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他這才發現,原來這場勝利遲來得太久,久到他已經喪失了興趣。當年他是多么地咽不下這口氣,明明是她先來招惹他的,最后拋棄他的,也是她,他憑什么就活該被她耍著玩兒? 但現在,似乎什么都不一樣了?;蛟S是他看人的眼界有所提升,祁書在他眼里,不再是當年那個清純的,固執而無畏的小女孩,反而有了些負面色彩。他忽地頓悟,原來一直在他心中的結,竟是無解的,二十二歲的他等著誰來解釋,那個誰,便是當年二十歲的祁書。 然而,他們誰也回不到過去了。 — 下午在茶水間聽見有同事談論某電視臺新來的主播,長得美麗動人,在熒幕上穿著素色小西裝,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 今夏沒有漏聽那主播的名字,祈書。 這兩個字,像一道傷痕,印在陸川的心上,現在,也印在她的心上。她試著勸說自己不去在意,然而女人都是這樣,想要在彼此之間分出個高下。 她不僅是陸川的前女友,更是初戀女友,這已經注定了她在他的一生中,有著無法替代的地位,更何況她還那么優秀,人長得漂亮,又是美國留學歸來,現在在電視臺當主播,多么讓人羨慕的職業。反觀自己,似乎沒有太特別之處,那他為什么會喜歡自己呢? 用搜索引擎查了下這個名字,還是有不少相關報道,評論褒貶不一,有說漂亮有氣質,有說黑木耳,有說想脫下她的西裝*她。 不管事實如何,她總是有人氣的。 回家路過小區外的書報亭,掛在外面的一本雜志封面上,赫然印著祈書的照片,今夏偶然看見,就必然動了心思,將雜志買了下來。 里面有段她的專訪,問到感情狀態,她說現在單身,問到初戀男友,她說了許多關于他們過去的事,似乎還深愛著那個男人,末了還用了句高調示愛的話壓軸: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我相信他也沒有忘記我,我會就這樣一直等下去,無論結果如何。 之前今夏還只是懷疑祈書舊情未了,但現在她幾乎是確信了,這無疑讓她心里十分膈應。 到家前她把專訪一字不漏地看完了,進屋后隨手放在自己的臥室,然后去廚房張羅吃的。晚上陸川來家里,今夏在洗衣服,他就先上里屋去了,老今頭跑到衛生間,奪過女兒手里浸滿泡沫的毛衣,那是陸川送給他的,不能機洗的衣裳:“丫頭擱這兒吧,我來洗,你進屋陪人坐坐?!?/br> 今夏沖干凈手上的泡沫,拿毛巾擦干手,這才回到自己的臥室,奶奶和她住一間房,正靠在床頭聚精會神地看泰國連續劇,陸川坐在今夏床上,捧著那本祈書做封面的雜志在看。 聽見她進屋,他合上書放到一旁,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探究:“我記得你對這類型的雜志沒興趣,怎么會買?” 今夏在他身邊坐下:“沒什么,就是突然心血來潮,然后就買了?!?/br> 心血來潮?陸川從不相信,有平白無故的心血來潮。從語義上講,這四個字是結果,可是卻被人們頻繁地用來當做原因。 為什么突然決定去旅行?因為心血來潮。為什么突然買這個包?因為心血來潮。為什么突然去平時不去的酒吧?因為心血來潮。 可是是什么,讓你們心血來潮? 陸川瞥了一眼雜志封面上,祈書的大幅照片,忽然明白了什么。在今夏眼里,祈書不只是他的朋友那么簡單,她似乎知道了些別的什么,才會獨獨買了這本雜志。 電視里演到女配角強吻了男主角,女主角從天而降,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然后畫面定格在女主泫然欲泣的臉,片尾曲就響了起來。奶奶喟嘆一聲,這才有空搭理他們倆:“小陸啊,這都開春了,你們也別總窩在家里,出去轉轉也好,老陪著我有什么意思,去干正事兒吧啊?!?/br> 陸川便拉著今夏的手站起來:“那奶奶您先休息,我們出去散會兒步?!?/br> 走在小區內的鵝卵石小徑,迎面有微涼的風拂過,兩人牽著手,慢慢地向前走著,今夏稍微滯后一點,偷偷看他,映著白月光的側臉,輪廓分明,深邃的眉眼,仿若希臘雕塑。