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第101章 審問 “大理寺又來問案?”談文蔚有些意外。 談文葆在一旁道:“這是閑的嗎?那都半個月前的事了,還有西寧侯非要鬧這么大,不怕對她女兒名聲有影響嗎?” 下邊回報的家人道:“是,大理寺那邊的官差說請兩位爺盡快從國子監回去,畢竟家里只有小姐一人?!?/br> 談文葆道:“管他呢,咱們是奉旨讀書,上次問什么也都問完了,這會子還問什么?就說回不去,讓小姐也別理他們,他們敢闖嗎?” 下邊家人一臉為難:“三爺,聽說是大理寺少卿,昭信候云侯爺過來問話,兩位爺不出來恐怕不好?!?/br> 談文葆怒道:“又是他!他是看不順眼我們,給我們找麻煩來的吧!不好好查案,只想著假公濟私!” 談文蔚道:“罷了,說到底還是咱們前些日子不夠謹慎修身,宴請惹出來的,不回去的話到時候他在皇上跟前添點話,咱們也沒得法子解釋,更何況如今不還指望著他給皇上傳話呢?!?/br> 談文葆呵呵了一聲:“指望他?哥您也說了,不給咱們背后捅刀子都好了,這來京城,自遇到這位云侯爺,咱們就沒順過!憋屈!” 兩人雖然心里憋悶,卻仍然還是連忙找監生請了假,忙忙地回了府。 云禎早已進了府里,知道兩位談公子在監里讀書,也沒理,只說查案,到了那日舉辦宴席的水邊花林走著看,一邊問著談府管家,哪里是男客在的地方,哪里是女客在的地方,兩邊是如何詩詞唱酬,這粘著詩詞的碧油屏風也叫都重新擺了出來。 他帶著令狐翊一張一張詩箋看過去。 談蓁在里頭是聽了報,知道哥哥一時還趕不回來,只能笑著求旁邊的方尚宮道:“這是昭信候,既是過來查案,家里沒有個主人出來應答不好,宴會女客是我下帖邀請的,侯爺遲早也是要問我的,再者之前我也見過侯爺了,兩位尚宮看,我是不是還是出面接待一下?!?/br> 方尚宮聽到是昭信候,板著的臉才微微松動:“既然是昭信候來查案,那自然是要配合的,還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全力配合才是?!?/br> 談蓁心下一陣憋屈,這些日子,她過得是比在江南祖父母父母拘束還要嚴厲的日子,宮規女則,一樣樣壓下來,這兩位尚宮奉旨教導她,她只能恭恭敬敬,一言一行,謹慎學習。 只能安慰自己梅花香自苦寒來,皇上這般愛惜自己,是為自己的將來著想,也是看重自己。再說了,滿京城能得到宮里出來的女官教導的閨秀,能有幾家呢? 她面上保持著完美的笑容,起了身帶著丫鬟出去,見到云禎果然穿著官服在和一個青年男子在看著詩箋,連忙上前行禮道:“不知侯爺駕到,兩位哥哥還在國子監內念書,已命了家人速去請他們回來招待侯爺了,還請侯爺見諒?!?/br> 云禎道:“有勞談小姐了,我看之前推官也問過談小姐,只說西寧候府這位王四小姐,來宴席之時并無特異之處?她沒有交好的閨中密友嗎?” 談蓁道:“王四小姐為人文秀,來之時不太說話,平日里也沒什么交好的朋友,他們家與誠意伯有親,與她家的二小姐在一起說話比較多。寫詩也只是寫了,并沒怎么找人品評……那日宴席,男女賓隔著溪水,從頭至尾并無有越矩失禮之事?!?/br> 云禎點了點頭,仍然一張一張詩箋看過去,先看完女賓的,又去看男賓的,那日來客寫了不少詩,油壁上貼了何止數百張詩箋,這一看花了時間卻頗長。 這日日頭卻是頗大,談蓁嬌嬌弱質,在日頭下站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腿麻頭暈,身上陣陣發虛。 看云禎只是兀自一張張看,心下不由氣惱,這些東西有什么看的?聞說他才華平平,怕不是只是裝模作樣,只是故意來為難我們伯府的吧? 卻見云禎忽然伸手將上頭一張揭了出來,低聲念道:“天上人間一水隔,海中地角兩山分。不知何處青松樹,化作孤云自白紛?!?/br> 談蓁含笑道:“因著那日折桂文會,是以溪水為隔,這位舉子,想來是感慨仰慕對面閨秀之情,就是不太婉轉含蓄,想來年紀還輕……” 云禎搖了搖頭,看了下落款:“金州羅松鶴?!彼剡^頭去,不多時又揭下來幾張,談蓁看他回頭的時候,仿佛已經胸有成竹,竟像是記住了之前看過的詩一般,他拿給令狐翊看:“還有好幾首,你看看,這句‘夜深風露清如水,誰道人間有洞仙’,還有這句‘如今再拜金蓮燭,猶是當年照水人?!^音面目無人識,只許孤山野鶴來?!R觀音真面目,白蓮花開滿庭除?!@個人的詩,和別人不同?!?/br> 談蓁不解道:“聽起來似乎這位舉子頗有出世之意?!?