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怪她愚鈍,竟是三年后才察覺到,原來她只是個卑劣的影子而已。 懷中人早已經沒有了溫度,冷冰冰的。 蘇棠仍死死擁著他,guntang的淚珠終不堪其重砸了下來,她卻仍哽著嗓音固執道著:“我不是依依?!?/br> 她是蘇棠,只是蘇棠。 …… 養心殿。 身形瘦弱的少年帝王正站在門口,披著黑色大氅,看著跪在眼前的侍衛,聲音仍帶著幾分未褪去的稚嫩:“如何了?” “稟皇上,靖成王從宮里出去后便倒地不起,斷氣了?!?/br> 沈尋看著跪在地上的侍衛,目光如小獸般陰冷,沉默不語。 侍衛只感覺陣陣陰寒,身子顫抖。 沈尋笑了笑,聲音恢復稚嫩,再次問道:“如何了?” 侍衛應:“靖成王重傷在身,皇上仁慈差人送他回去,未想半路傷病發作,斷氣了?!?/br> “嗯?!鄙驅さ蛻寺?,似是終于滿意了。 “那……靖成王的尸首……” “若有人前來替其收尸,便帶回去,若無人……”沈尋轉身,走進殿內,“便扔亂葬崗吧?!?/br> …… 宮門外,滿地的雪,滿地的紅。 蘇棠仍擁著郁殊,面色蒼白。 她不傷心,只是心里頭空蕩蕩的,一遍遍回想著第一次見到郁殊,他望著她的那雙黑漆漆的眸子。 她以為他看得是她,原來是旁人。 “你是何人?”頭頂,有人冷聲問著。 兩個侍衛站在她身后。 蘇棠不語,一動未動。 “可是來收尸的?”那人接著道。 收尸。 蘇棠手抖了下,的確,那曾翻手為云覆手雨的攝政王,如今也不過只是她懷中的一具尸首了,一具可憐的、被人放棄的尸首。 侍衛見她不語,終是失了耐心,上前將郁殊的身子拖了出去,二人架著首尾,走到一旁的馬車上。 蘇棠沒有阻攔,只是安靜望著,直到馬車漸行漸遠,她方才緩緩起身,手腳凍得僵硬。 宮里頭走出來幾人,利落的將沾了血的積雪掃除干凈,如什么都未曾發生過。 天色漸亮了。 蘇棠朝著來時路走去,神色平靜。手上、身上、臉頰上,處處都是血跡,狼狽又詭異的驚艷。 寅時已過,已有馬車朝這方行來,正是上朝的時辰。 偶有人掀開轎窗朝她望了一眼,口中嘀咕著什么,落下轎窗離去。 “蘇棠?”一輛馬車突然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嗓音清雅且遲疑。 蘇棠腳步一頓,遲鈍了會兒方才轉頭。 一人穿著靛藍團領衫,頭戴烏紗帽出現在狹窄的轎窗,眉目溫厚清斂,比起前幾年單薄的清秀,多了幾分深邃的雅致。 戶部侍郎,陸子洵。 此刻,他正望著她。 蘇棠怔了怔,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下瞬已跪在了雪地上:“民女叩見陸大人?!?/br> 陸子洵眉頭緊皺,昔日也曾一襲胡服、縱馬行欒京的女子,而今竟這般順從的跪在他跟前:“你終還是怪我?!彼蛧@。 蘇棠依舊看著地面:“大人說笑了,民女不敢?!?/br> 她有何資格怪他呢? 父親一介商賈,僥幸爬上首富之位,卻在新帝初登帝位時,勾結三皇子,予其數十萬擔糧草,意圖助其謀反。 彼時還是戶部郎中的陸子洵陸郎中,一年暗中調查,一紙狀書上奏新帝,奉旨抄了蘇家,百萬家財盡歸國庫。 一心為民、剛正不阿的陸大人,抄了意欲謀逆的大商賈,美名遠揚。 若只是如此,蘇棠是不敢怨、不敢恨的,父親疼她寵她,可作的確是滔天的惡、犯的是斬九族的罪。 她能活著,已屬僥幸。 可陸子洵萬不該……為得父親信任,應下與她的婚約。 陸子洵盯她良久,望著她身上的血衣,突然想到了什么:“這三年,在靖成王府的女子,是你?” 