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郁殊轉頭,看向早已安靜坐在他身后的蘇棠。 本該適合她的。 正如她穿的那身嫁衣,正如那襲戎服。 可她卻輕易給了旁人。 她不愿要了。 心口處如被壓了一塊巨石,便是呼吸都牽動著那里,一脹一脹的痛。 蘇棠正摩挲著茶杯。 察覺到身前人的目光,她抬頭望去,對他偏首一笑:“王爺,很般配?!?/br> 郁殊望著她,如不識她。 良久,他沙啞著嗓子低笑了一聲:“是嗎?” 下刻,他驀地起身,于眾目睽睽之下,甩袖離席而去。 座上,小皇帝心有怒火,卻只能強壓著,看著郁殊徑自離去。 秦若依望著郁殊離開的側門處,神色蒼白復雜。 蘇棠仍舊拿著茶杯,她能察覺到那些人瞧著她的眼神更加可憐了。 她卻只不動聲色啜飲了一口茶,想著不愧是宮里頭的東西,清香的緊。 不知多久,眼前紅影微微晃動。 蘇棠抬眸,便見秦若依拿著絹帕低低咳嗽一聲,宮女上前小心伺候著,不過片刻,攙著她走了出去。 只臨行前,她朝她望了一眼,隱晦而飛快。 蘇棠看著眼前晃動的茶水,最終將茶杯放下。 ——她還是更喜歡喝茶棚老板娘那兒的茶,雖并不可口,卻心中安穩。 宮宴本就為郁殊而設,如今正主離席,小皇帝更不會待在此處,冷著臉離開了。 百官松了口氣,氣氛倒活躍了些。 無人再注意蘇棠。 蘇棠安靜看了眼眾人,起身悄然退離。 殿外有一片蓮池,蓮池旁一座涼亭。 宮燈下,能清楚看見池中蓮葉隱隱冒出尖角??稍偬а劭聪蜻h處,便是一片漆黑了。 蘇棠站在蓮池旁,想看得清楚些,忍不住朝前挪了半步。 “又尋死尋到我跟前兒了?”涼亭內,一人斜倚闌干,揚聲調笑道,“我若再救了你,你這次能給我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 第36章 蘇棠循著聲音望過去。 涼亭上宮燈高懸,一人坐在那兒,穿著襲湖藍廣袖袍服,身上佩著白色腰封,墨發極黑,以一根素白發帶高高束起,兩縷碎發耷在額前,張揚的少年氣,如初春抽出的第一縷新綠,湖里解凍的第一汪春水。 有些眼熟。 那人已經站起身,迎著蘇棠的目光走來,看清她眼底的困惑,慢條斯理的從袖口掏出樣物件,遞到她跟前。 蘇棠垂眸,眼底微詫。 紅玉琉璃卻月釵。 這京城,竟這般小。 可想到那日,馬車內的美人喚他“世子”,又覺得本該如此。 蘇棠道:“多謝公子,只是我未曾想尋死?!?/br> “你自然不再想尋死,”沈辭將珠釵在手中轉了一圈,眉目一揚:“想來姑娘見到我,怕是什么尋死心思都沒了罷?!?/br> 蘇棠皺眉:“什么?” 沈辭道:“我這般翩翩濁世佳公子可不常見,今日你既見著,不知積了多久的福,便偷著樂兒去吧?!?/br> 蘇棠靜默。 沈辭卻又瞧見什么,繞著她走了一遭,上下打量著她,奇異道:“莫不是你早便對我心存愛慕,便是衣裳都特意挑了與我甚是相配的?” 蘇棠不解,抬眼望去,卻看見他湖藍衣裳白腰封,而她白衣藍鞶帶。 她眉心不覺蹙得更緊:“公子多慮了?!?/br> 話落,繞過他便欲離去。 “但愿我多慮了,”沈辭輕嘆,不著痕跡的擋住她的路,低眼看著這女子始終垂下的頭,“我瞧著你有些面熟?!?/br> 蘇棠擰眉,聽著他這話,心中莫名添了堵。 此處是皇宮,眼前人是世子,想來是見過秦若依的,瞧她面熟,不外乎和那些大臣一般,可憐她不過是郁殊身邊的影子。 她干脆仰頭道:“公子若想尋女子搭赸,怕是找錯人了?!?/br> 一抬頭,她倒也終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樣貌。 眉目自有少年意氣,眼珠漆黑,長睫卷翹,皮膚白如玉,如十八.九的少年。 只是,他的額角有一條兩寸長的傷疤,難怪額前放下些許碎發遮掩。 “搭赸?”沈辭挑眉,珠釵在手中一轉,攥在手心,“你倒是想得美?!?