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聞人縉說完,裴蘇蘇沉默了會兒,沒有接著他的話題說下去,而是問道:“你希望我留下?”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聞人縉如今對容祁的態度與從前大相徑庭,不然也不會故意跟她說這個。 聞人縉似是覺得愧對于她,聲音輕如蚊吶,“嗯?!?/br> 他深呼吸兩下,很快補充道:“容祁他,其實沒那么壞,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愛一個人,因為他自生下來起,就從未被人愛過?!?/br> “蘇蘇,我希望你能將我的仇恨放下,然后再決定如何待容祁,當道侶也好,朋友也罷,總歸……別厭棄他?!闭f到后面,他的聲音甚至帶上了幾分祈求。 聞人縉有時能感受到容祁的一些情緒。 裴蘇蘇的冷漠,給容祁帶來的是無邊無際的悲傷和痛苦,仿佛孤身一人行走在漆黑的深崖之下,照不進半點光亮。 容祁本就是多情敏感的少年心性,這般打擊對于他來說太過沉痛,他會神智失常并不奇怪。 裴蘇蘇安靜聽完了聞人縉的話,依舊盤膝端坐于石床上,盯著光禿禿石墻上的某一點,眸光略有些出神。 許久之后,她輕聲問:“那你呢?” 他只交代她重新審視和容祁的關系,卻半句沒提到自己。 聞人縉呼吸滯住一瞬,唇上血色漸褪。 咽下喉間苦澀,他扯了扯唇角,強作無事般說道:“我,待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應該就會徹底消失了吧?!?/br> 從前,聞人縉將容祁當作自己的死敵,只因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可現在,他對容祁的愧疚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壓垮,遠遠超過了他心里的其他感情,甚至包括對裴蘇蘇的愛意。 “使命……”裴蘇蘇喃喃道,心神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她和聞人縉四處歷練,他教會她的第一件事,便是使命和責任。 聞人縉喉結滾了滾,嗓音艱澀,“雖然我是容祁分出的一部分,但既然他給了我這個名字,我便要承擔起兄長的責任?!?/br> 他輕而易舉便得到了容祁夢寐以求的一切。 或者說,容祁將他最渴望的所有一切,都給了他。 他由容祁創造而出,因容祁的感情而生,護那個身世凄慘,自誕生之日起便從未見過光的龍族少年安好,就是他生來的使命。 裴蘇蘇閉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我明白了?!?/br> 這是聞人縉自己的選擇,她無權干涉,只是 “我已經決定要修無情道,怕是怎么都會傷了你弟弟的心?!?/br> 聞人縉握了握拳,猶豫再三后,還是選擇將那件事說了出來。 “容祁最近一直在找一樣東西?!?/br> “何物?” “一件相傳能夠重置因果,回到過去的神物——因果鏡?!?/br> 重置因果,回到過去。 容祁是為了誰而尋找這樣東西,裴蘇蘇心知肚明。 “這世上當真有這樣的東西么?” 聞人縉目光復雜地看向裴蘇蘇的背影,“因果鏡是天帝消失前創造出的神物,據說埋藏在魔神之恨下,只是不知過去了這么多年,還是否存在?!?/br> 想到隕鳳崖下翻滾的魔神之恨,只是靠近便能感知到那滔天的暴虐力量,比滾滾巖漿還要讓人心悸,裴蘇蘇心中暗暗覺得,容祁怕是不能如愿以償了。 她和容祁走到今日,只能說陰差陽錯,有緣無分。 若能早些知道容祁和聞人縉的關系,若能早些打開心結…… 罷了,事情早已過去,繼續想這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又有什么意義呢? 裴蘇蘇拋開所有思緒,放空心神,閉上眼,專注修無情道。 識海中的那片荒漠面積越來越大,原本的海幾近消失。 她或許很快就能恢復最重要的一部分記憶,得知自己涅槃的原因。 察覺裴蘇蘇已經入定,聞人縉眼也不眨地望著她的背影,目光貪婪地從她身上一寸寸掃過,像是要將她的身影刻進記憶深處,永生都不愿忘懷。 石屋中寂靜無聲,他背靠著冰冷的墻,緩緩滑坐到地上。 從聞人縉接受了自己的使命起,他就不再有與容祁相爭的資格。 不管裴蘇蘇修無情道也好,放棄無情道重回過去也罷,她與他都再無瓜葛。 若她與容祁各奔大道,他自當斬斷一切不該有的妄念,安心守護容祁。 若她與容祁重修舊好,他……也只會站在他們身后的角落,默默看他們幸福。 從此以后,他不再是虛渺劍仙,只是容祁的兄長。 曾經跟裴蘇蘇經歷過的那些過往,恍若一場不該存在的美夢。 盡管已經在心里設想過無數次這個場景,可真到了做下決定的時刻,心里還是不受控制地涌上數不盡的酸楚,心臟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再被迫收緊到極致,連僅存的呼吸都被剝奪。 