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江寧漠然道:“利益跟前無父子?!?/br> 元釗問他:“我還會是北楔王嗎?” 江寧想了下道:“至少烏熊族那個王子,目前都是我們的敵人?!?/br> 元釗點了點頭:“一致的利益反而更讓人放心,你說得對,你這時候若是真的對我效忠,我還真不敢信你?!?/br> 他呵呵自嘲地笑了聲,邁步走了出去,看到白玉麒,頓了頓腳問:“阿白是你的人?” 江寧道:“他不重要?!?/br> 白玉麒臉色僵硬了下,元釗忍不住又笑了:“是,就陪我玩是嗎?辦個事都沒辦好,所以宛郎在哪里?” 江寧道:“我有用?!?/br> =================== 陰暗的屋內,點起了燈,令狐琬坐在榻上,姿態仍然優美自持,云禎問他:“姬懷素讓你下毒,沒給你安排離開的退路?” 令狐琬有些茫然看了他一眼:“我是戴罪立功,能成最好,不能成自然就殺身成仁?!?/br> 云禎道:“但你還是逃了?!?/br> 令狐琬沉默了一會道:“能活著,當然很好?!?/br> 云禎道:“你怎么來到北楔的?” 令狐琬道:“流放途中,遇到了北楔的匪徒,搶到了北楔,見我貌美,供奉到寺廟了?!?/br> 云禎奇道:“為什么貌美就送到寺廟?” 令狐琬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寺廟沒有女子,薩滿巫師們收很多貌美的童奴?!?/br> 令狐琬想了一會兒又道:“我長得瘦小,他們以為我年紀還很小——后來薩滿巫師又給我喂了秘藥,我就一直沒怎么長?!?/br> 云禎卻已經反應過來了,默然了一會兒不再追問他在寺廟的待遇,只問道:“姬懷素什么時候找到你的?” 令狐琬道:“在寺廟里過得辛苦,大概三年前,有人找我,給了我銀子,讓我忍一忍,說很快會有人將我送到王太后身邊,到時候我可以將功贖罪,祖父、父親的罪名都能被免除,其他人也都能脫罪回鄉。后來過了一段時間,元侖王叔來寺廟祭拜,看到我跳巫舞,便和寺廟要了我走,送給了王太后?!?/br> 云禎看他眉目純摯,受了這么多苦,又被人哄騙著去送死,他雙眸仍然單純清澈一如稚子。 不知道他前世最后結局如何,但一定不好。若是今天沒攔住,北楔王的人手就得了手,他要么是毀容,要么很可能直接被殺死,只為了和王太后矛盾激化。 當年北楔王徹底和王太后、長廣王翻臉,他很可能就是其中激發矛盾的一個點,至于姬懷素是知道了前世發生的事,這一世才來利用,還是前世就已經同樣利用了他,都改變不了他是一只獻在祭臺上的羔羊的結局。 云禎微微有些感慨:“我知道了——你弟弟過得很好,他一直在找你,我讓人送你回去?!睙o論如何,他至少改變了令狐兩兄弟的命運。 令狐琬垂眸道:“王上……沒有死吧?” 云禎道:“沒死,他把那有毒的青團喂貓了?!?/br> 令狐琬微微有些結巴:“那我任務算完成了嗎?” 云禎溫聲道:“算,你為國為民忍辱負重,回去我就向皇上稟報,論功行賞,赦了你的罪。你吃的那些藥,回去讓大夫給你看看,看能解不?!?/br> 令狐琬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其實不太擅長殺人,這些日子我噩夢連連?!?/br> 不用殺人了,也不用再陪那個太后了,真是太好了。 第138章 說服 說服長廣王并不輕松。 長廣王江乘龍積威多年,很快就已收到了王太后出事的消息,元釗和云江寧回到王宮不多久,整個王宮就完全禁止了進出,他們反而變成了被圍在宮里的鱉,隨時能被甕中捉鱉。 長廣王進來的時候,面色是輕松的:“王上想必和王太后有些誤會,說開了就好?!?/br> 元釗看著他,他從小被這個人壓制到大,也早就知道此人和自己母妃有私,但他一直認為他是扶持自己的功臣,權臣,始終有一日是要還政給自己的。他從來沒有一刻這么惡心反胃過,他竟然與自己母妃生下了一個孩子。 