/br> 蘇棠一愣,卻很快平靜,再不言語。 “這世間,我獨愛兩樣東西,銀錢、美人。而你……”說著,沈辭睨她身上不甚名貴的衣裳一眼,珠釵在手中一拍,“妙??!” 蘇棠斂眸再不分他半抹目光。 沈辭接著道:“你極妙地避開了我鐘愛的那兩樣!” 蘇棠凝滯半晌,看了眼前路,被眼前人擋的嚴嚴實實,目光最終落在他手中珠釵上,突然淡淡開口:“不知這位公子可知,如今一輛上好的馬車,須得多少銀錢?” “嗯?”沈辭挑眉,雖不解,仍應道,“若是上好的河曲馬,再加上好木所造的馬車,少說也要百兩?!?/br> 蘇棠頷首,復又道:“看公子身穿錦羅綢緞,便是對奇珍異寶甚是熟識。那公子是否知曉,您手中這根珠釵多少銀錢?” 沈辭睨了眼紅玉釵道:“約莫五千兩?!?/br> “那日公子市集行快馬,且不論律法不容。只算馬車百兩,再舍去公子與美人受驚的銀錢,”蘇棠抬眼看著他,“公子是否仍需返還我四千兩?” “……”沈辭僵滯片刻,望了眼手中珠釵,而后緩緩側過身子,讓出了道。 蘇棠福了福身,算作行禮,越過他朝前方走去。 宮燈仍在遠處長明,映出一派歌舞升平。 可她只看著,便覺得與之格格不入。 蘇棠轉身,便要走入宮墻轉角一片黑暗里。 卻在望見不遠處那座臨池水榭中的一雙人時,住了腳步。 長信燈暈黃色的光火,映著那一對朱衣璧影,好生般配。 …… 偶有夜風吹來,水榭上懸著的長信燈便會微微晃動,搖曳了滿亭的燈光。 秦若依安靜起身,纖細的素手一只合著壺蓋,一只執著壺柄,倒了一杯淺酒:“方才在宴上便見你滴水未沾,這酒是藩國進貢的,甜爽的緊,不怎么醉人,你也嘗嘗?!?/br> 郁殊一手摩挲著酒杯,目光卻落在她袖口以金線繡著的云煙紋上。 他的袖口也有一朵。 白日里瞧著華貴,到了夜晚,映著夜色,金光/氣兒少了,竟添了幾分幽然,真如天上浮云。 秦若依順著他的目光望了一眼:“想問我這身衣裳?” 郁殊斂神,半晌垂眸低笑一聲:“不用了。我會親自去問那只一心想著當紅娘的雀兒?!?/br> 秦若依笑意一僵,臉色白了白。 “太后若無事,這個時辰,你當回韶心殿了?!庇羰饣沃种斜K,看著酒面輕輕搖曳,嗓音如常。 秦若依一滯:“往日之事,你怨我禁我,也是應當??墒前⑹?,今日我確有事找你……” 郁殊抬眸,終于望向她。 卻不覺看著那雙眉眼,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宮宴上,蘇棠對他偏首一笑說“王爺,真般配”的樣子。 酒杯一抖,灑出來幾滴酒。 “阿殊?”秦若依卷睫微抬,看著他。 郁殊斂去多余情緒:“何事?” 秦若依輕咬唇角,最終朝水榭外看了一眼,輕輕抬手。 不多時,宮人抱著那只淺黎色的貓兒走了進來,放入她懷里,貓兒任她抱著,圓眸卻直直看著郁殊,突然“喵”的一聲叫了起來。 郁殊凝眉,朝那貓兒睨了一眼。 貓兒的叫聲倏地停止,朝秦若依懷中瑟縮了下。 “那日的貓兒,我讓人尋回來了,”秦若依睫毛輕顫,在眼瞼映出細密的陰影,心跟著高高提起,“這段日子,它一直在韶心殿養著?!?/br> “嗯?!庇羰鈶艘宦?,“不過一只野東西罷了?!?/br> “以往是野東西,可如今不是了?!鼻厝粢捞ь^仔細看著他,頭上的步搖晃動著。 郁殊的目光卻越過她,朝著那步搖望去,上面的紅珠格外耀目,與他頭上的一般。 “阿殊,我在韶心殿待了太久了,”秦若依一手輕撫著貓兒,聲音極輕,“宮里頭,處處都是孤寂,我便時常會想到當初在那破廟的日子……” 郁殊神色難明,拿著酒杯的手隨意敲著杯壁,一言不發。 “阿殊,你只因當初我給你的那兩個饅頭,便護我、聽我牢sao,我豈會忘記?”秦若依笑了下,“那時,你受了傷吃了苦也從不吭聲,我便知道,哪怕你是個乞兒,同其他低劣的乞兒卻是不同的,你性子隱忍、器宇不凡,將來總能成一番大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