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男子的聲音則添了幾分醉,比起一貫的意氣,更為縱肆:“……你這鴇兒好生不講理,我比那美人兒生得好看,怎么能算我是她入幕之賓,你怎得不說她嫖我未遂?” 蘇棠的腳步在聽見這番話后,僵在門口。 恰逢沈辭抬頭,一眼望見她揚眉一笑,食指指著她道:“你且說說,本公子同那青歌姑娘,誰生得好看?” 蘇棠凝眉,停頓片刻,轉身徑自離開。 “蘇姑娘?”薛安正跟上來,匆忙喚她,“怎的剛來便離開……” 蘇棠一言未發。 薛安輕嘆一聲,忙解釋道:“少爺以往大方的緊,不會這般的,今日反常,只因……是老爺的忌日?!?/br> 蘇棠腳步一頓,忌日嗎? 卻也正是愣神的功夫,鴇兒追上前來攔著她:“這位姑娘可是世子的友人?您可不能這般離去,世子今日怕是醉了……” “多少銀錢?”蘇棠打斷了她。 鴇兒一愣,繼而笑開:“一百六十三兩四錢,便算您一百五十兩了?!?/br> 一頓大酒便百余兩,蘇棠頓了下,自袖口拿出兩張銀票放入鴇兒手里。 鴇兒瞧了瞧銀票,歡天喜地便離去了。 蘇棠朝廂房內望了眼,那青歌姑娘依舊坐在角落撥弄著琴弦,自始至終,琴聲未斷,她神色從容。 似察覺到蘇棠的目光,青歌抬眸望了她一眼,微微頷首一笑算作行禮。 蘇棠回了一禮,看向沈辭。 后者正凝眉望著她,下刻他突然走上前來:“你是不是覺得本公子不好看?” 蘇棠看了眼桌上幾個空酒壇,頷首道:“是?!?/br> 這一次再未多言,轉身離去。 沈辭望著她的背影,半晌默默上前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群芳樓,夜風一吹,蘇棠幡然醒悟,自己竟為了一句可笑的“忌日”出了百余兩銀票。 身后有蹣跚腳步聲傳來,蘇棠只當未聞,仍繼續走著。 “喂?!鄙蜣o作聲。 蘇棠腳步未停,看了眼夜色,自己當快些回去了,明日還要忙碌。 “蘇棠?!鄙蜣o聲音大了些,也離她更近了些,似就在她身側。 蘇棠依舊未曾理會,腳步加快了許多。 身后蹣跚腳步聲卻慢慢停了下來,一人夾雜著些許茫然的聲音傳來:“他的尸骨都未曾帶回來……” 蘇棠驀地僵立原處。 “聽聞尸首落入敵寇手中了,他殺敵萬千,敵寇恨不得將他分而食之,只怕寸骨未留……”那人又道著,“而今已十一年,卻連祭拜都找不到地兒?!?/br> 蘇棠轉身,沈辭正隨意靠在道旁石階,頭微垂著,碎發耷在額前,意氣風發的眉眼此刻暗沉一片。 她停頓片刻,手不覺緊攥,良久走上前去。 沈辭本低垂的視野出現一雙腳,他抬眼看著來人:“為何折返回來?”說完卻又蹙眉再問,“為何幫我?” 蘇棠神色仍舊平靜:“我不是幫你?!彼p道。 不是幫他,她只是想幫幫那時那個在父親墳冢前、醉的無意識的自己。 沈辭聽著她的話,看著她嚴肅的眉眼,下刻“噗”的一聲笑出聲來,食指蹭了下眼角:“如何?本公子的故事是不是足以打動芳心?方才在群芳閣,我便該用方才的語氣,說方才那番話,指不定那鴇兒便心軟不收銀錢了!” 蘇棠蹙眉,仍望著他不語。 沈辭一揚眉,醉意去了大半,方才的萎靡也消失,恢復平日的放肆:“怎么?可憐我?” 蘇棠垂眸:“你要美人有美人,要銀錢有銀錢,有何可憐的?” 沈辭笑僵了下,好一會兒默默嘀咕:“你這女人莫不是鐵石心腸?我不可憐?” 蘇棠望他一眼,默不作聲轉身。 “想好你何處惹惱本公子了嗎?”沈辭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柄折扇,拿在手里擋在她跟前。 蘇棠仍平靜立在那兒,順著折扇看向他。 沈辭收回手,折扇一揮扇了兩下:“十五歲那年,你扮男裝闖群芳閣,高價搶了花魁鶯娘相伴一夜的事兒,忘了?” 