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柳氏站在遠處樹下,看了片刻,見沈琉璃身姿靈便,腿傷并沒留下任何殘疾,總算是徹底放下心來,她笑著朝沈琉璃走過去,掏出帕子替女兒擦了擦汗,佯怨: “瞧瞧,累得滿頭大汗。你現在已成了親,平時少舞鞭弄劍,多學學閨中女兒該做的事,女工刺繡不學,琴棋書畫也學得一團糟,你總得好好調養身子,日后生個一兒半女,給娘留個念想吧。何況,娘看那傅之曜長得真是俊,你們生的孩子定然也十分好看?!?/br> 沈琉璃滿頭黑線。 生孩子?她和傅之曜的嗎?不敢想! 他們兩人生孩子,就算能生,不是小混蛋,就是扮豬吃老虎的小魔王! 何況,她和他生不了。 沈琉璃抬手摸了摸心口,一臉哀愁:“我倒是想為娘留個孩子作為念想,可大夫說了,我如今的身子萬不可有孕,心疾一旦發作,就是一尸兩命……” 柳氏嚇得臉色白了白,一把捂住沈琉璃的嘴:“呸呸呸,烏鴉嘴,娘不要什么念想,你給我好好活著就行。就算一生無子,你也要給我平安活到老!” “娘已派人遍尋天下神醫,總會找到一個能治你的?!鄙藗€討債鬼,慣會剜她心。 “娘~,我瞎說的?!鄙蛄鹆宋亲?,撒嬌般地往柳氏身上靠去,卻被柳氏紅著眼眶推開了,“一身的臭汗,離遠些!” 沈琉璃:“……是香汗,不信娘聞聞?” 柳氏往后退了一步,說:“對了,你爹讓你去書房找他,快去吧?!?/br> 沈琉璃狐疑:“爹不是天天忙得不見人么?找我干嘛?” “娘也不知道內情,不過你爹剛從宮里回來,臉黑得很?!?/br> 黑臉?那肯定不是好事了。 “啊,腿好疼?!鄙蛄鹆ы廨p轉,手按著腿蹲在地上,呼痛道,“綠琦,快將我的輪椅推來,我要坐著去見爹?!?/br> 綠琦應了聲,趕緊將輪椅推了過來。 “娘,你陪我一起去書房吧?!鄙蛄鹆ё谳喴紊?,邊捶著腿,邊可憐兮兮地拉著柳氏的手。 柳氏哭笑不得,卻不為所動:“娘不去了,你爹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問你?!?/br> “哦?!?/br> 等沈琉璃走遠了,柳氏才背過身子,默默地流淚。 腿傷能好,可心疾難治? 第23章 又來了,又來了 書房里,沈茂正與庶長子沈安談論正事。 沈茂須眉髯發,身形魁梧,面容不怒自威,猶帶著戰場上的肅殺之氣。而沈安俊逸風流,身姿挺拔,眉目含笑,與沈茂的嚴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爹,你找我?” 沈琉璃本以為書房里只有沈茂,沒成想發現沈安也在,不禁愣了愣,自己對這位大哥向來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如果當著他的面挨父親的訓,豈不讓他看了笑話去。 沈安雖是庶子,卻頗受沈茂重視,在侯府的地位絕不低于沈琉璃。侯府無嫡子,日后襲爵的便是沈安這位庶長子,沈茂對他可謂是不遺余力的栽培,什么好的資源都是緊著他。沈安也爭氣,年紀輕輕便已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 下面雖還有兩個庶弟,但兩個皆不成材,一個紈绔,一個懦弱,基本都是被沈茂放逐的。 在沈安小的時候,沈茂曾提議將沈安記在嫡妻柳氏名下,柳氏自然不愿意,怕沈安日后會同她所生的兒子爭搶爵位,但這么多年過去,柳氏也只生了沈琉璃一個。沈安不是嫡子,待遇與嫡子已然無異,只不過為了以后能名正言順地襲爵,沈茂去年再次動了將沈安記在柳氏名下的念頭,這次柳氏沒再推拒,便是看重了這層情分,望沈安日后能照顧沈琉璃一二。 沈琉璃向來心氣兒高,我行我素,對這位名義上的大哥并沒好臉色。 