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李阿生的聲音響起:“是我,阿婆?!?/br> “成親前可不能讓他瞧見你穿嫁衣的模樣,不然不吉利的,”阿婆忙將門關上,“棠丫頭,你在屋里等著,我替你出去?!?/br> 蘇棠忙道:“多謝阿婆?!?/br> 話落,一陣風驟起,將未上栓的窗子“啪”的一聲吹開。 不小的動靜,吸引了蘇棠的目光,她抬眸望去,卻一愣。 透過半掩的窗子正能望見院門處,李阿生站在那兒,似也被窗子的動靜吸引,朝這邊往來。 在看見屋內女子時,目光微怔。 紅衣墨發,原來這般好看。 “阿生!”阿婆的聲音響起。 李阿生陡然回神。 蘇棠抿了抿唇,對他粲然一笑。卻又莫名想到阿婆方才說的“成親前不能瞧見穿嫁衣的模樣,會不吉利”,她上前,將窗子輕輕關好。 …… 天已入夜,王府。 后院的陳忠將懸著的長信燈點上,方才回了下人房歇著。 心中卻犯嘀咕,王爺這后院從來都無人,王爺自個兒也總宿在書房,不知點這后院的燈作甚。 不知多久,一陣窸窣聲響。 只披著件白色寬袍的郁殊緩緩而來,散著發,赤著足。銀白月光照在他肩頭、眉眼,竟映出別樣的魅惑。 他半瞇雙眸看了眼這后院,而后朝其中一間房走了去。 今夜不知為何,了無睡意,竟到了這里。 ——熟悉的蘇棠曾待過的房間。 房內空蕩蕩的,當初王府被抄時,自不會多留東西,這段日子,他也未曾命人添置,便一直空了下來。 只有桌上放著一件折疊整齊的月白衣裳。 郁殊凝眉,走上前去,將衣裳抖落開來,前襟處沾染了大片的血跡。 他瞇眸,恍惚中想起,這是蘇棠當初去宮門口接他時穿的衣裳,這血跡也是他沾染上去的。 那時的她,比往日看來更為嬌艷,想來是好生打扮過的,她擁著他,低聲問:疼不疼? 可是后來…… 郁殊頓了下,過往數月,他再未見過她穿任何月白色的衣裳。 余光掃到一旁的軟榻,上方還擺著一張矮幾。 那時,他總愛倚靠在她膝上,她便任他倚靠著。朝堂之上,多得是想要他命之人,似乎唯有在此處,才能勉強沉睡一會兒。 為什么呢? 因為他有一日假寐,睜眼清楚看見了她眼中來不及藏起的感情。 因為他哪怕倚靠她再久,她雙腿麻木也從未有半分怨言。 郁殊走上前去,斜倚在軟榻上,白衣微動,懶散耷拉下來。 三日后,便是她的大喜日子。 從此往后,她口中喚的是旁人的名字,她悉心以待的是旁的男子,她會于紅帳之中、在旁人身側淺吟低喃…… 門外,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郁殊長睫微動,抬眸朝門口望來,恍惚之中,竟瞧見穿著嫁衣的女子推門而入,朝他一步步走來,本平靜的眸在見到他時方才有了幾分亮光,低聲喚著“王爺”…… “王爺?!睆埞芗业穆曇糇蚤T外響起。 郁殊雙眸驟然清冷:“何事?” “宮里頭來人,請您明個兒入宮一趟呢?!?/br> …… 初六,大吉之日,宜嫁娶。 街巷四周的院門樹木上都扎上了紅綢,貼了囍字。 蘇棠天還未亮便起來了,洗弄過后坐在銅鏡前細細描妝。 娥眉素描,胭脂輕掃,唇紅輕點在唇上。 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最起碼在今日,她想成為那個最美的新娘子,嫁給李大哥。 二人的庚帖是讓阿婆互換的,兩家均無高堂,也省了不少瑣事。 只是兩家雖離得近,李大哥仍執意繞半城一周前來迎娶。 床榻上,鳳冠霞帔鋪陳開來,映的滿室華彩。 “如何了,如何了?”阿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卻行至門口時頓住,看著正梳著青絲的女子,“棠丫頭?” 蘇棠無奈抬眸:“阿婆?!?/br> “這阿生當真是賺到了?!卑⑵派锨?,接過她的木梳,梳好后利落的綰了個發髻,小心用珠簪攢起,將鳳冠定在發間。 