朝堂權勢變更,他自是知曉,而今見她身上不似有傷,卻滿身滿手的血跡,也能猜出幾分。 只是對于郁殊后院的女子,向來傳的五花八門,他從未想過……竟是她? “大人,時辰到了?!瘪R夫小聲提醒著。 陸子洵看了眼前路,目光在跪在地上的人影上定了一會兒:“下朝后我會去靖成王府,你在那處等我?!?/br> 話落,已匆匆離去。 蘇棠站起身,如未聽到般,徑自回了王府。 王府的人已死走逃亡的差不多了,滿院的狼藉被藏污納垢的積雪覆蓋,干凈且安靜。 兩個守衛站在門口,盤問了好一番才放她進去。 蘇棠一邊走進屋子,一邊將身上的衣裳褪去。 太諷刺了,這身衣裳。 她不喜歡勞什子的月白,她喜歡濃烈的紅,喜歡暗沉的黑??蛇@三年,她只穿過月白色的衣裳,只為去討一人的目光。 她既被當成卑賤的影子,便任由那人被丟去亂葬崗,被野狗啃其皮骨,被禿鷹啖其血rou,不得完軀,不得超生。 錦云為她收拾的包袱仍在床邊。 蘇棠解開包袱,抽出一件暗灰色的衣裳,隨著衣裳一同滑落的,還有一張枯黃的紙,輕飄飄的落在地面上。 蘇棠手一頓。 那紙上,端端正正書著三字:賣身契。 賤籍三年,她終于已是自由之身。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已開~ 有緣看到這兒的寶寶,留個言哉~ 會降落開文紅包的! 第2章 靖成王府門前的積雪,被踩踏的有些污濁。 玄色馬車停了下來,陸子洵透過轎窗朝外看了一眼,溫斂的眉心輕蹙,一撩前袍方才下去。 “陸大人,”早有守衛上前候著,“抄點的家當已收錄在冊,晚些時辰便能送到您府上?!?/br> “嗯?!标懽愉蛻宦?,仍朝里走著,未曾理會積雪覆蓋下的狼藉,徑自走進后院。 守衛雖不解,卻仍跟在其后。 后院不小,長廊涼亭布置的極為雅致,各院落自有春秋,卻都顯得蕭瑟。唯有一處月洞門下,有不少雜亂的腳印。 陸子洵靜默片刻走了進去,房屋不大,里面的香爐地龍早已熄滅,一片冰涼,窗子大開,除卻那些上好的家具,再無旁物。 他的目光卻定在地上那襲沾血的月白色廣袖長裙上,那是蘇棠今晨穿的。 京城傳了好久,攝政王郁殊竟從教坊司買了個妓子回去,三年獨寵于后院,不令其見客。 果真是她。 當年,他曾回蘇府瞧過,可那里早已被封。 蘇長山三尺白綾自盡于房梁之上,其無妻無子,唯有一女,極盡寵溺,恨不得將天上星月都捧到她跟前。 只是蘇長山商賈身份,登不得大雅之堂,他也看中了他一門心思入官場,便求娶了蘇棠。 蘇府倒后,婚約不攻自破,而蘇棠也不知所蹤了。 陸子洵蹲下身子,將那衣裳拿在手里,她果真沒將他今晨的話聽進去,沒在此處等著。 也許聽進去了,卻不愿等吧。 想到那個跪在自己跟前的女子,恍惚之中,他仿佛又瞧見數年前,那女子身著一襲紅色戎服,縱馬行于市集,而后一勒韁繩,馬匹堪堪停在他跟前。 她下頜微揚,手中馬鞭指著他道:“便是你去找爹爹求娶我?生得倒是不錯?!?/br> 彼時,她仍帶著千金大小姐的驕縱,青絲高束在身后微微擺動,嗓音如鈴,眉目飛揚。 “大人,”耳畔,守衛聲音傳來,“那女子今晨回來不久便朝城門而去,大抵是離開了?!?/br> 陸子洵回神,嘆息一聲將衣裳放下,站起身來:“可記得那女子樣貌?” “自是記得?!?/br> “往后若再見,便知會我一聲?!?/br> 話落,他已轉身朝外走去,背影頎長筆直,清雅如竹。 雖無情愛,但到底……這孽緣因他而起。 …… 隆冬的風,總是恨不得刮到人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