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第55章 固永鎮被一片暈黃籠罩,天色未晚。 酒館客房。 蘇棠點了蠟燭放在桌上,看著仍站在門口的郁殊:“我給你上藥?!?/br> 郁殊斂在長睫下的眸晃動了下,怔怔望著她:“棠棠?” 蘇棠又道:“你不愿?” 郁殊忙朝前走了兩步,坐在桌旁,緩緩將手臂抬了起來,雪白的里衣被血染得通紅。 蘇棠將他的袖口挽上去,卻在看到他手背蜿蜒到手肘的如蜈蚣般的傷疤時頓住,這疤,是在京城那個破落院落時留下的,也是她上的藥。 那時,他還是少年模樣,她也以為他只是阿郁。 “為何不穿外裳?”蘇棠低頭,透著燭光,擦拭著傷口四周的血跡,隨意問道。 郁殊頓了頓,嗓音有些沙?。骸按┥?又要被血染臟了,沒有旁的衣裳?!?/br> 蘇棠擦拭血跡的手一僵,很快恢復如常,抿了抿唇再未言語,只是拿過藥膏,將其小心翼翼涂抹到傷口上。 幸而次旦后首被砸了一下,力道不大,郁殊手臂上的傷不算太深。 直到上完藥,蘇棠將瓷瓶放在一旁,便要擦拭指間殘留的藥膏,卻被打斷了。 郁殊低垂著長睫,臉色微白,聲音極輕:“疼……” “什么?”蘇棠看他一眼,愣住,他的臉色很難看,“藥膏初初上好,的確有些……” “不是手臂,”郁殊突然抓過她的手,放在心口處,“這兒疼?!?/br> 像是有人拿著薄如蟬翼的刀片,一下下的削著心口的rou一樣。 郁殊啞聲道:“棠棠,我能感覺到,是‘他’在疼?!?/br> “他”殘留的心疼,仍在這具身子里作祟。 “他”在疼,可受罪的卻是他。 蘇棠看著自己被他攥住放在心口的手,甚至能感覺到一陣陣的跳動聲,下刻她驀地將手抽了出來。 她不知阿郁今日為何會出現的這么早,可黃昏的事,她仔細回憶過,那應當是郁殊,而非阿郁。 冷硬的語調以及面無表情的容色,都只能是郁殊。 雖不知為何,可的的確確……是他救了她。 蘇棠望著他,良久作聲:“我和你說的話,他能知道嗎?” 郁殊怔然抬眸,微挑的眉眼有些迷茫:“什么?” 蘇棠停頓片刻,最終開口道:“我應當謝謝他的,今日救了我?!?/br> 話落,她安靜拿過桌上的瓷瓶,起身走了出去。 郁殊仍坐在原處,一動未動。心口那如刀割的痛卻消弭了些,反而有些酸澀澀的。 她面對的明明是他,說的話卻都是給“那個郁殊”的。 “他”專橫又倨傲,即便今日將身子讓給他,可也是“他”自找的,誰讓“他”對她冷硬又無禮? 哪里值得她感謝? …… 這一夜的風聲一如既往的烈,漫卷風沙,怒號如咽。 可一到清晨,風便小了許多。 窗外天色見諒,香爐的艾葉早已燃盡,殘留幾縷幽香。 郁殊睜開雙眸,面無表情看著頭頂的帷帳,許久不覺扯了下唇角。 ——蘇棠知道是他救了她,她面對“那個阿郁”,說的卻是感謝他的話,他都聽到了。 “叩叩”兩聲敲門聲,高衛的聲音傳來:“王爺,您醒了嗎?” 郁殊幾乎立時斂起眉目,面色冷然翻身而起,沉聲應道:“進來?!?/br> 高衛應聲走進,手中端著銅盆,放在門口盆架上,恭敬報備著:“昨日那伙人,屬下已處理完畢。派去岐州的人今日也已經到了洛城的驛站,再需五日便能到達。京城的飛鴿傳書來了,朝中有相國與兵部尚書輔政,并無異象?!?/br> 相國掌政,兵部尚書掌兵,都是王爺的人,生不了大亂。 “嗯?!庇羰怆S意應了一聲。 高衛又想到什么:“王爺手臂可要上藥?” 郁殊看了眼手臂,包扎好的傷口被袖口遮著,仿佛還能瞧見昨日她在燭火下,專注為他上藥的側顏:“不用?!?/br> 高衛了然,看了眼郁殊舒展的眉眼,一時心直口快道:“王爺今日心情不錯?” 