蘇棠愣了下,繼而滿眼訝色看著眼前人。 蘇家出事后,她便鮮少回憶之前的事了,群芳閣一事,更是不曾記起,若非被沈辭提及,只怕她早已拋在腦后。 她的確曾來過群芳閣,是在與陸子洵定親前,爹不容置疑的態度惹得她心焦不止,只以為敗了名聲,親事也便作罷,便扮了男裝,去了群芳閣。 恰逢清伶鶯娘要與貴客相伴一夜,價高者得。 她那時最不缺的便是銀錢,自是大手大腳,最終五千兩力壓群雄。 而彼時仍有一處雅座出價,與她不相上下。 最后更是派人來,直截了當戳穿了她:“姑娘與男子爭,不怕敗了名聲?” 而她那時還很是驕縱:“本姑娘錢多燒的。不想讓我爭,便讓他親自來陪本姑娘?!?/br> 那人走了,不多時又回了來:“少爺讓姑娘約個地兒吧?!?/br> 她隨意道:“長蘭閣?!?/br> 而那夜,她在另一端的玉英閣聽鶯娘彈了一會兒小曲兒便離開了。 “是你?”蘇棠望著沈辭,那時距離甚遠,只瞧見一個風流少年,墨發盡束頭頂,意氣風發的緊。 沈辭輕笑一聲:“不像?” 蘇棠頓了下,試探問道:“你那時去了長蘭閣?” 沈辭臉色一沉:“怎么可能!” 蘇棠松了口氣:“沒有便好?!?/br> 沈辭臉色越發陰沉。 蘇棠目光卻落在他的額角,她仍記得那時他面色光潔,并無此疤。 察覺到她的目光,沈辭摸了下額角的疤,冷哼一聲;“放心,同你無干?!?/br> 蘇棠點頭。 “但同你父親有關?!?/br> 蘇棠愕然:“什么?” 沈辭卻想到什么,臉色難看了下,再未多回應,只懶洋洋道:“今夜之事,我素不欠人人情,你有何條件?” 蘇棠默了默,好一會兒道:“攢著吧?!?/br> 沈辭皺眉,停頓片刻,下瞬抬腳走到她跟前,滿眼嚴肅:“道歉?!?/br> 蘇棠不解,卻仍從善如流:“抱歉?!?/br> “既往不咎,”沈辭隨意從袖口掏出件小東西扔到她懷里,“下不為例?!?/br> 蘇棠一怔,低頭將小東西拿在手里頭,是一串銅鑰。 薛安走上前來:“蘇姑娘,醯醬鋪子的地契,已經放在您板車里了?!?/br> 之前,馬夫替她推進去的板車。 蘇棠怔怔看著沈辭的背影,他今晚...本就打算將地契給她嗎? …… 高衛拿著地契朝書房走去,行至門口處腳步頓了下,輕吐出一口氣方才叩響了門:“王爺?” 書房內寂靜,唯有燭火悅動之相。 郁殊放下朱筆,中指指腹染了赤墨,他信手拿過絹帕擦拭了下:“進來?!?/br> 高衛忙起身而入,恭敬將手中地契呈上:“王爺,這是市集最好地段一家胭脂鋪的地契?!庇謴男淇谔统鲢~鑰,放在地契上。 “嗯?!庇羰獾蛻宦?,手輕敲著書案。 “王爺……”高衛忐忑道,“這幾日,蘇姑娘又去街口了?!?/br> 郁殊容色平靜,只低應一聲。 高衛接著道:“屬下今日去找了蘇姑娘?!?/br> 郁殊輕敲書案的指尖微頓,極快恢復從容:“她如何說?” “蘇姑娘……被世子的手下叫去了?!?/br> 郁殊指尖徹底僵住。 …… 蘇棠回去時,天色很是暗沉了,街巷中一片漆黑。 乍乍入得黑暗中,她適應了一陣,雙目才勉強能看得清楚些,朝自家院落走去。 只是方才走到院門口,便聽見一旁槐樹旁一陣叢木窸窣聲響。 蘇棠指尖一顫,轉頭望去:“誰?” 一點兒火星抖了下,火折子被人輕輕吹燃,暈黃色的火光映著一張姿容絕艷的臉,出現在那兒,面無表情,唯有眸光綺麗,粲如泛著盈盈光澤的黑曜石。 “回來了?”郁殊徐徐走到她跟前,問得輕描淡寫,如家中待歸人的公子。 蘇棠凝眉,只謹慎后退半步。 郁殊一怔,垂眸看著她隔開的距離,怔忡半晌方才哂笑一聲:“避我如蛇蝎?” 蘇棠垂眸,輕輕的聲音于夜色響起:“王爺有事?” 郁殊仍平靜道:“去見了誰?” 有些話,他想聽她親自說出口。 可此刻,他更希望她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