元釗冷冷道:“從你們決定生下那個孩子開始,我在你們心目中就已經死了,哪怕之前給你們帶來那么多的榮耀和權力,你們仍然能夠不假思索地把我放棄,王爺怎么會覺得,我們之間還有誤會呢?” 長廣王淡淡道:“王上,江寧手里幾個人,也就能幫你制服一下婦孺罷了,你不會以為,他真的會幫著你,對抗整個王庭衛隊吧?光是王庭駐守的衛隊,就有兩萬人,王上,不想讓人看笑話的話,還是心平氣和,和王太后說開誤會,握手言歡的好?!?/br> 他看都沒有看云江寧一眼,仿佛對這個兒子完全忽視,對著元釗,仍然是那種輕描淡寫地哄孩子一般的態度。 元釗臉色鐵青,云江寧卻走了過來,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王上不必生氣?!?/br> 長廣王仿佛這才看到他一般,意味深長笑道:“江寧,我許了世子之位給你,就沒有變過,你是我的繼承人,我讓你陪王上,你也需多勸勸王上不要任性才好?!?/br> 云江寧神情漠然:“我這次帶進宮,只帶了三十人,每一人,都可為上將軍。王爺三萬人,我卻可以保證三萬人在進入王座之前,我能殺掉所有人——包括王上,沒了王上,沒了胡太后。卻不知王爺面對烏熊族的那個元姓王子,是跪下迎接對方進入王庭呢,還是以翼馬族一族三萬人,迎接其他十一個部族的聯合討伐?” 長廣王臉色微微一變:“你要弒君?” 云江寧慢慢道:“我回來的時候,就和你說過,主人有賜姓,姓云?!?/br> 長廣王冷笑:“你這是當奴才當上癮了?有王世子不做,要做別人的奴才?” 云江寧看著他,神情冷漠:“王爺自有合意的繼承人,云江寧也別有主上,王爺想要談判,還需拿得出誠意來,既然太后并沒有下毒,對方卻已悍然動手,可知王庭之危,就在旦夕,王爺若是還要在這里討論誰做主,未免也太可笑了?!?/br> 長廣王凝視著他,緩緩道:“好,那要看你家的主人,能拿出什么籌碼了?!?/br> 云江寧手一亮,亮出了一枚節鉞:”此為天子節鉞,憑此可調雍朝邊軍三十萬,隨時可大軍壓境?!?/br> 長廣王瞳孔緊縮:“昭信侯云禎?” 云江寧道:“不錯,他正在雍朝邊境代天巡閱九邊守軍,九邊軍鎮三十萬大軍,盡可調動,而如今三萬大軍以校閱之名,已集合在常林城——只要云侯爺一聲令下,騎兵不過一日一夜便可直抵王城?!?/br> 長廣王怒氣反笑:“你可知道,你這是勾引外族,叛國之罪?” 云江寧漠然道:“你錯了,北楔對大雍稱臣多年,如今是北楔王元釗受到叛軍圍困,向大雍皇上請求派兵支援,宗主國應藩屬國君主之請,派兵馳援,此乃名正言順之舉?!?/br> 長廣王森然看向元釗:“王上是想要引狼入室嗎?焉知云江寧不會是下一個雍朝扶持的權臣?” 元釗道:“強如繼續做一尊隨時病死的傀儡,長廣王,你我之間,已絕無可能再互相信任,橫豎都是傀儡,至少云江寧沒和我母親生下個私生子?” 長廣王臉色鐵青,云江寧道:“現在,王爺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和王上談一談了吧?” 長廣王冷冰冰道:“談什么?” 云江寧道:“其一,還政具體時間;其二,如對抗烏熊族等叛亂部族;其三,王太后和那個私生子如處置?!?/br> 長廣王看向元釗:“王上想如處置王太后?” 元釗淡淡道:“王太后病弱,居于宮中靜養,不見外客;恭喜長廣王喜得一子,孤賞一百夫長,如?” 長廣王胸膛起伏了一下,卻知道事已至此,若是不答應,那孩子恐怕這幾日就會因一個照顧不周因風寒而去。 元釗卻淡淡道:“長廣王世子,孤只認江寧?!?/br> 長廣王冷哼了聲:“王上,此人別有主子,你又必?” 元釗笑了笑:“賞他另外一個異姓王很簡單,只是孤偏不想讓同樣一個孩子,奪了我們該有的位置,該是誰的,就是誰的?!?/br> 長廣王臉色鐵青站了起來:“烏熊族那邊的消息并不確切,王上到時候不要后悔引狼入室才好?!彼D身道:“孤明日就上奏,還政于王上?!?/br> 云江寧卻道:“王宮之圍,還請王爺去了,否則一不小心我可能會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br> 長廣王冷哼了聲,拂袖而去。 