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丁岱一愣,拍著腦袋笑道:“問過了嗎?哎,瞧我這記性,你剛才是說什么來著?朱公子將方路云要走了,是吧?” 令狐翊道:“是的?!?/br> 丁岱又問道:“那這之后你還見過方路云嗎?” 令狐翊道:“朱公子過來偶爾會帶他過來,朱公子腿傷在家養傷時,也派他過來傳過幾次話?!边@明明是剛才他問過的,令狐翊到底是少爺脾氣,這些日子又一直養在書房,養得更有些嬌氣了,適才喝了幾口茶,漸漸內急起來,心下開始不耐煩了。 丁岱卻仿佛不記得之前問過一般,又繼續問他:“具體是幾次呢?傳話過來說什么呢?!?/br> 令狐翊按捺下急躁道:“就是希望侯爺去看他,說他在家無聊,我當時也就告訴他侯爺在聽曲兒,不在家。后來侯爺回來后,我稟報了侯爺,侯爺第二天讓司硯去買了好些話本,然后上門去探望朱公子了?!?/br> 丁岱突如其來問了句:“有人說你和方路云有私情,私下勾結,可有此事?” 令狐翊吃了一驚睜大眼睛:“誰說的!什么叫私情?他從前是我的伴讀小廝,自從他去了朱五公子那邊,我再也沒和他聯絡過,雖則有次他來探聽侯爺去哪兒了我有告訴他,但也是因著朱五公子和侯爺一貫親厚,侯爺回來后我也和他如實稟報了,并無私下往來交接之事!” 丁岱笑瞇瞇道:“果然你和方路云并無茍且之事?” 令狐翊茫然道:“什么叫茍且之事……”他忽然反應過來,臉色漲紅:“我們都是男的……什么茍且之事……是誰說的!小的愿和他對質!” 丁岱并不回答,只接著問:“你覺得會是誰指證揭發你呢?” 令狐翊一陣茫然,過了一會惶然道:“我不知道……我到了侯府就不受其他人歡迎……”他有些頹然,想起了方路云當初護著自己卻仍然一直被排擠欺負的那段日子,究竟是誰在胡說八道? 丁岱循循善誘:“是不是有誰嫉妒你得了侯爺寵愛,因此構陷于你?你可知道你進書房之前,誰最得侯爺寵愛嗎?” 令狐翊滿臉都是疑惑:“侯爺待我們都是一般的呀……并無哪個特別看重的,他每日忙得很,不是在宮里進學就是在練箭,偶爾出去聽聽曲兒,很少和我們說什么話的?!?/br> 丁岱道:“侯爺平日里性情挺活潑的,怎的不和你們閑聊說話的嗎?” 令狐翊道:“我們都是奴籍,他和我們說什么呢?” 丁岱點了點頭:“那侯爺在家也沒有玩樂取笑的?” 令狐翊道:“我覺得……大概是因為侯爺才出孝吧,我覺得我進府以來,都很少看到侯爺笑的,更別說和我們說什么笑話了,和忠義院那些叔叔伯伯講話,和長史官說話,也是普通應酬往來吧?!?/br> 丁岱問:“和朱絳公子呢?” 令狐翊想了下道:“我入府就聽說朱公子和侯爺是打小的交情,特別好。但是我平日里看著,倒覺得都是朱五公子上趕著和我們侯爺說話,玩樂,侯爺忙得很,倒像是應酬比較多,但若是和其他根本不往來來說,那朱五公子,的確是咱們府上來往最多的人了?!?/br> “侯爺也沒別的更好一些的年紀相當的朋友了,前些日子懷盛公子倒是來過兩次,但是也都說生意,不像個知交的樣子?!边@么說起來,令狐翊自己都覺得怪怪的——怎么說起來侯爺倒像是個外熱內冷的性子,為什么說起侯爺就好像是熱鬧頑皮的,是因為朱五公子在一旁的原因吧? 丁岱看向令狐翊,只見這曾經嬌貴的相府公子,滿臉懵懂天真,應是并無假話。 只是昭信侯,也沒比他大幾歲,偌大侯府,似乎竟無一個知心人? 第38章 蛋羹 五月的天實在是愜意,但其實還沒到打獵的時候,因此圣駕到了行宮,其實每日大部分時間仍然是在批從京里快馬送過來的內閣大臣們無法決定的奏折。 