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自母后死去后,他便失去了一切。 夢中一會兒是被人欺辱的畫面,一會兒是那個漂亮美麗的女人溫柔地喚他阿曜,她抱著他唱歌謠,她被他喂飯,她教他讀書習字,她給他親手縫制冬衣…… 那些被他刻意遺忘在記憶角落的女人,他的母后竟出現在了夢中,這么多年他怕夢見她,怕想起她,甚至有些恨她。 恨她為什么要救自己?讓自己死了,她再生一個便是,也好過活著讓自己受盡屈辱,跌進不可救贖的深淵! 一會兒又夢到自己掉進冰冷窒息的水里,那個女人奮不顧身地跳進水里救他的畫面。 “不要,不要……”不要救我,你會死,會死的。 傅之曜大汗淋漓,猛地睜開眼睛,眸色悲痛而茫然。 沈琉璃坐在榻邊,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要什么?” 話音未落,就被傅之曜一把緊緊抱住,他的頭蹭在她肩窩上,低沉的聲音飽含痛苦和壓抑:“娘,娘,不要救我,不要,你會死,會死的……” 原來是夢到娘了。 沈琉璃推他的動作一頓。 話說他娘,也就是陳國皇后是為了救他而死? 傅之曜渾身顫抖,抱著沈琉璃的手越收越緊,緊得仿佛當她是自己彌足珍貴的珍寶一樣,嘴唇翕動:“娘,不要救我,不要……” 然,沈琉璃看不到的角度,傅之曜的眸色難掩苦痛,卻是一片清明。 第35章 你來我往(一更) 猶帶哭腔的聲音, 不住戰栗的身體,哀哀欲絕的夢囈,盡數匯成遮天蔽日的絕望悲戚將沈琉璃徹底淹沒, 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雖未親見, 娘的死。 可她卻在夢中,目睹了祖父為自己而死的畫面。她也希望, 他不要救她,能夠活著, 活著安度晚年。 對于至親救自己而死的痛苦, 她感同身受。 沈琉璃眼眶泛紅, 豆大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掉落。 她抬手, 動作輕柔地撫摸傅之曜的頭,低哄道:“好好好, 娘不救你,娘讓你死,好不好?”看似滿懷惡意的字眼, 語氣卻溫柔的不可思議。 傅之曜嗤冷地扯起嘴角,下一刻, 瞳孔陡然縮成針尖, 滿眼驚愕。 似有什么砸落在后頸的皮膚上, 冰冰涼涼的, 一滴接著一滴。 她在哭? 沈琉璃竟然在哭?為他而哭? 果然, 再狠毒的女人內心深處都保留一處柔軟, 并非那么的堅不可摧。 一股幽幽香味絲絲縷縷入鼻, 很淡很香,不經意間撩動人的心弦。 傅之曜閉了閉眼,微微側頭, 像兒時在那個女人懷里撒嬌一般,將自己的臉蹭在沈琉璃嫩白的臉頰,低低道:“娘,孩兒好想你,你終于愿意入孩兒的夢了嗎?這么多年,你為什么不來看孩兒,可知孩兒過得有多苦,有多苦……” 沈琉璃:“……”怎么像小狗一樣蹭她? 手指輕動,沈琉璃略作猶豫,便伸手環抱住了傅之曜的腰,干脆抱頭痛哭:“兒哪,娘也苦啊,跟吃了黃連一樣,苦得有口難言!” 傅之曜低嗚:“娘……” “誒!”沈琉璃吸著鼻子,抽噎道,“兒呀,可憐天下父母心,要體會娘的苦心,勞其筋骨,餓其匹夫也?!?/br> 傅之曜:“……” 月色的清輝透過窗欞傾瀉在床幔上,昏暗的光影之間,映出兩抹緊緊相擁的身影,繾綣美好。 第二天早上,傅之曜睜眼便看見沈琉璃近在咫尺的玉顏,略微怔了一瞬,便想起來昨晚發生的事。 