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第17章 蘇棠眨了眨眼,仔細瞧著對面,果真再沒有阿郁的身影。 許是……她看錯了吧。 繁復而華麗的轎攆在眼前徐徐行過,伴隨著陣陣幽香。 約莫半個時辰,侍衛撤了,市集也已恢復往日的熙熙攘攘,只有三兩閑客聚在日光下,仍在嘖嘖說道著方才的盛大排場。 蘇棠壓下心中困惑,將板車停在街口。 如今家中無人等著了,午時她也鮮少回去,只在市集上隨意吃一口便是。 今日原本也同往日一般,平淡且順遂。 未曾想傍晚時來了幾個食客,身著粗麻赭石色的窄袖對襟衫,吊兒郎當坐在木凳上:“老板娘,三碗餛飩,不好吃砸了你的攤子?!?/br> 蘇棠在市集久了,也認識那為首的男子,是遠近有名的無賴,名叫陳江。 只是以往他們從來都是在三條街外的四通街橫行,今日卻來了此處。 畢竟來者是客,蘇棠也只得將餛飩端了上來。 果然,那陳江不過嘗了一口,便一拍桌子,碗筷跳了下,湯水灑出不少,他斜睨著她:“什么味道,怎的這般酸?莫不是餿了不成?” 蘇棠平靜道:“只是醋酸,陳公子若是不喜歡,我再給您換上一碗?!?/br> “你是說我連醋酸與餿味都嘗不出?”陳江站起身,人高馬大的身材俯視著眼前的女子,“如今米rou這般貴,你倒是用rou用的大方,誰知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腳?” 蘇棠凝眉,這陳江是明顯來找事了,她勉強壓下一口氣:“陳公子若是不喜,這碗餛飩便做我請的,銀錢退還給你……” “好啊,二百兩?!标惤{子大開口。 蘇棠眉頭緊鎖:“陳公子說笑了,這一碗餛飩也不過區區七文錢?!?/br> “誰同你說笑?”陳江啐了一口,“若是你這餛飩當真是餿的,我今日吃了身有不適,到時莫說二百兩,便是兩千兩都不夠!” “這rou是我前日買的,陳公子若不信,可隨我去同鋪子老板問一下?!碧K棠耐著性子解釋。 “我不過來吃個餛飩,還要同你東奔西跑?”陳江鼻孔冷哼一聲,打量了一下眼前人,yin邪一笑,“你若不想賠錢也行,陪我一晚上,莫說那二百兩,便是我給你……” 他的話并未說完便頓住。 蘇棠的容色極為平靜,便目光緊盯著他,沒有尋常女子聽見調戲的羞憤,更無惱怒之色。 “你敢瞪我!”陳江登時惱羞成怒,轉頭一把將碗砸在地上,木凳踹到一旁。 待毀完仍不解氣,對著其他幾人道:“把這兒都砸了!” 眼見那幾人便要動手,蘇棠緊抿朱唇,便要將長桌拉到一旁。 “給老子閃開?!标惤?,伸手揮了她一把。 蘇棠只覺手臂一空,額頭直直朝桌角摔去。 眼前暗了暗,繼而一陣尖銳的疼痛自額角傳來。 蘇棠伸手摸了下額角,有些黏膩,卻傷得并不深,只是仍舊流了幾滴血,一縷血線順著額角流了下來,指尖也蹭了些血紅。 周圍幾人都靜了下來。 蘇棠沒有作聲,亦未呼痛,只是緩緩站起身。片刻后卻又突然察覺到什么,扭頭望去。 街口對面不遠處,一個少年站在那兒,不知已經站了多久,正望著她。 少年穿著玄衣,墨發半攏,一雙眸子正冷眼看著這邊,未曾上前。 這一次,蘇棠可以斷定,之前在市集對面靜望太后轎攆的少年,正是他。 阿郁。 這個曾經一心求死,卻因她一句“秦若依”而強撐著活下去的孩子; 這個一聲不吭便離開,一個月沒有消息,卻在秦若依省親這日出現的少年。 他如今已然長成,不似郁殊和秦若依的私生子,卻也是在意秦若依的。 正如她當初抱著郁殊,可郁殊口中喊的卻是“依依”一般。 都一樣。 蘇棠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只看著眼前的陳江,聲音平靜:“鬧夠了嗎?” 她眉眼生得嬌美,可額頭一道血線沿著臉側落下,竟有一絲詭異的美。 陳江也被驚到,久久不發一言。 “此處今日好生熱鬧?!币慌?,一聲清雅的嗓音自人群外傳來。 幾人循聲看去,陸子洵穿著青衫而來,眉目溫斂。 可只有他身后的秦成知道,大人生氣了,甚至很生氣,身側的手攥的青筋突兀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大人。 “陸,陸大人?”陳江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爾等欺壓百姓,為非作歹,今日若非本官來此,你們還要做出何等歹事?”陸子洵沉聲道,“秦成,將幾人帶下去?!?/br> “大人饒命,”陳江忙道,“是……是有人出了十兩銀子,讓小的前來……” “你當真以為本官不知?”陸子洵打斷他,“帶下去?!?/br> “是?!鼻爻蓱?。 眼見幾人帶走,街口處亦逐漸恢復平靜。 陸子洵看著眼前的女子,只覺額角那一抹暗紅甚是刺眼,竟不覺伸手,想要將其拭去。 只是還未等碰到,蘇棠已飛快后退半步,避開了他的手:“多謝大人解圍?!彼故坠Ь吹?。 陸子洵幡然清醒,看了看空落落的指尖,勉強一笑:“是四通街的餛飩鋪子,給了陳江銀錢,讓他來惹是生非?!?/br> 那二人商議時,剛巧秦成在不遠處,回到陸府便同他說了一嘴,竟再也坐不住了,便直接來了此處。 蘇棠愣了下,同行是冤家:“我知了?!?/br> 陸子洵低嘆一聲:“蘇棠,你沒必要這般,讓我補償你,你也不會這樣苦……” “大人這次預備如何補償我?”蘇棠打斷了他。 陸子洵一僵,凝滯良久:“蘇棠,我當年,曾回去找過你的?!彼曇魳O輕。 蘇棠輕怔,片刻后低低笑了一聲,映著額角的血,粲然而嫵媚。 她道:“陸子洵,你說這話又有何意義?”自重逢后,她初次喚他全名,“我爹當初也曾對我說‘會沒事的’,可第二日我再見他,他便吊在房梁上了,尸體一晃一晃的;你曾說過會娶我,可最終利用我接近爹爹,搜集證據抄了蘇家的人也是你……” 陸子洵臉色一白。 蘇棠繼續道::“如今,你說你要補償我,給我銀子嗎?還是給我隨意許個男人……” “若是……隨我回陸府呢?”陸子洵倏地道。 起初不過一時念頭,可說出口,心底竟隱隱帶了幾分期盼,他緊緊望著她。 蘇棠住了口,盯著他,一字一頓:“可我不愿?!?/br> 話落,她伸手蹭了下額角已經冰冷的血珠,轉身利落收拾桌凳,余光望見街角對面早已空無一人。 她回神,徑自離去。 陸子洵仍站在原處,好一會兒他伸手抵著心口,這兒墜的他沉悶悶的痛。 …… 蘇棠回到院落時,天還未暗。 她將額角的血擦去,于粗糙的銅鏡前查看著傷勢。 傷口并不深,不過瞧著嚇人了些罷了。 蘇棠拿過一旁的藥,小心涂抹上。 冰涼的藥膏觸在額角,緩解了些許疼痛。 她的神色不由有些怔忡。 郁殊是她的債主,也是救贖。 阿郁,她曾以為二人如何說來也曾相依為命過,算是姐弟一場。 可似乎不論是當初她曾傾心過的郁殊,還是如今她照顧多日的阿郁,心底最重要的人都是秦若依。 而她,依舊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 她去宮門口送了郁殊最后一程、撫養阿郁,算是還了當初郁殊將她從教坊司救出的恩情。 而阿郁……她不欠他任何。 起身,蘇棠環視著不大卻整潔的屋子。 她挽起袖口,將屋子里里外外認認真真的清掃擦拭了一番,待忙完,臉頰泛起紅暈,鼻尖上升起一層薄汗,床上卻多了一個小包袱。 額角的藥膏被汗氤氳了不少,蘇棠點了一根蠟燭,就著暈黃的燭光,小心再次涂抹了遍傷口。 燭火搖曳,映的屋內忽明忽暗。 郁殊悄無聲息進來時,看見的便是她坐在燭光中的身影。 他斜倚在門口,靜靜打量著她。 ——側影嬌媚,朱唇微微翹著,可若是固執起來,卻抿的極緊,眉目姣好,于燭火下,若上好的美玉。 她正為額角的傷上藥,手一點點輕輕揉著。 他仍記得她為他上藥時的感覺,如被綢緞拂過,溫柔細膩。 郁殊喉嚨微緊,輕抿唇角。 今日在街口,他的確看見了她,也看見了那些低賤之人在欺負她,卻未曾理會,只因…… 這段時日離開她后,他的身形再未成長半分,一如離開時的少年模樣。 可當初在她身邊時,他成長的比常人快上許多。 他素來多疑,而今亦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