但即便是這樣,姬冰原并沒有放松云禎的功課,連帶著朱絳也倒了大霉,沒有任何門客書童幫忙,寫策論的感覺是怎么樣?被皇上盯著,限時choucha背功課的感覺又是如何! 朱絳一萬個懊悔,只后悔當初沒有以傷沒好的原因留在京城。 他是要做紈绔的??!這被拘在皇上眼皮底下發憤圖強算什么事兒! 更苦悶的是,正因為他腿傷才好,其他王孫公子們都去打獵去了,他卻只能乖乖地在大殿里寫功課! 到下午的時候,陸陸續續開始不斷有人給皇上進獻自己親手獵的獵物,也有人給皇上寫詩,內侍們不停地進來稟報:姬懷清公子進獻雄鹿一頭……姬懷素公子獻來新作行宮詩三首…… 姬冰原倒是十分耐心,進獻獵物的,都吩咐命膳房好生整治,獻詩的,拿來真的用朱筆點圈批改,最后還一一都賞了東西下去。 只有朱絳在一旁看著滿不是滋味,外邊風光正好,草木深翠,野物繁盛,他卻和云禎在寫大字! 他偷眼看云禎,他知道云禎一貫也極不耐煩寫字的,如今卻腰背筆挺,眉目安靜在那里一本正經地寫,這是轉了性兒? 難道真的只有自己最廢材嗎? 充滿了對自己懷疑的朱絳磨磨蹭蹭地寫了一下午也只憋出了幾行字,眼淚都要落下來。 幸好正在搜刮枯腸之時,外邊來了個小內侍,稟報道:“陛下,丁總管來了,還送了幾位大臣過來,說有軍機要情稟報?!?/br> 姬冰原抬眼看了下下邊,果然云禎還在裝模作樣地寫字,外人看著倒是一本正經了,只有他知道那寫得肯定全是敷衍,定是指望著有個墊底的朱絳,所以才坐得這般定呢,若是平日里,這會子早就一會兒說手酸,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解手。 他嘴角微微一勾,終于開恩:“請幾位大人進來議事,昭信侯和朱公子也先下去散散心吧,也寫了一上午了,出去松散松散身子,晚膳再過來好了?!?/br> 一時云禎和朱絳仿佛脫籠的鳥兒,離了云龍殿,很快攀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坡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風景。 朱絳大喘氣:“可算是能松散松散了,我得感謝丁公公救命之恩,再在那里關下去,我可真的是要死了——這還在在行宮待幾個月??!我看皇上忙得很,不如還是回京的好啊?!?/br> 云禎轉頭看了眼主殿門前,那里丁岱穿著紫服,帶著幾位大人走了進去,朱絳問他:“你在看什么?” 云禎道:“沒什么,皇上避來行宮,其實是為了讓軍機處那邊方便行事罷了,京里的勛貴們,大多都是當初和皇上同生共死收付北地的,如今要動軍制,皇上大概也怕傷了昔日情分,索性躲出京來吧?!?/br> 朱絳張大了嘴巴:“你意思是,皇上要動我們這些勛貴家了?” 云禎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打個比方,你家國公爺的確是對皇上忠心耿耿的,但是國公爺的昔日手下,國公爺昔日手下的手下,還有你父親那邊,你幾個伯父,世子那邊,那手里牽涉的利益可就多了,他們手里的rou被割了,豈有不去找你家國公爺的?然后你家國公爺再進宮去找皇上哭一哭,定國公可是先帝欽點的福將哎!多大一個吉祥物,皇上也不好意思不給你家祖宗面子吧?人人都這么來一遭,你說皇上還改不改?” 朱絳道:“我家老祖宗才不會為了這些事進宮,一定會裝聾作啞的?!?/br> 云禎道:“我就是打個比方。