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 蘇棠想,往后她若是死了,定然要埋在爹的身邊。 爹最疼她了。 夕陽漸落,夜色都帶著幾分暖,偶有細風吹來,樹葉簌簌之聲作響,蟲鳴不止,聽著也是舒適。 蘇棠站定在父親的墳冢前,將兩壇酒放下。 “花了幾兩銀子買的好酒,今日爹你有口福了?!碧K棠也坐了下來,將兩壇酒打開,酒香四溢。 她輕吸一口氣,凝眉道:“真不知你為何愛喝此物,聞著便刺鼻的緊?!?/br> “可是,爹,”蘇棠聲音低了下來,“今夜,女兒本該喝合巹酒的……” “罷了!”她很快直起身子,輕吐一口氣,“既然喝不成,便是他們沒福氣,爹最疼我了,不如你陪我喝好了?!?/br> 她將一壇酒輕倒在墓前,自己捧起另一壇喝了一口,滿嘴的辛辣與酸澀。 蘇棠癟癟嘴:“果然好難喝?!?/br> 可是,卻莫名的舒坦??章渎涞男目谟行q滿,有些泛涼的肺腑也逐漸溫熱起來。 蘇棠又喝了幾口,方才將酒壇放下,伸手摩挲著墓碑。 她想不明白,當初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成了墓碑上孤零零的三個字。 她也不想想明白了。 將墓前的那壇酒全數倒在地上,看著它們逐漸氤氳下去,蘇棠輕靠著墓碑。 她大抵也是不夠喜歡的,所以只告訴李大哥蘇家落敗,卻從沒帶著他來看過父親。 又或者她心中的惴惴不安終于得了印證——李大哥不是尋常百姓。 所以她并不傷心,如果傷心的話,便太凄慘了。 只是她真的想過和李大哥白頭偕老的,告訴自己無數遍“不打緊,不管李大哥什么身份,往后一起走,總能包容得下的”,可聽見與秦若依有關時,她還是逃了。 她鮮少飲酒,酒量不佳,方才喝了幾大口,肺腑已有些灼熱,此刻正不斷上涌著熱氣,惹得她頭昏腦漲。 這兒人跡罕至,天上眾星拱月,月華清冷。 卻不知何時,夜風吹來一片云,遮擋住了月華,星光都暗了下來。 蘇棠伏靠在墳冢的淺草上,頭昏腦漲,卻又極為舒適。 “爹,活著很好啊?!彼剜?,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蘇棠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罕有的酣睡,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念。 只是朦朧中,聽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頭有些脹痛,她也懶得睜眼,只當是遠處小路上的趕路人。 然下瞬,卻陡然聽見腳步聲直直朝這邊走來,卻又猛地頓住。 “蘇棠?”有人在低聲喚她。 蘇棠皺眉,只覺這個聲音的主人當真是夢魘,夢里也不放過她。 可那腳步在停頓片刻后,如含著暴怒的朝她奔來,一點兒不像是做夢。 蘇棠眉心皺得更緊了。 下刻她只覺自己的雙臂被人抓著,那聲音沙啞的如同長久不說話的啞巴初初開口般難聽:“蘇棠,你敢死……” 不是夢。 蘇棠心中抱憾輕嘆,最終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便是一雙含著憤恨的赤紅的眸,如充血一般,水珠欲滴。 她離得遠了些,又瞧見他的頭發有些凌亂,暗緋色的衣袂染了污泥,抓著自己雙臂的手也帶著細碎的傷。 蘇棠伸手,將雙臂上郁殊的手拂落,隔開二人間的距離,凝眉不耐: “你哭什么?” 第33章 無人知郁殊心底的怒。 他顧念著她的心思,不讓任何人擾她。 可是直到夜色漸至,她的房中除了漆黑唯有死寂,心中惶恐,最終撞開了房門。 