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掌包裹著,移至心口處,那抹鮮紅刺青上。 鮮艷欲滴的‘璃’字竟是這具可怖身體上唯一的顏色,極亮極紅,如沖破黑暗的那束唯一的光亮。 “嗯?”傅之曜褪去溫和的眸眼,此刻猶如世間最鋒利的箭刃直直射向她,薄唇翕動,“沈琉璃,你可數清楚了?” 分明是一雙陰鷲無情的厲眸,帶著冰雪,可沈琉璃卻敏銳地察覺到隱藏在眸底的傷痛和悲情。 沈琉璃怔了怔,移開眼望向皎潔的彎月,硬起心腸道:“傅之曜,你少賴我,你在冷宮生活了將近十年,來我侯府不過大半載,有多少陳年舊傷是在冷宮留下的,別想算在我頭上,我不認,不認!” 話音剛落,沈琉璃的身子陡然變得僵硬。 只見傅之曜俯下身,驟然覆蓋在她身上,雙手緊緊地抱著她,像是她養的白貓兒一樣將腦袋蹭在她頸間。 嚴絲合縫的距離,生出了幾分旖旎。 過分了啊。 沈琉璃氣得漲紅了臉,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就要將他掀翻,驀地感到頸間一片濕糯,似有什么晶瑩的東西滴在肌膚上,冰冰涼涼的,沈琉璃瞳孔驟縮,得出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他在哭? 未來的大魔王、大暴君竟會哭? 極度壓抑的猶如小獸的嗚咽聲,在寂靜的夜晚異常清晰,嗚咽低泣就在耳邊,聲聲入耳,直叩靈魂最深處。 不論是夢境,亦或是現實,這都是沈琉璃第一次聽到傅之曜哭,不管他遭遇何種打擊,被人欺辱的奄奄一息,他都可以搖搖欲墜地站起來,哪怕夢境中被她在臉上施墨刑刺奴,哪怕后來被人剁掉一根手指,他亦是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可他現在卻在哭,真的哭? 沈琉璃的手寸寸縮緊,指甲深深地掐入傅之曜的胳膊,卻頓了頓,沒有推開他。 傅之曜抱著她的手亦是攏緊了幾分,他的薄唇貼在她耳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低低道: “沈琉璃,你這個黑心黑肝的壞女人,難道真的沒有心么?人非草木,可你的心卻如頑石,如頑石……” 沈琉璃眼里掠過一絲驚慌之色,她不知自己為何會慌,直覺告訴她不能離傅之曜如此之近,這距離太過危險,她倒是不擔心他做出那種事,因為現在的他根本沒本事做,可就是害怕,害怕這樣繼續下去自己會沉入深淵,永世沉淪而不得解。 她抬腿便要踢開傅之曜,結果人家比他更快,先她一步,張嘴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耳垂上。 沈琉璃吃痛之下,沒有控制力道,一腳就將傅之曜踹飛了。 傅之曜狠狠地撞在柴堆上,而后又摔在了地上。 沈琉璃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衣,揚手扔到傅之曜身上,這才伸手摸了摸刺痛無比的左耳,被咬破了皮,幸好沒被咬殘,她冷冷地看著掌心刺目的鮮紅,氣得身子直發抖。 狗男人真是屬狗的,下嘴挺重的? “你敢咬我,信不信本小姐現在就要了你的命?”沈琉璃順手抽了一根木柴,當做鞭子就要往傅之曜身上招呼。 “今日……是我生辰?”傅之曜吐出一口血,艱難地支撐起身子看向沈琉璃,眼底的赤紅褪去,變得黯淡無光。 他的唇角依稀掛著一抹苦笑,當真是又慘又可憐。 生辰就敢咬她耳朵? 沈琉璃捂著左耳,神色幾經變幻,恨恨地丟了木柴,轉身就跑了。 