當然,皇上只是要動軍制,不是要動勛貴,因此把宗室子,勛貴家的子弟都帶來了行宮,這既是給各府、各位藩王一個心照不宣安撫的姿態,其實我們也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質子?!?/br> 朱絳震驚得合不攏嘴看向云禎:“吉祥兒,皇上真的這么深謀遠慮的嗎?”你呢?又是怎么看到這背后的利益牽扯的? 云禎道:“很多事,也是事后想起來,才知道皇上之前做的那些事有什么用?!?/br> 朱絳沉默了一會兒,看云禎臉上不知為何又出現那種令他感覺很遠的冷清傷感的神色,沒有再問這些,他笑道:“你在這兒等著,我給你一個驚喜,你等著哈!” 云禎不明所以,只見朱絳唰的一下已經竄得沒了影子,他知道他一貫跳脫,便也只是站在原地等著。 “侯爺真是慧眼如炬,觀局入微?!?/br> 云禎一驚轉頭,卻是看到了姬懷素,心里倒是稍定了些,姬懷素倒是不會將他們的話說出去,倒是自己不夠謹慎了,還是因為被拘了一上午的緣故,他心下暗自懊悔,一邊卻直接轉頭就走。 姬懷素看他又是這樣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幾步緊跟上去叫住云禎:“侯爺可是看不起姬懷素,因此才這般躲著在下?” 云禎站住,并沒有回頭,只是回了句:“云某人見了蟑螂老鼠,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公子自重?!?/br> 這話說得著實不客氣了,姬懷素臉色完全怔住,云禎卻頭都不回,大步往山坡下走去。 云禎大步走著,并不理他,不多時朱絳氣喘吁吁地在后頭叫他:“吉祥兒!吉祥兒!” 云禎站住了轉頭,看到朱絳袍子角兜著什么,正長腿奔波趕著向他跑過來,而姬懷素已不見人,便站住了等朱絳。 朱絳上氣不接下氣跑到了他跟前,有些委屈:“不是叫你等著我嗎?怎的先走了?” 云禎道:“看見幾個討厭的人,不想搭話就走了?!?/br> 朱絳這才釋然:“原來這樣,我也經常這樣,遠遠看到不想說話的人,趕緊繞路走——你看!這是什么?” 云禎低頭看朱絳如獲至寶地將兜著裹著的袍襟打開,里頭裹著好幾個圓滾滾雪白的蛋。 朱絳捧著衣襟那幾只蛋抬臉對他笑:“看到沒?這是野雞蛋!我昨兒進來就看到在那灌木叢下,記了地方,就想著今兒有空一定去掏了這窩蛋來,哈哈哈哈你不是最喜歡吃雞蛋羹了嗎?這野雞蛋一定香!一會兒讓膳房給你做一碗水水嫩嫩的好不?” 云禎看著朱絳青春年少的臉仿佛和兩世前那張笑臉重合了起來,那已經太過遙遠的記憶,穿著石榴袍的少年,爬上樹,掏了幾個鳥蛋下來給自己獻寶一般的笑。 說不上是哪一瞬間的心動,也說不上是誰先心動。 就是那樣自然而然的發生了,也許是無數次共榻夜語倦極入睡不經意的擁抱,也許是把臂同行依偎著喝酒看話本,也許是共乘一馬看花游獵,也許是同下清溪摸魚洗腳,兩個少年在最年少又最容易沖動的歲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那時候兩人都是追求快樂的人,怎么舒服怎么來,和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在一起,天天一起過快樂日子,有什么問題? 云禎垂了睫毛,感覺到自己的眼圈在發熱,他無法控制住那一瞬間那種對過去再也無法追回來的年少時光的巨大懷念和悲愴。 那一碗下了致命毒藥的朱絳遞過來賠禮道歉的食物,正是一碗雞蛋羹。 