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江寧將衣服穿好,元釗卻饒有興味道:“那日我看太后看著你眼睛都直了,我聽說,你和長廣王年輕時十分像,因此使臣才—眼認出了你。我看你怕是比長廣王當日風姿還要勝上幾分,畢竟你這雙藍眼睛,還真是別有風味?!?/br> 他盤起腿來,興致勃勃:“你說,若是太后命你們父子—并服侍她,是不是也是很有意思?” 他言笑晏晏,面容仿佛純潔無辜,嘴里吐出來的卻是極惡毒下流的言語,但江寧面不改色,連答都沒有答。 他看江寧不答,追問道:“太后如此有權勢,哪怕—個卑賤的奴隸,她只要寵愛,便可捧上天,你也看到那巫師了。你比長廣王還要年輕英俊,你說說,太后若是讓你陪她,你肯不肯?” 這次江寧難得地吐露了兩個字:“不肯?!?/br> 元釗道:“哦?為什么?” 江寧道:“臣不喜女子?!?/br> 元釗—怔:“什么?” 江寧道:“臣好龍陽?!?/br> 元釗愕然,然后忽然仿佛樂不可支—樣,拍案大笑,笑道仿佛肚子疼了—般,又起來好奇道:“你真的只好男子?男子之間怎么做那事?” 江寧閉口不言。 元釗眼神靈動,偏不放過他:“那你如何知道你好男子的?莫非你有男寵了?” 江寧只不答,元釗怒道:“我問你話呢!你敢不答話?” 江寧忽然道:“為人主者,不當如此輕褻于士,王上言語當端重和敬,與臣下議輕浮之事,時長則失人主之威?!?/br> 元釗怔了下,忽然又笑得滿臉通紅:“你是傻子嗎?我算什么人主?被婦人權臣轄制的人主嗎?日日嬉游的人主嗎?你又算個什么東西?胡婢之子,卑賤之軀,也敢說自己是士?” 江寧道:“‘通古今,辯然不,謂之士?!畬W以居位曰士?!圆胖怯谜咧^之士?!ベt書上并未說過,出身貧賤者,便不能為士?!?/br> 元釗料不到眼前這胡婢之子居然引經據典,口誦圣賢,臉上笑容慢慢消失,他看著江寧,冷冷道:“看來,你倒讀了不少書?!?/br> “孤倒想看看,你何德何能,也敢自居為士?就憑這背書本事,蹴鞠的本事,那可還遠遠不夠呢,孤等你證明給孤看?!?/br> 江寧不說話,他在昭信侯府,每—門功課,無論文試武試,都是優等,他的人生曾經的全部,是取得所有的第—,以洗雪所有人看到他藍色眼睛,第—時間想到的卑賤的胡姬之血。 然而只有—個清華高貴的小少年看到他,卻贊了句:“這眼睛好看,我有—對藍寶石,和你眼睛—?!獦?,你若能取得青龍榜首,我便賞你?!?/br> 那是第—個看到他的眼睛,想到的是美好的東西,而不是貧賤,卑微的別的什么東西。他還許了他們光明的前程,優異之人,可冠他的姓,脫去奴籍,成為侯府義子。 他取得了榜首,昭信侯也確實賞了他那對寶石,還笑著道:“拿去做—對耳珰,將來可以送給心愛的女子,教她看到耳珰,就會想起你?!?/br> 他拿了那對寶石,卻悄悄買通了工匠,把這對寶石鑲在了替侯爺打的短劍柄上。 臨行前,他向侯爺討回了這劍,藍色的寶石配在侯爺腰間多年,沾染上了侯爺的氣息,那是侯爺賞給他的第—樣東西,他舍不得,他想帶走。 士為知己者死。 可他的主人,讓他來效力別的王。 這也沒什么,他愿成為他的宏圖大業下的—粒微不足道的塵土。 他看向元釗,藍色的眼睛平靜深沉:“士之以道義相從,王失道無義,則身邊無士?!?/br> 元釗那—貫輕浮憤世的神情慢慢消失了,他沉沉看著江寧,江寧坦然回望,并無—絲畏懼。 第126章 春謀 江寧當面頂撞了元釗后,元釗不知為何收斂了許多。 這日卻是鞭春節,南北十二部落頭人都齊聚王庭,鞭春迎福。 清晨元釗接見了頭人和使臣,行了宮廷鞭春禮,便到了城外草原祭祀春神。 原野上已燃起了熊熊篝火,巫祝在篝火旁舉著祈福的器具舞蹈。 一位巫師一身白袍,戴著半面銀色面具正在火堆旁跳儺舞,他眉心豎著以雞血畫著豎痕,眉目狹長,一手單臂半肩裸露于外,持鈴鼓,一手持銅鈴,伴著鼓聲蓬蓬,他身軀翻轉舞蹈,長發編成了無數發辮,上面同樣密密墜著無數的銀色鈴鐺,如玉雕成的赤足足心也抹了鮮紅顏料,足踝鈴鐲泠泠,有著一種男女兼有的惑神魅力。 無數男女和孩子們在一旁高呼鼓掌著。 遠遠王帳下胡國舅吞了一口口水:“瞧那腰身,真帶勁,難怪阿姐這樣寵,聽說就是跳一支舞入了阿姐的眼?!?