好吧,其實她就是覺得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在侯府就該以她為尊,其他的庶子庶女就該靠邊站。 見爹沒有搭理自己,沈琉璃偏頭看向沈安,燦笑道:“大哥,也在啊?!?/br> 沈安不是沈緒和沈淮那兩個廢物,自己與他改善關系,遇到危險,他能撈她一把也好。 沈安一愣,顯然也同云姨娘一樣沒想到沈琉璃會主動同他問好,隨即點了點頭,笑著問她身子可好些了。 沈琉璃瞥了眼臉色黑沉的沈茂,正想順著沈安的話賣賣慘,只見沈茂一拳砸在桌案上,氣勢如虹:“你看她紅光滿面的,身子能差到哪里去?” 沈琉璃抖了抖。 爹疼她的時候是真疼,可發起火來,也是真恐怖。無怪,自己有時候是真能惹事,對爹奉行的原則一向又是陽奉陰違,是怪氣人的。 想來可能是詩宴的事情傳到了他耳中,沈琉璃快速在腦海里搜刮說辭,沈茂想到這幾日憋的窩囊火,哐當又朝桌上砸了一本書: “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別人往圣上跟前遞了多少折子,彈劾我教子無方,說我將女兒教的同大街上的粗鄙之婦無異,連女兒都教不好,帶什么兵打什么仗保什么國!” 沈安試圖為沈琉璃求情:“父親,琉璃……” “閉嘴?!币宦晠柡?。 沈安愛莫能助地看了眼沈琉璃,沒再開口。 “爹,圣上降罪了?”沈琉璃小心翼翼地問道。 沈茂怒目:“沒,被圣上壓了下來?!?/br> “哦,那就好!”沈琉璃松了口氣。 沈茂恨鐵不成鋼地盯著沈琉璃,繼續炮轟:“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要去參加詩會就學兩首詩附庸附庸風雅也好,做甚要同昭陽公主比御……御夫之道,還要人家在場的姑娘們也跟著學習經驗,你,你讓我的老臉往哪兒擱?” 想到之前上朝時,被同僚指著鼻子罵他女兒不要臉地去禍害他們女兒的場面,氣得他這個火啊。 轉眼瞧見沈琉璃任他訓話的乖順模樣,更是憋著一肚子火。這丫頭從來都是這樣,就是將天掀翻了,你罵她,她就乖乖聽著,讓她改,從來都不會改。 本來朝臣們非議幾天也就過去了,結果這兩天被諫議院的那幫家伙揪著尾巴,瘋狂地往圣上面前摻折子,說沈琉璃將自己和陳國質子的房/事拿到臺面上說道,實在有傷風化,弄得今天被圣上單獨留下好一頓訓斥。 自己的后院沒起火,女兒的那點風月事倒是鬧得滿城風雨。之前是蕭景尚,如今是傅之曜。 蕭景尚那事兒還好說,不過是癡念不得,有將她貶得一無是處的,也有對她表示同情的,誰的一生沒遇到過一個愛而不得的朱砂痣。 可這傅之曜雖是質子,也的確是個人都能踩上兩腳,圣上對他的死活也不甚在意,可這鬧得人盡皆知,既丟了承恩侯的臉面,亦是有損圣上的圣明,說我蕭國皇帝無容人之雅量,我蕭國無大國風范,任由一國質子遭人踐踏,受人誹謗。 御書房那堆成山的折子,也將元康帝氣得狠了。 沈琉璃絞著手指,弱弱地道:“我,我就是背鍋的,分明就是昭陽公主故意挑事。其實,爹,你也是背鍋的,他們不敢誹論圣上教女無方……” 沈茂老臉愈發黑沉,打斷了沈琉璃的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昭陽公主的關系有多糟糕,她邀你去詩會的用意,你能不清楚?你故意湊上去,又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要是不去,能發生這些糟心窩子的事?” 沈琉璃:“……”她真沒什么可說的了,她非去不可,要給傅之曜找虐的嘛。 “我專門讓你祖父提點你幾句,讓你安分些,你倒好……” 沈琉璃叫苦不迭,揉了揉腿,擠了擠眼淚:“爹,我腿疼,我能先回去上藥嗎?” 