云禎百感交集,終于冒出了一句話:“朱子彤,你能不能不要永遠活得這么蠢?!?/br> 朱絳臉上的笑容僵住,手里還捧著那幾個野雞蛋,手足無措站在那里,云禎不知道說什么,轉頭就走。 直到晚膳,內侍來請,朱絳才又在皇上那里看到了云禎。 丁岱總管也回來了,笑吟吟地給他們布菜,還端上了一盤雞蛋羹:“這是朱五公子今日得的野雞蛋,孝敬皇上的?!?/br> 朱絳小心翼翼看了眼云禎,看他神色如常,微微笑著,仿佛下午那喜怒無常的翻臉已翻篇的樣子,心里定了些。 姬冰原看了云禎一眼:“記得以前吉祥兒愛吃蛋羹——長公主不會做菜,唯一會做的一道菜就是雞蛋羹了?!?/br> 云禎嬉皮笑臉道:“皇上,宮里什么好吃的沒有,這什么梅花鹿蹄筋羹,刀魚酢,黃雀李,嘿嘿,你讓臣留點肚子吃別的好不?!?/br> 姬冰原道:“隨你,只別吃多了又嚷嚷腸胃不舒服,逃了功課,這兒可沒有令狐神童替你代寫功課了,莫非你打算讓朱五公子代寫?” 云禎苦了臉:“皇上,代寫策論這事兒能翻篇不?不帶次次翻老賬的?!?/br> 姬冰原一笑,云禎卻好奇道:“陛下,臣聽說這西山行宮,其實是前朝皇帝的藏寶庫,當時挖掘出來好些稀罕物事?!?/br> 姬冰原道:“是,自取滅亡之舉,當時明明老百姓都餓得吃不上飯了,他還在這里囤積了大量珠寶財產和糧食。先皇打下來后,這里改為行宮,珠寶財物都清點了充入國庫賑災去了?!?/br> 云禎道:“哦……還以為能開開眼界呢?!?/br> 姬冰原一笑:“還是留了一些稀罕的,用完膳帶你們去開開眼界?!?/br> 朱絳不由也振奮起來:“太好了!” 丁岱在一旁看著姬冰原這寵溺無度的樣子,心里涼涼地想:何止是開眼界呢,我看這稀罕物事馬上又要賞給侯爺了。 皇上下午聽了稟報那副心疼表情,哎喲喂。 這才叫皇恩深重呢! 第39章 寶珠 西山行宮主殿下原來有一個地宮,地宮內道路駁雜,但全都在壁上點了蠟燭,因為是皇上要下來,丁岱帶著人重新打掃了一邊又鋪上了厚軟的羊毛地毯,走在上頭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這么神秘排場的,令云禎對接下來要看到的東西多了一絲期盼……其實他之前真的只是想轉移話題而已。 當然也很好奇就是了,因為無論哪一世,聽說繼承了皇位的姬懷清和姬懷素,都迫不及待親自去了一次西山行宮。 這樣七拐八拐,總算到了一個寬敞的地宮正廳內,靠墻的幾個博古架上,果然擺放著好些珍品。 姬冰原其實也沒什么興趣,只是隨口道:“你們自己看看吧,東西下邊的屜子里頭都有小簽紙,寫著這件珍寶的來龍去脈,大多是些神神鬼鬼的傳說,荒誕不經??瓷夏囊患还苣镁褪橇??!?/br> 他靠墻坐了下來,自己取了本書看了起來。 云禎這下可起了興致了,和朱絳從頭一個博古架上看起:“這個玉枕……看著也只尋常啊。我們看看這是啥?!?/br> 朱絳討好地拿了簽子來讀:“嗯,游仙枕,枕之可夢十洲三島三十六洞天、四海五湖七十二福地,遂名為游仙枕,此為丘茲國進貢,周代宗曾賜吳貴妃此枕,貴妃極喜,賞其子幽郡王?!?/br> 云禎問姬冰原:“皇上你試過這個嗎?真的能夢到仙人之地嗎?” 姬冰原道:“朕不信這些。無非是見了這介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影影綽綽飄飄渺渺便以為是真的罷了。你少年人也莫要信這些東西,移了性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