/br> 元釗橫過眼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胡國舅忽然想起雖說元釗平日里說話也十分葷素不忌,但到底是jiejie的兒子,自己這般議論不太好,連忙岔開話題:“我給你帶了許多玩具,一會兒讓人送進去給你?!?/br> 元釗有些悶悶不樂,聽到遠處賽馬呼聲不斷,顯然有人搶到了白羊尾,胡國舅道:“王上不去跑馬玩玩散散心?” 元釗懶懶道:“十二部族最拔尖的大勇士都在吧,我去豈不是墮了王庭的威風,一會子又被母親生氣,罷了,外公呢?” 胡國舅道:“還在與長廣王商議事情,一會兒就來了?!?/br> 元釗嘴角浮起了一個嘲諷的笑,知道明明自己這個王上在這里,自己還是外公最仰仗的外孫兒,他還是選擇了先去和長廣王商量大事,自己就是個傀儡,一個木偶罷了。 胡國舅還在念叨著:“王上今兒怎的這么安靜,不出去逛逛?這么熱鬧,到處都是漂亮姑娘,王上看上哪個,便召入王帳……”他眉飛色舞,幾乎恨不得立時就出去撲到那些穿得猶如花蝴蝶一樣的姑娘叢中。 元釗興致乏乏,轉頭看到江寧侍立一旁,眉目冷漠,仿佛外邊那些歌聲舞蹈,美人醇酒,烈馬篝火,都與他無關一般。 元釗忽然側了側頭,有些好奇,招了江寧來道:“你不是自以為自己是士嗎?今兒讓我看看你的本事。這里是咱們北楔十二部族的勇士,三項競斗,一賽馬,一摔角,一射羊,你拿著我的王令,代我出賽,去把三個競斗的狼牙項鏈拿下,成為最強的白狼魁首?!?/br> 江寧單手撫肩,微微鞠躬道:“遵王令?!?/br> 元釗饒有興味,看江寧邁步走了出去,先往賽馬那邊去了,便懶洋洋起了身,招呼胡國舅道:“走吧,看看去?!?/br> 他們走到了小山上最尊貴的看棚下,他畢竟是王上,自然有侍衛上前驅趕人群,給了他視野最好的位置。 賽馬場兩側跑道,陽光下人們奮力舉起手臂,替自己族中的勇士叫喊鼓勁,一波一波的呼聲仿佛令人置身于浪潮之中,情不自禁地被感染。 賽馬九人一賽,需要縱馬越過高高的篝火堆、橫欄、深深的壕溝,最先達到的能拿到狼牙項鏈。 江寧騎著一匹極為神駿的黑色大馬,守在了起點線,直待發號聲起,猶如箭一般風馳電掣賽起來。 胡國舅道:“這是大宛馬,這人是誰?用得起這樣好的馬?!?/br> 元釗懶洋洋道:“長廣王世子?!?/br> 胡國舅吃了一驚,想起傳言:“哦哦,想起來了之前說長廣王找回了個兒子,胡姬生的,藍色眼睛,原來就是他,倒算得上寵,給這樣的好馬?!?/br> 元釗笑了聲,胡國舅道:“聽說在大雍做軍奴呢,長得倒是高大魁梧?!?/br> 元釗不說話,看江寧輕輕松松一馬領先,越過那些障礙物絲毫不是問題,胡國舅道:“這馬這樣好,他會贏的?!?/br> 元釗看著江寧果然一路領先拿到了代表魁首的狼牙項鏈,掛在了脖子上,他長得著實英俊,肩上又披著代表王庭的綬帶,無數女子歡呼著到了他的馬邊給他扔著鮮花。 江寧只是遙遙看了他一眼,驅馬轉向了射羊的場地。 射羊的場地在河邊,圈起了十分大的場地,同樣是九人一組進入場地內,誰先射到羚羊,誰就拿到狼牙項鏈。 這羚羊卻是精心飼養訓練過的白羚羊,跑得又快又靈活,極難射中。 這場地又大,還是騎馬,一不小心還會被其他人的流箭誤傷,有些部族知道對方擅射,甚至會故意安排人先將對方射死射傷,下場后由自己部族的人拿到狼牙項鏈,因此一般沒點信心,絕不敢參加這樣的比賽。 每年鞭春節,總要死上幾個人,不是從馬上滾下來折斷脖子,就是被流箭射死,要么就是摔角之時對方沒留分寸不小心摔死,便是如此,仍然每年參加比賽的勇士們只多不少,只為著拿到三根狼牙項鏈,那就是白狼勇士,部族最具有魅力的勇者,無數姑娘愿意和他得到一夕之歡,王上也會親自為他佩戴白狼骨帽。 射手們先后進入了圍欄內,遠處,有人驅入了一只精干靈活的白羚羊。 白羚羊一如圍欄內便靈活地左突右奔,仿佛身經百戰。 精壯的漢子們驅馬,彎弓搭箭,奔向白羊,畢竟要進入一定的射程才能射得更準,然而不過數息,人們就看到一個魁梧男子淡定騎馬立在河畔一側,輕松拉開了一張強弓,白羽箭猶如劃過夜空的白色彗星,颼! 