她忽然想問,他到底喜歡她什么,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問題過于傻氣,便垂下臉沒有開口。 “祁書她,其實是我的初戀女友?!?/br> 寂靜的夜色里,她忽然聽見他說,像是一個深埋已久的秘密,由他親手推送到她眼前。 他愿意談起過去,今夏忽然有如釋重負之感:“我知道,沈醫生在之前,偶然提到過一點?!?/br> 陸川側臉看了她一眼,她果然是知道實情,既然這樣,他就更要打消她肚子里的疑慮:“那個時候,我在學校很受歡迎,時常收到女生的表白?!?/br> 今夏笑了笑:“臭美吧你就?!?/br> “不信?” 今夏搖頭:“不是。既然那么多女孩子喜歡你,為什么選擇了祈書?” “一開始我挺煩她的。她長得還行,但也沒有到驚為天人的程度,不知哪來那么大的自信,成天厚顏無恥地纏著我?!?nbsp;陸川頓了頓,才接著說:“不過她是唯一一個被我不斷拒絕,還堅持下來的人?!?/br> “所以你對她動心了?!?/br> “那時還沒有,或者已經有了,但自己不知道?!?nbsp;陸川手指交握進她的指縫:“我干了件壞事,騙她參加一個聚會。我告訴她是萬圣節主題派對,我扮鐘樓怪人,要她扮邪惡的巫婆,我還親自帶她去了服裝道具店。但實際上,那是一個成人禮的高級酒會?!?/br> 今夏能想象出當一個穿著巫婆服飾,化著丑陋的妝的女孩,撞進一個西服晚禮,香衣鬢影的世界,產生的那種巨大落差和沖擊。 陸川微嘆口氣:“那個時候她哭了,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但愣是沒讓眼淚掉下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過分,所以后來去找她道了歉,那之后我們關系就緩和了很多,慢慢就在一起了?!?/br> 今夏安靜了會兒:“那后來,為什么會分手?” “一方面是外力反對,另一方面,是她什么都不跟我商量,自己就做了分手的決定。那時年輕氣盛,誰也不肯多低頭?!?/br> 今夏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問:“那,你有后悔過嗎?”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陸川沉默了片刻:“曾經有,但現在沒有了,都是以前的事了?!?nbsp;這些過去,他以為會像灘稀泥一樣地爛在自己肚子里,沒想到現在愿意說出來,說給她聽,如同給陰暗撕開了一道口子,放進些陽光來。 今夏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握緊了他的手,他愿意這樣分享他的秘密給她,讓她奇跡般地感到安心。 陸川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安靜地牽著她在小區里游蕩,曾經以為不能承受的,沒想到現在也能笑著說出口。 兩人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一圈又一圈,什么都不需要多說。春風沉醉,空氣里有淡淡香樟的氣息,萬物復蘇的季節,似乎連心也活了過來。 路過小區門口的水果攤,今夏看見有新鮮的草莓,便停下來挑選,自己留一些,也好讓他帶些回去。原來水果攤的老板娘和老板不見人了,換成了年輕的小姑娘,今夏看見她時愣了下:“老板換人了么?” 那小姑娘解釋道:“沒有,那是我爸媽,他們旅游去了,過幾天才回來?!?/br> 今夏明白過來,付完錢之后,陸川摟著她的腰,說:“要不我們也去旅行吧?趁著春天,天氣好?!?/br> ☆、46 兩人請了幾日的假,自北向南而下,前往蘇杭一帶。 春秋多佳日,山水有清音,在和風清暢的日子里賞山玩水,無疑是一樁愜事。 旅行第一站是夢里水鄉,烏鎮,從帝都到杭州蕭山機場,直接大巴到烏鎮,再從烏鎮汽車站乘車到西柵景區,兩人在酒店辦理入住。 