話音剛落,郁殊神色便已凜了起來,瀲滟的眸光輕描淡寫睨了眼他。 高衛頭皮一緊:“屬下失言,這就回去自省?!泵D身便朝外走去。 郁殊聽著房門緊閉,腳步聲漸遠,方才站起身口中呢喃:“這手下倒越發大膽了!” 卻在俯首看見銅盆水面倒影時頓住,那場蒼白的故作冷硬的臉上,唇角微微彎著,極不顯眼。 然下刻,水面輕輕濺起一點漣漪,倒影里的人如變了模樣:“有何可高興的?不過謝你一句罷了。她的溫柔全都給了我?!?/br> 郁殊倏地抿唇。 這是第一次,那個愚蠢的“阿郁”白日出現。 可“他”說的對,蘇棠對“他”,比對他溫柔的多。 郁殊伸手,徑自揉碎了滿盆的水,也打亂了水中的倒影。 …… 今日的天色并不算太陰沉,午后甚至有幾縷陽光鉆出,只是不過半個時辰便又藏了起來。 易齊仍鼻青臉腫著趴在柜臺后,時不時因為碰到哪處傷,哀嚎一聲。 郁殊仍坐在角落中,手臂的布巾仍滲出了血,始終不發一言。 還有半個月便是本地的月神節,也是固永鎮最盛大的日子,酒客少了些。大漠的月皎潔神圣,月神節也世代傳了下來 蘇棠戴好帷帽,裹了披巾,提著酒壇朝門外走去。 這次是個熟客,長河邊的青娘,所以她想親自送去。 臨出門前,她又看了眼易齊:“不許偷酒喝?!?/br> 易齊不耐煩的揮揮手:“我都傷成這樣了,豈會再逞口腹之欲?” 那可未必。 蘇棠抓過韁繩便走了出去。 到達青娘住處時,她正坐在長河邊一塊土丘上飲酒,目光遠眺著大漠的滾滾黃沙。 蘇棠將酒壇放下,同她說了會兒話,方才沿著長河折返回去。 只是方才行到長河與市集的道口,便遠遠瞧見一輛馬車正朝這邊駛來,而后轎簾被人掀開,還有一聲脆生生的:“jiejie!” …… 酒館。 易齊百無聊賴靠在柜臺后,沉靜久了,目光不覺便落在一旁的酒壺上。他頓了下,手不覺朝酒壺探去。 只是沒等他的指尖碰到酒壺,手腕便被一根竹箸打中,一陣麻痛襲來。 易齊抓著手腕哀嚎一聲,看向角落的郁殊。 后者仍側身坐在那兒,緋色寬袍慵懶風華,蒼白的手中翻看著一本古籍。 易齊困惑凝眉,再次探手過去。 又是一根竹箸飛了過來。 幸而易齊躲的夠快,否則怕是又要痛上幾番。 看著連頭都沒抬,便準確知曉自己在作甚的郁殊,易齊最終悻悻打消了偷酒的念頭。 眼見一個時辰已過。 大漠的秋帶著幾分涼,風吹著酒幌簌簌作響。 易齊看著一旁的酒壺,又看了眼仍翻看古籍的郁殊,風涼道:“往日里蘇棠也該回了,今日怎的回的這么遲?” 郁殊本翻看書頁的手頓住,良久抬眸看了眼門外。 已近傍晚,天色中帶著幾分夜色將來的暈黃與幽沉,染的天地間都泛著蒼黃。 往日,她的確該回了。 沉吟片刻,郁殊逼迫自己將精力放在眼前的古籍上,可那一個個刁鉆的文字卻再看不入眼。 “啪”的一聲,他將古籍放在桌上,起身朝外面走去。 只是在路過柜臺時,郁殊的腳步一頓,側眸睨了眼易齊。 易齊后背一涼,登時站直身子,將酒壺推的遠了些。 心底嗤笑一聲,郁殊起身走了出去。 …… 蘇棠沒想到會碰到李大哥。 長河邊上,遇到故人,的確很是新奇。 李紹言在外面跑的久了,吃了一嘴的沙子,索性便躲到了馬車里。 蘇棠松了帷幔上的披巾,牽著韁繩,沿著長河邊隨李止戈走著。遠處風聲微揚,吹得她帷帽上海棠紅的輕紗拂動。 李止戈看了眼她,目光有些恍惚。 自上次一別,他還未曾消化“她仍活著”這個消息,回到營帳,便被派去指揮新兵。 這種事本無須他來做,可問了周將軍,也只說是朝廷安排,違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