一時心血來潮過來看他,果然錯錯錯。 看著那抹倩影逃也似地跑遠,傅之曜邪佞地笑了,抬手拭了拭唇角的血跡,而后面無表情地將沾滿鮮血的食指放進嘴里,吮/吸了一口,濃郁的血腥味鉆入口腔,有他的,也有她的。 他穿好衣服,仰頭看了半晌的彎月,便蹣跚著腳步,回了柴房。 找出火折子,點燃燈芯,屋里頓時亮堂了起來。 傅之曜坐在木桌邊,摸索出一張紙條,將其置于火光上,映照出五個字跡: 賣慘、博同情? 沈琉璃會有同情心嗎?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一個女人手下被動了這么久,他也想掌控一回主動權。 所以,他翻身了。 沒想到翻身在上的滋味還不賴。 他眸眼沉沉地盯著自己的雙手,方才那般溫若暖玉的觸感仍在,香香的,軟軟的,女人都這么軟香的嗎?就連耳垂上的細骨都是軟的? 雖被踹了一腳,但他咬了她一口,值! 當晚,傅之曜難得好眠。 沒有噩夢,沒有恥辱,沒有謾罵,沒有拋棄,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安寧,還有一片藍天白云,湛藍的天空,純白的云彩,原來這就是他的好夢。 當然,沈琉璃睡得便不怎么好了。 第二天一早,沈琉璃頂著嚴重的黑眼圈坐在梳妝鏡前,看著白玉小巧的耳垂上,那抹深深的血痕牙齒印,殺了傅之曜的心都有了。 這個瘋子昨晚倒底是在干什么? 難道真是異國他鄉,無人問津的生辰,才會觸景傷悲導致他情緒徹底崩塌,在她面前暴露出從未有過的軟弱? 未來暴君的前半生的確可憐,但他的后半生一點都不可憐……反而可恨。 她抬手撫了撫受傷的耳垂,氣笑了:“狗,真狗,怎么就這么喜歡咬人耳朵?” 夢中被傅之曜虐的時候,他也極喜歡咬她的耳朵,每每新傷未好,又會添新的齒痕,兩耳之上布滿了牙齒印,她恥于見人,會放下長發將雙耳上的傷遮掩,可他卻總喜歡撥開她的發,將這些印記露出來,每到這時,他就會心情大好,甚至會讓她少遭些罪。 有時,他也會盯著她白璧無瑕的臉發呆,手會無意識地摸上他自己的臉,她知道他其實想毀了她的容貌,把她加諸于他的恥辱和慘痛,悉數還給她。 他甚至拿了匕首在她臉上比劃,不知為何,最終卻是放棄了。 她問他為何? 他的原話是:“對著一個容貌丑陋的女人,倒胃口!” 沈琉璃煩躁莫名,忽然抓起妝臺的香粉盒,惱怒地砸在鏡面上,白色粉末模糊了鏡中少女的面頰,也看不見少女耳上的齒痕,方覺憋悶的胸口稍微好受了些。 但也不過幼稚的掩耳盜鈴之舉。 沈琉璃生了會兒悶氣,便揚聲將綠竹喚進屋,吩咐道:“你暫且放下手頭的活計,這些天專門盯著傅之曜,匯報他每日的行蹤,算了,他頂多只能在柴房內外活動,沒什么好匯報的?!?/br> 揮手又讓綠竹出去,可小丫鬟才踏出房門,就又被她喚了回來。 “還是盯著吧,將他的生活起居事無巨細地匯報給我,諸如每天做了什么,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說了什么……,反正事關他的一切,本小姐都要知曉?!痹偈切臒┮鈦y,也不能徹底撒手。 “是,小姐?!?/br> 沈琉璃揉了揉眉心:“三五天匯報一次即可?!?/br> “好的,奴婢這就去?!?/br> 綠竹晃著頭上的雙環發髻,快步出了門,妥帖起見,又在門外站了片刻,見沈琉璃真沒補充交代的,便找了小本本和筆去盯梢了。 五天后。 綠竹抱著小本本,愁眉苦臉地跨進花溪院,對比桌上擺滿各種涎口水的美味佳肴,覺得小姐質子夫君實慘,太慘了。 