房間是陸川預訂的,位于頂層,人字形的屋頂有一半是透明玻璃,直接能望見寶石藍天空,窗戶臨河,框上掛著兩串大紅燈籠,河面碧波蕩漾,泛著幾葉輕舟,岸邊的石板路上,走動著各個地方來的游客,雖不是旺季,倒也不顯冷清。 而屋子的正中央,則是張鋪著雪白床單的,寬大的,雙人床。 想到晚上兩人要同睡,今夏不由面上一熱,嗓子有些發干,陸川放好行李,拿出相機:“時間還早,出去轉轉?!?/br> 今夏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從床上移開,垂著頭不敢看他:“好?!?/br> 藍印花布是烏鎮出名的其中一樣特產,靛藍底色的棉布上,描著象牙白的花紋,摸上去有粗糙的質感,今夏想著奶奶肯定喜歡,便挑了一些布匹,兩人就這樣邊走邊看,對什么都興趣盎然,連一些平時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在此時此刻,也顯得異常生動起來。也許,旅行不在于去哪里,而是跟誰一起去。 天色漸暗,路過一家面店,門前支了口大鐵鍋,熬著大塊大塊的羊rou,濃郁的湯汁汩汩地冒著氣泡,破裂以后香氣四溢,兩人就被這勾人的味道給饞了進去。店內全是暗褐色的木質桌椅,椅子是老式的長凳,一晃眼還以為時空錯亂,來到了古時候的客棧。 羊rou面用土瓷的斗碗盛著端上來,分量十足,今夏目測了一下,知道自己絕對吃不完,便分了些羊rou和面到陸川碗里,陸川盯著她,唇角微彎:“給我這么多羊rou,知道它補什么的么?” 今夏夾了一筷子面送進嘴里,茫然:“補什么?” 陸川輕笑:“補腎?!?/br> “咳!” 在他極富暗示性的語氣下,今夏一口面差點從喉嚨里噴出來,臉頰一下就燒了:“我,我沒那個意思,要不你把rou還給我吧?!?/br> 陸川見她發窘,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下她的頭,笑得一臉曖昧:“還是我吃吧,我是人民公仆,理應補充體力,為人民服務?!?/br> “……” 今夏直想找個地洞鉆下去。 吃完飯,兩人逛到干道盡頭的酒吧街,在臨河的藤椅秋千上休息,酒保送來酒水單,陸川點了杯威士忌加冰,今夏對調酒不熟,揀了個聽上去不像酒的名字,椰香風情,端上來是杯乳白色的液體,里面放了個凍在冰塊里的小燈泡,一閃一閃晶亮亮的,嘗一口,是椰汁,牛奶和基酒的混合。 秋千緩緩地蕩著,微有暖風,陸川攬過今夏,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兩人就這么安靜地坐著,眼前是夜色下,沉靜的河流,不遠處是座石拱橋,橋下有干冰噴出,營造煙霧繚繞的氛圍,身后傳來酒吧歌手低淺的吟唱,一首不知道名字的,美麗的英文歌。 在這樣時間緩慢流淌的環境里,今夏忽然意識到,自己好久,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輕松過了。 無憂無慮是她的中學時代,距離現在,也不過幾年光景,她卻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一紙薄薄的診斷書,徹底顛覆了她的人生,讓她過上捉襟見肘惶惶不安的生活,她不敢去想以后,無論做什么打算,都只能緊著眼下,撐過一天算一天。那時覺得,她的未來好遙遠,不知道還有沒有。 然而現在,在這深邃廣袤的天幕下,在這恰到好處的時間,在這個人身邊,她終于找到了安定的感覺,她可以喘息,可以依靠。茫茫人海,時間的荒原,遇到該遇到的人,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那么剛好。 “要是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br> “傻子,以后會更好?!?/br> 精神太過松懈,人就容易困倦,喝完調酒,陸川見她連著打了幾個哈欠,便說:“回去吧?!?/br> 今夏點頭,兩人便慢慢往回走,直到進屋之后看見那雙人床,她才想起某些事來,腦袋一下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