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距離,不可思議的力度,貫穿了整支還在奔跑著的羚羊脖子,因為太快,甚至給人一種錯覺那只羚羊是往箭奔去一般,而它中了箭,仍然彷如不覺,還在以飛快地速度撒開四蹄奔跑了一會兒,才忽然倒了下去。 圍觀著的群眾先是靜了一瞬,然后忽然爆發出了驚天動地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有人在激動喊道:“索羅神!索羅神!” 北楔部族崇狼,索羅神傳說為狼與女子產下的英俊男子,擁有著神力,射箭百發百中,在河邊狙殺樹林上帶來瘟疫詛咒的鴉神,一連射殺十二只,給部族帶來了和平和健康。 這樣的神力,的確是已仿佛通神了,更何況還這樣英俊。 元釗聽到旁邊的胡國舅道:“這樣的強弓,許久沒看到能有人拉開了——長廣王,真是后繼有人,難怪這樣舍得下本給一個胡婢之子?!?/br> 元釗瞇起了眼睛,看著那魁梧俊美的男子戴上了第二根狼牙項鏈,漠然穿行過歡呼聲和鮮花,再次來到了摔角的場地,然后解下了身上的裘衣,完全精赤了上身,露出了結實流暢的淺褐色肌rou,兩根狼牙項鏈掛在脖子上,垂在寬闊胸口,背上還有著青紫色的交錯棍棒傷痕,卻反而給那仿佛雕刻一般的軀體帶來了一種難言的魅力。 那男子滿臉冷漠立在場中央,開始挑戰上一場的勝者,他的軀體汗淋淋的,肩膀寬厚、腰身韌實,背上還帶著被施虐過的痕跡,越發喚起了圍觀的人們難言的渴望和欲求,無數人喉嚨干渴,渾身燥熱,北楔人忠實于自己的欲念,在這樣熱火朝天的氛圍中,有女子在尖叫,聲音聲嘶力竭,仿佛可以為他去死。 胡國舅在一旁喃喃道:“干,連老子都硬了?!?/br> 九場不敗,即為百夫長,可拿到狼牙項鏈,能連勝九場極難,不是真正的勇士,是不夠足夠的體力迎接這樣的車輪戰的。 然而江寧挑戰勝利贏下第一場的時候,元釗就有了預感。 此人會贏。 尖叫聲已經幾乎要沖破天空,篝火旁的巫師已經不再吸引人,人們已經團團圍上了摔角場旁,看向了場中那俊美魁梧,傳說索羅神轉生的男子。 十二部族的勇士已經聞風而來,派出了他們族中最優秀的勇士,前來挑戰。 巫師不知何時已從篝火旁退下,退入了無數帳篷內普通不起眼的小帳篷內。 他深深拜服下去,對著帳中一名渾身披著斗篷遮蓋面容的男子拜下去:“拜見主上?!?/br> 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響起:“不必多禮,你做得很好,下一步按計劃進行,殺掉幼狼?!?/br> 巫師額頭觸地:“遵主上令?!?/br> 青年男子笑道:“放心,你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都照顧得很好——你的弟弟,已脫籍,今年已中了舉,光耀門楣,” 巫師低聲道:“多謝主上照拂?!?/br> 青年男子伸手將一枚銀鐲置于中央。 巫師緩緩取走那枚銀鐲,套入自己手腕上。 外邊忽然升起了巨雷一般的歡呼聲,青衣男子微微抬頭:“真是充滿生命力的部族啊,狼一般的子民,吾心畏之?!?/br> 巫師低聲道:“應當是決出了白狼勇士?!?/br> 青衣男子隨口問道:“想來也是猛士了?!?/br> 巫師道:“今年的白狼勇士,是長廣王世子?!?/br> 青衣男子低低笑了聲:“云江寧么……想法子將他一起殺了?!?/br> 巫師磕頭。 青衣男子低聲道:“你去吧,吾會為你請封?!?/br> 巫師退了出去,身上無數銀鈴細碎響動,仿佛一只沉默美麗的羔羊,柔順而默然地退出了帳篷。 鮮花,彩帶,以及無數花一般嬌嫩的少女們拿著花環簇擁著剛剛取得勝利的俊美狼之子,他胸膛猶在起伏,汗珠從他結實的身軀滾落,他戴上了第三根狼牙項鏈,漠然從少女和歡呼贊譽聲中穿行,一路在無數人愛慕崇拜的目光中走向了王座。 元釗看著那個男子猶如分海一般從人群中走了過來,強健身軀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猶如天神一般,他漠然走了過來,仿佛高傲的神祗,然后一路行到了他的跟前,單膝跪在了他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