除了纖塵不染的屋子,榻上如血的嫁衣,空無一人。 他卻連她會去哪兒都不知。 封了城門,斷了她的后路。 找遍了周遭,甚至以往的蘇府,街口,她能去的所有地方,均一無所獲。 心中逐漸惶恐。 此刻方知,原來他對她的了解,少的可憐。 直至后半夜,方才想到蘇長山的墳墓,派人去查,終于有所獲。 來到青山,搜了良久,最終尋到了。 可當看見那伏靠在墳冢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時,他的腳步卻如釘在原地,心里一股子壓抑的死氣,難以動彈。 雙目死死盯著,不敢放過分毫動靜,直到感覺眼中充血酸澀。 又怕又怒。 怕她就此倒在那兒,再也起不來了。 怒她為了一個李阿生,竟將自己折騰成這般模樣。 一步步靠近,輕喚著她的名字,甚至威脅著“蘇棠,你敢死……” 可說完卻又頓住。 他終于知道,她當初抱著他時,口中一遍遍說著“你若是死了,若是死了……”,連威脅都不會的蠢鈍是為何了。 原來是這般無力,連威脅都找不到由頭。 她卻醒了過來,神色平靜,除了臉色蒼白再無異樣。 隔開了他的手,不過淡淡一句:“你哭什么?” 郁殊沒有理會她的話,也未曾理會臉上的涼意,只望著她低道:“沒死?!?/br> 蘇棠擰眉,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縈繞的淡淡松香及山林泥土味,撤了撤身子,嗅不到那味道方道:“王爺怕我死嗎?” 郁殊指尖微顫,喉結緊了緊,上下滾動了一下,不語。 “怎么可能呢,”蘇棠笑,自答道,“一個見過你形如野狗模樣的人,知道你最大秘密的人,甚至你更衣、如廁都不能,只能依靠著她的人,死了不是更好?” 她將手上沾的泥土拭去,站起身來:“真可惜,還活著?!?/br> 話落,她起身便朝著山路走。 郁殊仍蹲在原處。手中方才還擁著那個女人,眼下卻已空落落一片。 可惜嗎? 是慶幸。 他站起身,手上被荊棘劃出數十道大大小小的傷口,以往她總會滿眼關切,而今卻看不到了。 驀地轉身,郁殊大步流星朝那背影走去。 夜色漸淺,遠處隱約泛起一絲魚肚白,然山中被密林遮著,枝葉擋著,山路仍舊昏暗。 蘇棠看著腳下的路,走得并不快。 身后卻隱隱一陣火光傳來,緊接著手腕一緊。 “隨我走吧?!标廁v的嗓音盡是壓抑。 蘇棠一怔,郁殊緊攥著她的手腕,帶著她快步朝前走著。 她趔趄了下,只緊抿著唇一言未發。 一直到山下,數輛馬車停在那兒。 郁殊抓著她上了最前方的那輛,嗓音緊繃著:“出發?!?/br> 馬車飛快前行,蘇棠坐在車內,一手揉著手腕,靜默不語。 郁殊看了眼她的動作,喉結微動。 一路無言。 直到馬車停下,他再次抓著她的手腕下了馬車,這一次的力道比方才輕了許多。 蘇棠怔愣看著眼前熟悉的府邸,比起當年的繁華,此刻顯得格外蕭瑟,門外兩尊石麒麟都有了雨打風吹過的痕跡。 她幼時還曾騎在上面,假做騎馬呢。 卻被爹拽了下來,他一面恨鐵不成鋼說著“沒出息”,一面送了她一匹小馬。 蘇府。 蘇棠看向黃花梨木的大門,有些斑駁了,上面仍貼著泛白的封條,一角已經垂落。 當年,她眼睜睜瞧著那封條貼上的。 貼上了,心里的念想也絕了。 郁殊上前,大手將搖搖欲墜的封條撕下,干脆利落。 他轉頭緊盯著蘇棠:“蘇棠,你敢離開,我保證,這里的一切將化為灰燼!”話落,他將封條拍到她手里,隨著封條一起的,還有一塊冰涼涼的東西,聲音也隨之低了下來,嘶啞的厲害,“給你家?!?/br> 蘇棠愣了下,手心團皺的封條一點點舒展開來,落在地上,只留下那冰涼涼的小東西。 ——一枚嶄新的銅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