笑笑就能讓陳帝甘為裙下之臣,偏生還是個嫁過人的有夫之婦,陳帝愣是力排眾議將其冊封為了皇后,而她生的兒子生而便為太子。 不爭不搶,已是人生巔峰。 “母妃!”一道挺拔的身影進來,打斷了王貴妃的思緒回憶。 王貴妃倚在貴妃榻上,抬頭看向傅卓急道:“快給母妃說說,事情如何了?” 傅卓眼里掠過一抹殺機,頹喪道:“傅之曜回國已是事實,父皇態度強硬,不可能將他遣返回蕭?!?/br> 可恨!這么多年屢次在蕭國暗殺傅之曜都失敗了,反而折損了不少人馬。 這些年,眼見著陳帝對褚皇后心生有愧,傅卓實施了幾次暗殺,卻都未成功。他想不通一個被丟棄在蕭國冷宮的廢物是如何躲過毒殺暗殺? 如果不是去年傅之曜躲進了承恩侯府,那里守衛比冷宮森嚴許多,他還想再殺他幾次。 誠如褚皇后是王貴妃的陰影,傅之曜以前也是他的陰影。他生來便是長子,可卻敵不過那個女人所生的奶娃娃,剛滿月就被冊立為陳國太子,他就是拉屎拉尿,父皇都覺得是香的,他哭,父皇便會抱著他哄著。 而自己,千方百計想辦法逗父皇開心,父皇只淡淡一笑,有時甚至不言茍笑。那時,他便明白了,只要是關于那個女人的一切,不用刻意討好,父皇都是滿心歡喜的。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死了,還有他和母妃啥事? 王貴妃見傅卓情緒低落,寬慰道:“你也別太過放在心上,你如今東宮之位穩固,舅父又是宰輔,多年經營,朝中勢力已近半歸于我兒之手,你的位置沒那么好動,就算你父皇有心,也未必動得了?!?/br> 傅卓握拳道:“但夜長夢多,此人不除,孩兒難消心頭之恨!” 王貴妃點頭:“別用手下的人,也別用王家的?!?/br> …… 一路上,傅之曜見沈琉璃無逃跑的念頭,大多時候都表現得乖順異常,倒也沒怎么找她麻煩。除了偶爾拉拉她的小手,摸摸她的小臉,也沒做什么輕薄逾矩之事。 沒起色心倒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去往東陵的路上不甚太平,三番五次遭遇暗殺,需時刻保持警惕。分別有兩波人,一撥來自蕭國,一撥便是來自于傅卓,哪怕是傅卓并沒用自己的人,但傅之曜屢次在蕭國冷宮被暗殺過,對他的套路深諳于心。 傅之曜凝眉沉思,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指上的扳指,而沈琉璃則坐在旁邊剝著橘子,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手中的橘子頓時脫落,沈琉璃驚呼了聲,猛地撲倒在了傅之曜懷中。 眸底泛著狡黠的光芒,小手撐在男人的胸膛上,卻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摸到。 解藥呢?分明瞧見他藏在衣服里的啊。 “摸夠了嗎?”頭頂上冷冽幽沉的聲音驀地響起,泛著絲絲寒意。 “我是不小心撞到你身上的?!鄙蛄鹆碜右唤?,便要起身,哪知頭發卻勾在傅之曜的腰封上,頭皮拉扯之下,嘶的一聲,她又坐在了他腿上。 竟坐到了某個突兀的地方。 聽得男人的悶哼聲,沈琉璃雙頰泛紅,無措地伸手去解頭發,卻不想越解越亂。 傅之曜額頭似冒出了細汗,掏出匕首,直接將沈琉璃的頭發割了一大撮。 沈琉璃剛坐穩,就看見傅之曜手里的烏黑細發,倏然瞪圓了眼睛:“你為什么要將我頭發弄斷,解開就好了?!?/br> 傅之曜將匕首插回刀鞘,撩起袍子,遮擋了比較尷尬之處:“原來是我掃了阿璃的興,阿璃竟想同我難解難分?” 語罷,陡然欺身而上。 他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禁錮在身下,沈琉璃驚愕地瞪著他,剛動了動唇,就被他以吻封緘。 她伸手推他:“別?!?/br> 可他的動作快捷迅速,被酥軟散支配的沈琉璃根本來不及反應,輕易就被他撬開了貝齒,風雨齊聚,極盡纏情。 她被他吻得顛簸,沉淪…… 馬車外,葉風與錢富耳目俱佳,車廂內的動靜盡數落入耳中,兩人皆是多年光棍,老臉同時一紅,葉風揮手便讓死士們稍微離遠些,與錢富落于后面,拉開與馬車的距離。 錢富低聲哼道:“主子肯定被這小狐貍精勾/引了?!?/br> 葉風道:“未必見得!主子被沈琉璃虐打得夠嗆,照理應是對她深惡痛疾的,可你見這一路上,主子將她好吃好喝地供著,來了刺客,也讓我們盡力保護她的安全,怕是日后主子的夫人就是這位原配了?!?/br> 錢富不滿道:“原配?這位原配來了陳國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對我們主子又沒有助力,反而處處拖我們主子后腿。別看這沈琉璃這些天表現的逢迎乖巧,肯定是想趁機偷那半顆解藥!” “主子感情的事,我們做屬下的也不好插手,亦不好規勸?!?/br> “老閣主肯定不會同意沈琉璃呆在主子身邊?!?/br> 葉風倒是看得分明:“也未必,老閣主向來是放任主子所為,怕是也無閑心管主子跟哪個女人親熱?” 錢富不高興道:“你怎么總為沈琉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