元釗長長松了一口氣,背上的衣衫已濕透,看了眼滿臉仍然平靜的云江寧,忽然有些惆悵:“那個昭信侯,是什么樣的人?” 云江寧道:“是個很簡單的人?!?/br> 元釗垂下睫毛:“有機會,我也想見見他?!?/br> ==== 藍色的天空充滿了朵朵白云,碧草連天,無數的花開在草原上,熏風吹得人心愜意。 姬懷盛和云禎坐在馬車上,往外看著,心曠神怡道:“烏熊族是北楔數一數二的大族,人口眾多,基本都聚居在天湖邊上,水草肥美,風景極好,咱們的確經常和他們做生意,今年還是第一遭兒來,往年都是要的藥品、絲綢、瓷器多,收的主要也是毛皮、草藥、山參、牛寶之類的東西。話說回來,你真的確信是姬懷素?” 云禎心不在焉看著天邊草原道:“肯定是他。是不是反正你也來了,咱們那都不是坐得住的性子,只看這次去能順利探出點什么,就不知道朱絳那傻小子遮掩得如了,丁公公太精明了,我怕他瞞不過他?!?/br> 姬懷盛噗嗤笑了:“咱們反正都在這邊了,皇上要坐鎮京里,也飛不過來抓你?!?/br> 云禎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可保不住,就怕皇上氣壞了身體。 姬懷盛道:“王城那邊局勢你就這么放心讓云江寧一個人撐著?” 前世云江寧和元釗兩個人都能控制住局面,更何況如今? 云禎道:“放心,他們有王太后和那個孩子為質,如今又有外敵,長廣王也只能暫時和他們和平,雖說整個王城在長廣王控制中,但他總不能弒君,云江寧又是他兒子,能怎么著。我留了點人給江寧用著,咱們還是先把烏熊族那邊給探一探,速戰速決的好?!?/br> 再不早點回去,朱絳撐不住,皇上非把自己屁股敲爛不可。 云禎一想到姬冰原,心里就又酸又甜又愧疚。 常林城,朱絳確實撐不住。 丁岱親自過來探望“生病”的昭信侯,朱絳頂著丁岱冷颼颼陰森森的眼神壓力,硬著頭皮胡扯:“侯爺說……他想微服私訪一下,所以只帶著幾個護衛自己出去九邊巡訪去了?!?/br> 丁岱笑了聲:“果真如此?朱將軍,我這是要上達天聽的,您若是果真如實說了,也還罷了,若是侯爺逾期不歸,又或者是這微服私訪途中出了點什么事,朱將軍,這欺君之罪,您一個人擔得起,卻不知定國公府整府擔不擔得起了?!?/br> 朱絳臉色一白,定國公府的確是他的軟肋,他閉了閉眼睛,只能如實道:“云侯爺去北楔了?!?/br> 丁岱臉色都變了:“去北楔?他去北楔做什么?” 朱絳道:“他說北楔王室生變,似有人在那邊挑起戰端,因此他帶了些人手,混過去了——那邊有長廣王世子接應,我也派了方路云過去……” 丁岱跺足道:“完了,小祖宗若是出個什么事,你我全完了?!?/br> 八百里緊急軍情送到宮里的時候,姬冰原再沉穩不過的人,也幾乎摔了茶杯。 他按著突突跳的太陽xue,冷靜下來想了想,當機立斷,立時便招了章琰進宮,草草書了一道密旨給他:“朕有些事需即刻離京去九邊,盡快回來,對外只稱風寒養病。這幾日一應國事,軍機處只與內閣商議著辦,實有大事不能決,能拖則拖,不能拖則命高信送信給朕?!?/br> “此前給你的密旨你收好。但,若有個萬一,朕與昭信侯都出意外,朕已讓人接了清平王進宮,屆時,你可執密旨扶其登基,輔政大臣朕都已在密旨內寫了?!?/br> 章琰一聽到此前那旨意,心砰砰砰跳,卻也知道事關國體,茲事體大,雙膝跪下,低聲道:“圣上……此前您給的密旨……昭信侯燒了。 姬冰原看向他,眼眸沉沉,也不問他為何給昭信侯看那道密旨:“燒了?” 章琰汗流浹背,咬咬牙,一橫心:“侯爺說,他隨殉,所以用不上?!?/br> 空氣安靜得猶如凝滯。 章琰幾乎以為自己立刻就要被拖出午門問斬。 結果許久以后,姬冰原緩緩道:“卿領旨退下吧?!?/br> 大殿空無一人,姬冰原一個人靜靜坐了許久,當自己的生命關聯了另外一個自己愛重逾于一切的生命之時,他仿佛也不能承受這生命之重。 他面無表情地想:是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