沈茂看了眼輪椅,冷笑:“都能飛檐走壁了,還腿疼?” 沈琉璃靠在輪椅背上,抬手撫了撫心口:“爹,我心口疼?!?/br> 這一招倒是管用,沈茂看著女兒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明明知道這個女兒慣會使幺蛾子,知道她是裝的,卻也偃旗息鼓,再也罵不出聲了,只坐在椅子上,撫著胸口生悶氣。 “我也氣得心口疼?!?/br> 沈安看看搭聾著腦袋的沈琉璃,又看看氣悶不已的沈茂,開口道:“父親,你不是有話要問琉璃嗎?” 沈茂狠狠地瞪了一眼沈琉璃:“差點都忘了正事,我且問你……” 頓了頓,沈茂看了一眼沈安。 沈安了然,到書房外查探了一番,沒發現任何異常,方才對著沈茂搖了搖頭,又重新掩上門。 沈茂深呼吸一口氣,仍是壓低了些聲音,猶帶著怒氣問沈琉璃:“你怎么知道圣上身體有異?”之前聽到父親讓他密切留意元康帝的身體,他還不以為然,可就在今日,他確實發現了一絲蛛絲馬跡。 本來,元康帝在御書房斥責了他之后,還想問問沈家軍的事情,可剛起了個頭就讓他退下。 在他踏出御書房的門時,隱約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以及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練武之人,耳力較尋常人敏銳,對血腥味也較為敏感,是以他才會有所察覺。 如果只是普通的咳疾,元康帝大可不必如此避諱。 沈琉璃不答反問:“爹,你查出了什么?” 沈茂瞪她:“你為何對你祖父有此一說?” 沈琉璃沉默了一下,如果她將蕭國會被傅之曜覆滅的事告訴爹,爹會如何? 肯定覺得憑傅之曜這個弱雞掀不起任何風浪,反而會覺得是她為了破壞這樁婚姻,才故意瞎掰個借口想要除掉傅之曜。 就算爹信了,那必然會派人暗殺傅之曜,可話本里的主角會輕易死嗎?死不成,未來便是對沈家瘋狂的反撲。 所以,就算要殺,也不能借爹的手。 而且,直覺告訴她,傅之曜之所以能順利逃回陳國,并在那么短的時間內陳兵蕭國,絕不是憑他一人之力。 既有外援,也有內應。 沈茂催促道:“你別告訴我,你是猜的?!?/br> “不是猜的,但與猜的也差不多,我就是做了一個夢,夢見紫微星降落,而后又升起了一顆新的紫微星。我養傷的這段時間,無事翻了翻八卦易經,知這紫微星是帝王之星,才會聯想到圣上的身體?!彼@也算是變相暗示,舊星隕落,必然有新星升起。 沈茂狐疑地看著沈琉璃:“你做的夢?” “嗯?!鄙蛄鹆c了點頭,“如果夢境成真,爹,我們要不要跑路……額,未雨綢繆?!?/br> 一個板栗重重敲在沈琉璃額頭上,沈茂皺眉道:“純屬無稽之談,此事休要再提!” “我知道?!本椭朗沁@樣。 “爹,如果無其他事,我就先回房了?!鄙蛄鹆мD動輪椅,往書房外走去。 “回去將傅之曜放出來,你若再關著他,我就關你!”沈茂道,“你越是將人關著,流言蜚語更甚,你自己聽聽外面將你編排成了甚樣?” 沈琉璃一頓。 離開書房,徑直去了地牢。 此刻,傅之曜坐在矮床上,正翻閱著一本不知哪里得來的縣志,神情閑適而溫和。 墨色長發一瀉而下,微微遮住了半側輪廓,尋常男子披頭散發難免帶著幾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這樣反而溫雅至極,直叫人覺得合該天下的美男子都該這般披散頭發,瞧著亦是極俊呢。 白衣墨發,容貌如畫。 君子當如匪。 映照著昏暗的地牢程亮。 沈琉璃忽然慶幸自己沒真的毀了這張臉,這可比夢中那個總是戴著獠牙面具的傅之曜順眼多了。 只是美男太過專注讀書,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