自己被夢魘纏住,將沈琉璃當做那個女人訴哀思,然后…… 只覺得抱著她的感覺有點美好,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夜好眠,沒有噩夢。 他以為沈琉璃會離開,沒想到她也睡著了,就睡在他身邊,宛若同床共枕。 傅之曜半臥著,眸光幽暗,打量著沈琉璃的睡顏。 粉面朱唇,眉如新月,羽毛般的長睫輕輕垂著,若蒲扇似的,小巧可愛。呼吸均勻,小嘴微張,依稀透著幾分少女的嬌憨。 熟睡的模樣倒是乖巧溫順,與她醒來的張牙舞爪樣大相徑庭。 只是,她的眼睛看起來腫泡泡的,是昨夜流淚所致。 沈琉璃嚶嚀一聲,忽然翻了個身,傅之曜立即閉上雙眼,等了半晌,見她沒有醒來的跡象,再次睜開了眼睛。 她背對著他而睡,兩條藕臂也隨意晾在被,傅之曜幽幽沉沉的視線掠過少女玲瓏的曲線,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沈琉璃翻了個身,讓她平躺而睡,又輕輕地抬起她的左腿,將其橫亙在他腰上。 做好這一切,便繼續假寐,等著沈琉璃醒來。 果然沒過多久,沈琉璃便醒了過來,發出一聲驚呼,只是傅之曜還未聽過癮,那聲令人愉悅的驚呼便戛然而止,不免有些失望。 此刻,沈琉璃大瞪著雙眸,驚怒交加地看著身側熟睡的傅之曜,死死地捂著自己想要尖叫的嘴,頭皮陣陣發麻。 滿腦子都是昨晚發生了什么?她不是打算等他噩夢過去便離開的嗎?怎會滾到一張榻上? 不僅如此,自己的腿甚是不雅地搭在傅之曜的腰上。 這姿勢,頗為曖昧,一看就惹人遐想。 沈琉璃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皺巴巴的,倒是完好地穿在身上。 哦,還好,只是不小心睡在了一張床上罷了。 不想面對傅之曜醒來的窘迫,沈琉璃悄悄地挪了一下腿,傅之曜適時地睜開了眼睛,目光迷茫地看著沈琉璃: “大小姐,你……你為何在我榻上?” 沈琉璃渾身一震,嚇得來不及挪開的腿重新回到了傅之曜身上,傅之曜低眉掃了眼沈琉璃的腿,褲筒微卷,一小截白生生的纖細小腿就那么撞入了眼簾。 他的聲音變得喑?。骸澳氵@是做甚?” 沈琉璃面色尷尬而泛紅,收腿,慌亂地跳下床,有些心虛地解釋道:“那個,你昨晚做噩夢,大喊大叫的,害得本小姐被你吵得失眠,就……就……過來看看情況?” 奇怪,她干嘛心虛。 “我做噩夢了嗎?”傅之曜擰眉想了想,俊臉上帶著明晃晃的不信任感。 “對,你做了,你還叫我娘?”沈琉璃試探地問道。 “娘?”傅之曜迷惑地看著沈琉璃,看著看著,忽然作恍然大悟狀,“莫非是大小姐昨夜孤枕難眠,才會故意跑到我的房間,對我……” 說著,傅之曜似乎有些難為情,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臉上騰地升起一抹緋色,不自然道:“對我有所企圖?不過,對于大小姐的任何企圖,我都歡喜。莫說將腿放在我身上,就是其它更進一步的,我亦愿意?!?/br> 沈琉璃小嘴大張,差點驚掉了下顎。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信了邪,才會相信你這張花言巧語的嘴? 不過,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男人對沈琉璃說過這種甜言蜜語,理智雖告訴她要抵制不能動搖,這是口蜜腹劍,是傅之曜在迷惑她,在騙她,可情感上卻隱約透著一絲歡欣。 