/br> 云禎搖了搖頭:“恩科出身,往往被正科出身的官員有些看不起,若是心有遠大志向,或是有出世之意的,哪里會來趕考恩科,你看他詩之意,從頭往后看,又往往把自己名字融入詩中,仿佛對這‘洞仙’、‘觀音’面目、‘照水人’念念不忘,偏偏這最后一首又來了一句天上人間一水隔,自傷惆悵之意頗為明顯?!?/br> “這滿屏的詩箋,舉子大多是躊躇滿志,要么頌圣,要么抒懷展志,要么故作驚人之語,像這等自傷之詩,十分突出……你們再看王小姐的詩,一片靈臺萬劫塵,不知緣分屬何因。如今已是他生事,莫向人前更問津?!?/br> “同樣道理,其他女眷的詩,要么雋永錦繡,一展才華,要么詠景抒懷,這位王小姐的詩,就顯得很是突出了,一位閨秀,如何做出這般有些落寞的詩來?” 談蓁含笑:“為作新詞強說愁也是有的,侯爺這種理解似乎有些牽強了?!?/br> 云禎卻只轉頭對令狐翊道:“你先去打聽下同年,先側面打聽下這位舉子的情況,回來再說?!?/br> 令狐翊點了點頭,拿了那幾張詩箋下去了。 這邊廂談氏兩兄弟已匆匆趕了過來,看到云禎只是連忙笑著作揖:“請假出監用了些時間,侯爺勿怪……” 云禎卻已忙著回去了:“無事,我已看完了,兩位公子先留步吧,我那邊還有些人要問,有事再來相擾?!闭f完點了點頭,談氏兩兄弟一再留飯,到底沒留下來,云禎已自出了門去。 ===== 漆黑,寂靜。 鐵欄冷硬無情地佇立著,上面鎖著重重的鐵鎖。 朱絳趴在冷硬的地板上咳嗽干嘔了好一會,頭暈眼花,許久才回過神來。 把他從布袋子里抖出來粗暴扔在地上的人已走了,朱絳環顧一圈,發現自己被關在漆黑的牢房中,高高的地方有一線氣孔,隱約能看到鐵牢堅固冰冷。 這是幾天了?他和平時一樣,巡檢過每一個值守點,然后在回到自己住的下處的路上,被人套了黑布袋,手足上了重鐐,反扣雙手,扔進了牢車,一路顛簸,送到了這里。 他完全失去了時間感知,似乎對方白天黑夜都在趕路,也沒有給他吃過飯,只隔著布袋給他頭上淋過水,他就靠著這水撐到現在,渾身無力,重鐐墜得他手足疼痛酸軟。 他掙扎著爬了起來,幸而他常年cao練,身體健壯,但便是如此,他仍然也有些吃不消。心里冷靜想著,是誰?究竟是哪里捉自己這么一個小邊關將領?是父親得罪了人?政敵?北楔? 還是自己無意識得罪了人不知道? 幸而他常年cao練,身體健壯,但便是如此,他仍然也有些吃不消。 又不知過了多久,牢門被打開,有人進了來,卻不由分說往他身上連倒了幾桶冷水,仿佛是替他沖洗一般,然后又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時已深秋,朱絳又濕又冷,瑟瑟發抖,過了一會兒,外間的門再次打開,有人匆匆進來,隔著鐵欄在外鋪上氈毯,設了座椅腳踏和高幾,然后備上了茶壺熱茶。 燭火終于燃起來,牢房里始終安靜極了,那些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一點都不好奇,只是漠然做事,手腳輕便,訓練有素地做完一切后,再次退了出去, 朱絳看這排場,心微微沉了下去,他看到了,那些人身上穿著的是龍驤衛的衣服。 他這是在天牢。 姬冰原走進來的時候,朱絳既覺得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能千里押送一位四品武將,悄無聲息秘密關押在天牢,除了天子,誰能做到。 天子親審,自己怕是犯了天塌下來的大事了。就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牽連的,國公府?還是……吉祥兒? 他四肢匍匐,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罪臣叩見皇上,皇上圣安?!?/br> 姬冰原一言不發,坐了下來,凝視了一會兒朱絳,他渾身濕透,身軀還在微微顫抖,想來這一路押送,他吃了不少苦頭。 人雖匍匐著,還是能看出那精壯身軀肩寬腿長,頭發漆黑,英姿勃勃。 他問道:“上一世,你怎么毒死昭信候的?” 朱絳只仿佛天降雷霆,忍不住抬起頭來直視天顏。 姬冰原冷冷看著他,仿佛已經在盯著一個死人。 朱絳渾身發起抖來:“雞蛋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里有毒……”他腦子混亂成一片,心里最大的秘密被揭穿,他第一反應是辯解,之后卻反應過來自己的懦弱,祖父父親的作為,和他自己做有和分別? 