幾串珠翟微搖,映得紅顏如桃花盛放,雙眸恰若花瓣上的凝露。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阿婆拿過蓋頭,笑瞇瞇道:“這蓋頭一旦蓋上,便是你夫君為你掀開了?!?/br> 蘇棠臉頰被胭脂染的暈紅,垂眸淺笑。 夫君。 等著吉時將至。 阿婆將她攙起:“來了來了!” 話落,門外一陣炮竹聲響起,周遭街鄰均出來瞧個喜慶,口中道著恭喜,滿眼笑與善意。 熱鬧非凡。 …… 韶心殿。 “昨個兒我怎么也參不透的棋局,沒想到阿殊你一來便點透了,這棋盤可少不了帥?!鼻厝粢佬Φ?,玉指一顆一顆將玉石棋子捻起,放入棋盤中,看了眼對面的男子。 郁殊只斂眸沉默望著那只手。 ——纖細修長,無一絲繭,儼然上好的凝脂白玉。 秦若依抬手,一旁宮人立即將玉瓷盤拿了過來,帶著蜜餞的甜香:“你一貫不愛吃甜食,上次竟見你吃了一顆,我便命人多拿了些過來,阿殊你也嘗嘗?” “……”郁殊容色依舊寂然。 “阿殊?”秦若依聲音大了些。 郁殊陡然回神,目光怔愣片刻,突然道:“我若沒記錯,太后入宮前,曾有段婚約?” 秦若依臉色微變:“確有此事,只是后來,那家落敗了……” “嗯?!庇羰鈶寺?,食指撫了撫右眼眼下,不知為何,今日總覺得心神不寧。 “你的掌心怎么了?”秦若依低呼一聲,上前便欲拿過他的手查看。 只是還未等碰到,郁殊竟飛快收回手,避開了她的碰觸。 秦若依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收了回去,眼神微暗:“阿殊?” 郁殊看了眼掌心,那個傷口仍未好,也是,沒有上藥豈會好? 復又看向秦若依的手,不知為何,心底竟生了排斥——這樣一只手,柔軟,卻陌生。 “無事?!弊罱K,他低聲道。 “你啊,總是這般說,”秦若依嘆了聲,“當初你為護我肩頭被木刺傷著,也是這般說的,還落了疤?!?/br> 郁殊側眸看了眼肩頭,那兒的確有一個傷疤。 只是他身上的疤太多,那個傷疤太不起眼了。 曾在戰場時,受了傷便隨便涂抹些藥,硬生生熬著,直到…… 郁殊睫毛微顫,直到從教坊司將那個叫蘇棠的女人接回府中,才開始慢慢好轉。 初時她為他上藥時,手都是顫抖的,一下一下,緊抿著朱唇,明明害怕的緊,卻總在說“不痛的,不痛的……”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她自己。 后來,她開始熟練起來,默不作聲的為他處理傷口,只有一次沒忍住道了句:“王爺的身上大小傷痕足有八十三道,何時湊個百?” 再后來,便是他被毒劍所傷、險些殞命那次,身子如墜寒窟,他自己都覺得要過去了,朦朧之中,她卻半裸著身子抱住了他,口中呢喃著:“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若死了……” 若死了如何,她沒說。 當時他便想著,這個女子當真蠢,竟連威脅的話都不會說。 “喵——”倏地一聲幼貓叫聲在殿內響起,喚回郁殊神志。 他轉眸望去,一直瘦得皮包骨的野貓不知從何處竄了進來,身上沾了污泥,骯臟又可憐的小東西。 “娘娘恕罪?!睂m人匆忙上前,將幼貓抓了起來。 秦若依擺擺手:“這貓兒看著也可憐的緊,賞它些吃食放到宮外便是?!?/br> 賞。 郁殊眸微抬,看著她,那一瞬竟如看到了當初站在他跟前,給了他兩個饅頭的女子。 當初他以為萬般美好的回憶,而今仔細想想,竟如賞這只貓兒一模一樣。 宮人已經抱著野貓便要走出去。 “將那野東西拿來?!庇羰馔蝗蛔髀?。 宮人腳步一僵,最終折返回來。 郁殊無視眾人目光,將滿是污穢的貓拿了過來,仔細端詳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