聞人縉捂著胸口,朝著裴蘇蘇背影的方向緩緩伸出右手,眉心擰起,長眸中浮現出幾分隱秘的渴盼。 隔著這么遙遠的距離,他根本觸碰不到她。 他其實……不想放棄的。 他可以放棄一切,唯獨她,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輕飄飄地放下。 可聞人縉蒼白的手指在半空中顫了顫,最后還是蜷握起,漸漸收回。 他痛苦地閉上眼,身軀顫得厲害,不敢再放任自己細想下去。 默念無數遍清心咒,翻滾的情緒終于慢慢平復下來。 聞人縉盤膝而坐,閉目調息,開始彌補身子的虧空。 容祁日日去魔神之恨里尋找因果鏡,雖說魔神之恨不會讓他灰飛煙滅,但其中蘊含的狂暴力量侵入身體,還是會讓他很不好受。 若不是聞人縉日日幫他收尾,把他從魔神之恨中帶出來,還幫他恢復身體,容祁怕是早就倒下了。 漸漸地,聞人縉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整個人仿佛又即將被吸進那個漆黑又陌生的地方。 他毫無反抗,靜靜等著自己的消失。 容祁醒來后,發現自己換了個位置。 他之前明明在床旁邊的位置,怎么移到了床的正后方? 容祁眸光微動,下意識掀起眼睫,朝著裴蘇蘇看去。 她還在修無情道,保持著他昏睡過去之前的姿勢。 她與旁人不同,無情道本就適合她,她修煉起來自然一日千里。 怕是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徹底斷絕喜怒哀樂,恢復成記憶中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帝。 在魔神之恨的影響下,容祁恢復了越來越多的關于前世的記憶,包括他身為妖魔,如何癡戀天地間最耀眼最強大那人,又是如何觸怒了她,最后死在她手上。 天帝無愛無恨,卻獨獨厭惡妖魔。 更別說他這個膽敢覬覦真神,躲在陰暗角落,在她背后窺探了數萬年的妖魔。 所以她才會那般狠心,在殺他之前,生生剜去他的雙目作為懲罰。 容祁墨眸渙散,手扶著墻從地上起身。 石屋中響起他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容祁走到床邊,陷入往昔回憶中,癡怔望著床上那人。 最后他忍不住撲上去將她抱進懷里,手臂越收越緊,將下巴放在她肩頭輕蹭了蹭,呼吸間都是她身上好聞的氣息,只有這樣,才能暫且緩解他心中的慌亂和不安。 早在容祁靠近的瞬間,裴蘇蘇就已經封閉了六識五感,留給他的只有一副冷冰冰的軀殼而已。 容祁渾不在意,雙手捧著她的臉,目光恍若實質,溫柔地從她臉上寸寸撫過,最后低頭虔誠地吻了上去。 雙唇相貼的瞬間,他眼睫顫了顫,胸臆guntang。 這是他貪慕了不知多少年的人,是他兩生的執念。 容祁由一開始的單膝跪在床上的姿勢,漸漸轉為了整個人都爬上床,與她緊緊相擁。 他不知道裴蘇蘇恢復真神記憶之后會如何處置他。 或許迎接他的,將會是比上一世更加慘烈的下場。 但他絲毫不懼,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據了他的心神——折磨了他數萬年,讓他夜不能寐的妄念終于成真。 他終于,嘗到了瀆神的滋味。 真神根本想不到,她會跟自己曾經最厭惡的妖魔糾纏在一起。 這樣扭曲的滿足感,足以讓容祁最后一絲理智消失,徹底瘋狂。 他神情癲狂,眼眸充斥著迷戀,口中喃喃自語著什么。 許久后,容祁終于離開,繼續前往隕鳳崖,尋找因果鏡。 他不僅要瀆神,還要將神永遠捆在自己身邊。 裴蘇蘇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毫不在意,她將神識外顯,站在識海中,桃花眸平靜地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荒漠出神。 放眼望去,皆是荒蕪的黃色。 腳下踩著的地方細膩而柔軟,流沙如同蟄伏的巨蟒暗暗挪動,像是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只余沙漠。迎面吹來的風都是干燥滾熱的。 這樣的場景總讓裴蘇蘇覺得似曾相識。 她以前應該經常一個人待在識海中,赤足漫無目的地走在被曬得guntang的沙漠里。 身后留下的一串腳印漸漸被覆蓋,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日子在這樣的平靜中一天天過去。 裴蘇蘇有時會封閉六識,但只要容祁不靠近她,她大部分時間都不會這么做。 自從她開始修煉無情道,容祁便不準任何人靠近這間石屋,以免有人趁她不備偷襲她。 所以聽到石屋開啟的動靜,裴蘇蘇不用神識查探,就知道來者何人。 每日這個時間,容祁都會從隕鳳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