看著傅之曜人畜無害的漂亮面孔,以及那雙滿是深情羞意的鳳眸,沈琉璃深呼吸,吐氣,再深呼吸,再吐氣,給自己做了百八十遍的心理建設,不要被美色迷惑,不要被迷惑,要像戲臺上不被蛇妖所迷惑的和尚一樣堅守佛心,而守住自己的本心。 對,他在欺騙她,故意利用自己的外貌優勢迷惑她。 就像故意博取娘的同情,為他添置新衣,故意扮弱讓綠竹幫他將水缸里的水挑滿,故意以一副溫文爾雅對誰都溫和有禮的面孔,讓花溪院的仆人丫鬟對他稱贊有加。 實則,內心陰郁的跟踩狼虎豹無異,并非真心感謝這些幫助過他的人。 在沈琉璃心思百轉之際,傅之曜輕輕地摩挲著手指,不動聲色地審視著沈琉璃臉上的微表情,試圖從中找到什么蛛絲馬跡。 沈琉璃方才還羞惱萬分的小臉,此刻已然恢復平靜:“傅之曜,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就你也值得我對你有所圖謀?呵,真是可笑!” 她頓了頓,覬覦他一眼:“趕緊去打洗臉水,本小姐要洗漱?!?/br> “是,大小姐?!?/br> 傅之曜彎唇,起身便要穿衣。 沈琉璃衣衫完整,但傅之曜就寢時可是脫了外衣,只余薄薄的里衣和褻褲,他就那么掀開被子起身下床,毫不避諱。 昨晚黑燈瞎火的,她根本沒看清。 如今,光線通亮,自是一目了然。 薄透的里衣根本擋不住男人精瘦的身軀,以及胸膛上的肌理紋路,雖然不夠壯實,但男人身體該有的都有。 何況,娘給傅之曜添置的衣服質量太好,雪白的里衣,輕薄的料子,能將里面的所有一覽無余。 視線只在傅之曜身上略作停頓,便不自然地移開了。 沈琉璃捂著熱熱的臉,等傅之曜穿好衣服,將洗臉水打來后,那股子涼水依舊降不下臉上的熱意。 如今,傅之曜接替了綠琦綠竹為沈琉璃打臉洗腳的活兒后,早起的兩個丫鬟就蹲在房門口,等著沈琉璃起床,哪知道等了半天,沈琉璃竟從隔壁屋出來。 “小姐,你昨晚上……” 沈琉璃揮手:“別問,問就是本小姐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說?!痹缰谰蛷闹虚g的暗門先回屋。 本來就是自家院中的小事,結果還傳到了柳氏耳中。 柳氏連早膳都未用,專程過來拷問了沈琉璃一番,發現純粹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便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琉璃,娘覺得就算你不生孩子,但也不影響及時行樂?!?/br> 沈琉璃懵。 還沒等她懵完,柳氏又去而復雜,支支艾艾道:“你還是別及時行樂了,這閨中事也算劇烈活動,別到時誘發了心疾,再等等?!?/br> 沈琉璃:“……” 沒等她搞懂柳氏‘再等等’是何意,柳氏又風風仆仆地走了。 沈琉璃坐在妝奩臺前,拿起鏡子照了照,發現自己眼睛有些紅腫,想到娘親盤問她的話,又想到昨兒夜里被他弄哭的事,眸眼里陡然升起一抹惱怒。 砰地一聲,放下銅鏡,為個傅之曜有何可哭的。 不對,她可不是為他而哭,是為祖父掉的淚。 但是,這一整天,沈琉璃只要面對傅之曜,就感覺渾身都有些不得勁兒,神色也不太自然,傅之曜倒是面色如常,殷勤備至地為她布菜夾菜,端茶倒水,他雖沒怎么笑,但沈琉璃就是覺得他心情似乎頗為愉快。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