他再次將額頭狠狠磕在堅硬的地板上:“臣有罪……”眼淚脫眶而出。 姬冰原冷冷問:“那時候是誰做皇帝?” 朱絳道:“姬懷清?!?/br> 姬冰原握緊了袖子下的手,和自己猜的一樣。 “北楔什么時候進犯我朝?” “明年冬?!?/br> 第102章 針灸 這場密審十分漫長,仿佛沒有盡頭。 皇上的問話也層出不絕,又快又冷。 這對朱絳是分外的折磨和煎熬,他不得不再次回憶那不堪回首的一世,然后不停地被皇上打斷問話,問得很細,有時候甚至只是問某件事情發生之時,云禎穿著什么衣服。 他們的合籍婚事,是誰主持。 問得太細太多,以至于到最后朱絳覺得折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那上頭問話的君上,也未必好過。 熱茶放冷了,姬冰原一口也沒有喝過。 朱絳最后暈厥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邊城他自己的房間里了。 他起身,看到關外的風吹過窗欞,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噩夢。 但手足上戴重鐐磨出來的皮rou傷還在,肚子倒是不餓了,似乎被人強行灌食過,咽喉火辣辣的又腫又疼。 他的下屬們歡天喜地地來報喜,恭喜他京里有了旨意來,擢他為薊州提督,總督薊、遼、陜三軍鎮,這飛一般的升職速度讓邊將們全都艷羨不已。 他被身邊的隨從們簇擁著換了嶄新的衣袍,梳了頭,跪著接了圣旨,頒旨意的是御前大總管丁岱,他笑盈盈拿了旨意給朱絳:“朱五公子,謝恩吧。恭喜了?!?/br> 朱絳看著他,忽然一個頭磕了下去:“請丁公公轉告皇上,朱絳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丁岱微微一笑:“替您轉呈天聽吧?!彼隽酥旖{起身,攜著他的手往內堂走去,摒退一干伺候的人,慢慢說話:“今后我們倒是同僚了,皇上也剛任命我赴遼東鎮守內官,督理九邊總兵府錢糧?!?/br> 朱絳心里一陣激動,又深深給丁岱做了個揖:“有勞公公多加關照?!?/br> 丁岱道:“皇上只有一句話交代:不可讓吉祥兒知道?!?/br> 朱絳心神領會,躬身:“臣遵旨?!?/br> 丁岱皮笑rou不笑:“云侯爺如今舒心日子沒過幾天,皇上御koujiao代了,若是朱五爺管不住嘴,就只好繼續你的老勾當,好好去佛前念經去吧?!?/br> 朱絳肅然:“皇上盡管放心,臣希望云侯爺好的心,沒變過?!?/br> === 云禎卻不知姬冰原與朱絳在暗無天日的天牢里,經過了什么。 他日日忙著查案,前世分明并無此案,雖然他也不知道西寧侯的小姐最后如何,前世并無這恩科一事,姬冰原一貫省檢,并不愛過萬壽節,今年開這恩科,他卻沒有問過皇上為何忽然開起恩科,如今想來,倒是該問一問。 若是姬懷素,大概是清楚的,云禎心中微微掠過這個,但他無論如何是不肯去再找那人的,只能一個人悶著想。 令狐翊的回報倒是很快就來了。 實在也是這位羅松鶴的事跡居然在一起趕考進京的同鄉舉子里頭頗為流傳。 這位羅松鶴出身貧寒,去歲就已進京趕考,家里及鄉紳們湊的盤纏,結果進京后名落孫山,沒考上,回金州的話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又太過靡費,于是便托了同鄉帶信回去,留在了京城,寄居在大慈悲寺,潛心讀書, 結果卻生了一場病,病重之時,盤纏將近,老鄉們又已走了,無人資助,只能吃些寺里的贈藥,卻沒什么效用,萬念俱灰,一日大雨后,趁寺中人少,自己走出后山想要跳崖而死,沒想到卻遇上一個身著白衣的閨秀,帶著1名丫鬟,因山雨在亭中避雨,見到此景,連忙叫住了他,知他是趕考舉子,病重無銀,便贈銀十兩給他,翩然而去。 這羅松鶴得了這贈銀,延醫治病,竟然痊愈,病才痊愈,又遇到恩科要開的消息,連忙溫書參加了此次恩科,考完后自感良好,少不得私下與同鄉說過此事,自以為是天見他要尋絕路,因此派了仙子來搭救他。 同鄉們背后自然是嘲笑,但面上還是艷羨的,令狐翊一打聽,自然就有人告訴他了。 而最關鍵的是,這位羅松鶴,三日前也說是去拜訪遠親,卻遲遲未歸寄居的大慈悲寺。這就大大可疑蹊蹺了,問是哪里的遠親,卻都無人知曉,算算日子,正是那千金失蹤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