綠琦坐在桌邊,正在給沈琉璃布菜,扭頭見綠竹對著菜肴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眉頭頓時一皺。 “綠竹?” 綠竹猛然間回神,走到沈琉璃面前,畢恭畢敬道:“小姐,奴婢過來匯報質子殿下的起居生活,小姐是要現在聽,還是用完膳再聽?” 沈琉璃喝了一小勺赤棗烏雞湯,抬眸看見綠竹手中的小本本:“放這兒,我自己看?!?/br> 綠竹遲疑了一下,小聲道:“小姐,要不還是奴婢念給你聽?!?/br> “放著,本小姐又不是不認字?!?/br> 綠竹猶豫了一會兒,便將小本本放在桌上:“如果小姐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奴婢?!?/br> 沈琉璃不以為然:“笑話,本小姐豈會需要你一個小丫頭解惑?” 說著,便擱下湯勺,翻開小本本,頓時傻眼了。 什么圈圈,點點,叉叉,這都是些什么鬼畫符啊,怎么比她寫的字還難認? 沈琉璃鎮定自若地端起湯碗,裝腔作勢道:“咳咳,本小姐感覺腹中饑餓難忍,你在旁給我念著,我一邊喝湯,一邊聽,兩不誤!” 綠竹笑著點點頭,拿起小本本念道:“第一日,質子殿下劈了六捆柴,挑了八缸水……” 等等,他怎么在劈柴挑水? 沈琉璃覺得頭有些暈。 沒等沈琉璃反應過來,綠竹繼續道:“管事的林大柱給了質子殿下兩個窩窩頭,但質子殿下沒吃?!?/br> 等等,窩窩頭? 那是人吃的嗎?怎么比在牢房里還慘? 前面三天都是劈柴挑水吃窩窩頭,傅之曜幾乎沒什么話,人家管事的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第四日,質子殿下似乎身體不舒服,只劈了兩捆柴,挑了三缸水,林大柱嫌棄質子殿下活兒干的少,就只給了一個窩窩頭,還罵罵咧咧地踩了質子殿下兩腳,踩的是……臉?!?/br> “傅之曜被踩臉了?”沈琉璃覺得碗里的湯也不香了,磨磨牙,甚想踩那個林大柱百八十腳。 綠竹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琉璃的臉色,道:“林大柱說是奉小姐的命行事,定不讓質子殿下好過?!?/br> 沈琉璃撫額,頭更暈了:“我何時下過這樣的命令?” 綠琦提醒道:“小姐,以前事關質子殿下的事都是紅玉代為傳稟的?!?/br> 是了,她下令將傅之曜扔到柴房自生自滅,紅玉見她如此討厭傅之曜,定然會以她的名義暗示底下行事的人,讓傅之曜的日子過得再艱辛些 沈琉璃揉了揉眉心,郁悶地只想就此長眠不起。 以傅之曜睚眥必報的本性,這些仇這些怨多半也是算在她頭上。 道路阻且長,吾輩……甚難哪。 “對了,你剛說傅之曜身體不舒服,怎么回事?” “小姐,依奴婢這些天的觀察,質子殿下可能是餓的,或許吃一頓飽飯就好了?!本G竹湊上前,建議道。 “那就讓他吃……”沈琉璃拍案而起,一頓,話鋒硬生生地拐了彎,“吃甚么吃,不干活哪兒有飯吃?讓他再挑一缸水,本小姐勉勉強強將今日剩下的飯食,賞給他!” 見綠竹傻愣愣地看著自己,沈琉璃推了推她:“還不快去?!?/br> “是是是?!?/br> 綠竹腳底生風似地跑到柴房,將沈琉璃的原話稍加修飾變成了:“質子殿下,我家小姐說讓你挑一缸水,便管你一頓飽飯?!?/br> 沈琉璃跟過來,就站在柴房不遠處,聽到綠竹傳的話,事兒還是那個事兒,可意思卻完全不一樣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夸了句,真是個小機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