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三個月……”郁殊玩味呢喃著這二字,良久輕笑了下,“太久了些?!?/br> “什么?”沈辭愣,短短三個月,他什么都不用做,便足以逆轉京城局勢,談何久? 郁殊不語,他與蘇棠有一筆賬,是一定要算的:幾次三番拋下他,這一次更是睡了他便跑。 但他也會在她來之前,給她個安穩的京城。 沈辭離開了。 但他第二日便知郁殊那番話是何意了。 ——南夷聽聞大晉內亂,舉兵侵犯邊境以刺探虛實。須得郁殊出面,親令三軍兵符,軍餉、糧草消耗愈發嚴重。 天子內憂外患,朝臣戰戰兢兢。 沈辭在一日后,罕有的換上朝服,于朝堂之上進言,撤除輔相禁令。 輔相重新入朝堂的翌日,便上奏天子,為撫慰軍心,天下安生,親請攝政王出山。 這年京城的冬,帶著幾分干燥與料峭。 天子沈尋在砸了御書房的幾套茶盞后,最終還是批復了輔相的折子,但念及身有不便,令太后秦若依親自出宮前往靖成王府。 京城七成兵馬,盡數奉還。 前后不過四十余日。 郁殊聽聞秦若依來的時候,正坐在書房中,面無表情,今日本該是暗衛傳書信的日子,卻一封書信都未曾送來。 “王爺,江南道御史陳大人今日離京,”高衛的聲音響在門外,“戶部尚書陸大人相送?!?/br> 郁殊沒有作聲。 靜默了一會兒,似是來了什么人,對高衛耳語一番,高衛眼中盡是詫異,而后又道:“王爺,太后來了?!?/br> 郁殊依舊不語,等了許久,仍未等到書信,方才隨意穿著件外衣,披著緋色大氅,散著墨發便走了出去,外面的風帶著寒意,枝葉枯損。 又是一年冬。 郁殊忍不住止了腳步,看了眼空蕩蕩的枝丫,曾經也是這樣的冬,他被人扔在亂葬崗,那個叫蘇棠的女子將他帶了回去。 “王爺?”身后,高衛低聲喚了一聲。 郁殊回過神來,踏入正廳之中。 主位右座,秦若依穿著件紫檀旋渦紋云緞鳳裙坐在那兒,面上罩著一層淡紫薄紗,只留一雙眉眼在外,身姿瘦弱,容色蒼白,看見郁殊時,眸中微微動了下,卻很快隱了過去,生了幾分驚懼。 郁殊看著那雙眉眼里,只覺得太淡了,淡到不如大漠最為暗淡的星光。 而蘇棠,卻如驕陽。 郁殊心口微滯,沉悶悶的,今日書信未曾傳來,難道出了什么事情?還是……她走了?不打算來京了? 秦若依站起身,身后的內侍手中托著沉香木托盤,上方放著一封折子,她看著郁殊,許久垂眸道:“京城兵權,悉數還于靖成王?!?/br> 郁殊看著那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沒有應聲。高衛忙上前將其接了過來。 下刻,秦若依的舉動卻令滿室訝然,她跪在地上,頭微垂著,淡紫色的薄紗拂動:“秦太尉此番罪孽深重,只是……”她抬眸,眼底泛著盈盈水光,“阿殊,求你饒過父親一次?!?/br> 郁殊坐在主座,終于回過神來,垂眸俯視著眼前的女子。 這是第二次,她跪下求自己。 他不懂自己以往為何會覺得她與蘇棠二人眉目相似。 蘇棠的目光總是亮晶晶的,即便傷心也鮮少落淚,更不會妄圖用淚水求人垂憐。 不論是在大漠、城郊小院,甚至曾經在后院里的那三年。 蘇棠,不與任何人相像。 “阿殊,這一次我當真不知沈尋和父親的動作,可父親若出事,秦家……秦家就完了……” 郁殊仍舊一言未發。 門口處一陣腳步聲傳來,很是飛快。 郁殊抬眸看過去,只見一名穿著尋常衣裳的人走了過來,身手矯健,模樣甚是熟悉。 郁殊蹙眉,下刻眉目一緊,他想起來了,此人正是他派去跟在蘇棠身后的暗衛。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郁殊心口沉了沉,不覺起身朝前迎了兩步:“怎么?” 暗衛跪在地上:“稟王爺,蘇姑娘回京了!” 郁殊怔怔立于原處:“什么?” “蘇姑娘回京了?!?/br> 回京了。 在外游玩近兩個月,倦鳥終于歸巢了。 下刻郁殊突然抬腳朝外走去,寒冬臘月,他仍踩著屋內穿的帛屐,身影匆忙。 …… 蘇棠在洛城待了二十日,該玩的該逛的,都去了個遍,還買了不少話本,以備路上無聊。 易齊最終沒能找到齊老板娘,二人在洛城別過,他南下江南,她北上欒京。 蘇棠雇了輛馬車,一路走走停停,很是悠閑。 中間并非全然順利,她在一處小鎮下馬車準備游玩一番時,錢袋子曾被人摸了去,幸而她沒有隨身帶著大錢的習慣,不過丟了幾十兩碎銀。 卻沒想到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錢袋子竟被人送了回來,那人說剛巧撞到那小賊,便順手相助。 蘇棠拿出銀子欲答謝,那人也沒要,擺擺手便消失在人群里。 沿途又用了二十余日,終于到達京城。 本十余日的行程,被她足足拖到近兩個月,可一路所見所聞,卻又令人無比心動。 京畿仍駐扎著將士,城門處也出行戒嚴,比往日多了幾分肅殺。 蘇棠坐在馬車里,許是近鄉情怯,話本也看不下去了,抱著暖手爐卻出了一手心的汗,整個人都有些坐立難安。 剛巧城門處例行盤查,她索性跳下馬車,步行一段路程。 拿著官憑路引順利入城,蘇棠朝前看去,哪怕形勢嚴峻,可到底是欒京。 遠處恍若浮玉飛瓊,樓閣叢立,街上亦有男女身著羅裳,蝶粉斗香,天子腳下,歌樓酒旆,難掩繁盛。 蘇棠心中倏地輕松下來,眼前一幕幕,她分外熟悉。 抬腳朝城內走去,因懶倦而隨意扎起的發在身后微微晃動。 郁殊死死抓著轎窗,因著用力,指尖近乎透明,呼吸都忍不住停滯住,莫名的雙眸有些酸澀。 他目不轉睛看著遠處的女子,一身酡紅蝶戲水仙襦裙,身上披著見白色大氅,巴掌大的小臉藏在絨領之下,越發嬌小,滿頭青絲只以一根暗紅發帶高高束了起來,在身后一搖一晃。 鼻尖和臉頰被凍得通紅,可雙眸卻亮閃閃的,整個人的氣色越發好了,好到如一抹驕陽,讓人不敢直視。 沒了他,她過得很不錯。 可他卻日日難眠,擔驚受怕。 怕她路上遇到危險,怕她突然改了主意,不來京城,更怕怕她遇上比他更好看的人。 尤其想到那夜旖旎過后,她轉身便將他拋下,心底更是一陣陣怒與怨。 蘇棠皺了皺眉,只覺有人在盯著她,不覺朝道旁看去,一眼便看見那兒??康鸟R車,以及馬車轎窗的人。 郁殊。 他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只有眼眶充斥著紅,正死死凝著她,滿眼的……幽怨? 蘇棠一頓,想到怎么說來二人也曾……春風一度,剛要頷首。 郁殊卻轉開雙眸,再不看她,只做不識。而后又覺得不過癮,將轎簾用力落下,重重吐出一口氣,抿唇安靜等待著。 可等來等去,外面除卻百姓的熙攘嘈雜之聲,再無其他。 良久,郁殊再次掀開轎簾,城門口車水馬龍,哪里還有蘇棠的身影?! …… 陸子洵和陳凌二人,一人在掌管財政的戶部為官,一人在商路四通八達的江南,二人政見上雖有不同,但朝堂上沒少來往,此番相送也是友人私別。 待看著陳凌一眾駕馬車離去,他方才轉身,準備回府。 卻在轉身時一怔,一道酡紅色身影在遠處安靜走著。 今日雖天寒,日頭卻很是燦爛,可女子唇角的笑卻比陽光還要晶亮逼人。 像幻覺。 陸子洵忍不住眨了眨眼。 一輛馬車停下,擋住了他的視線,等到馬車離去,女子似是上了馬車,身影也一同消失了。 陸子洵不覺朝前追了兩步。 那身影……是蘇棠吧? 第61章 郁殊回到王府,心底仍是止不住的怒火與委屈。 明明主動的人是她,將他哄騙上榻的人也是她,連夜離開、將他棄了的人更是她! 如今連句好話、好臉色都不給他的人還是她! 郁殊下了馬車便徑自朝書房走去,只穿著帛屐的赤足凍得冰冷,散亂的發伴著緋色大氅在身后翻飛著。 “王爺!”張管家戰戰兢兢站在身后,喚住滿是怒火的男子。 郁殊容色緊繃,勉強頓了腳步。 張管家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小聲道:“太后還在正廳等著您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