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沒有沸水聲,沒有熟悉的茶香,更沒有她期待的那個人,只有一屋子冷冰冰的家具。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后知后覺的寂寞和難過涌上來,將裴蘇蘇整個人纏裹住,讓她捂著胸口痛苦地彎下身。 她不敢再待在這件小屋,逃也似的跑到外面。 出去之后,剛才那種呼吸都好似被奪去的感覺這才好了許多。 裴蘇蘇出神地走到院子里,繞過杏花林,坐在聞人縉給她搭的秋千架上,拿著他的竹簪,靠在秋千繩上發呆。 到頭來,她的戀人竟是仇人造出來的傀儡。 往日那些過往,多像是一場荒唐的夢。 若不是聞人縉將玉墜損毀,她或許還會受容祁掣肘,他們兩個還要像這樣互相折磨到何時? 裴蘇蘇忍不住想著,如果她早早地知道這一點,結局是否會不同? 只是事到如今,說什么都已經晚了。 既然容祁和聞人縉是這樣的關系,她自然不能再殺容祁,否則聞人縉那半靈魂也會跟著徹底消失。 但她實在不能將他們二人當作同一人看待,讓她毫無芥蒂地與容祁在一起,更加不可能。 裴蘇蘇獨自靜坐了很久,待她恍然回過神,看到通紅的晚霞掛在天邊,紅澄澄的夕陽已經快要沉入地平線,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倒映在下方蜿蜒流淌的水流中。 待下次旭日東升,又是全新的一天。 她坐在秋千架上,看了一個又一個日出和日落。 幾日后,裴蘇蘇將竹簪收進芥子袋,長嘆一聲,起身離開搖晃的秋千,走出了后山小院。 弓玉一直等在外面。 他將那夜祭司說的話,如數轉告給裴蘇蘇。 聽完,裴蘇蘇喃喃道:“修無情道,便能完成涅槃么……” 韶游,分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她卻覺得無比熟悉。 “大尊,您可要繼續修行無情道?若您恢復了上一世的修為,便再也不用受容祁壓制了?!?/br> 弓玉本以為,裴蘇蘇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修無情道,畢竟這世上再無聞人縉,而以容祁的性子,怕是不肯輕易放手。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修無情道,變得比容祁還要厲害。 卻沒想到等他說完,裴蘇蘇眉心擰緊,問起了另一件事,“你方才說,韶游并非隕落,而是自己選擇了涅槃?” “正是?!?/br> 見裴蘇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弓玉想了一會兒卻沒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斟酌著問道:“大尊,可是有什么不對嗎?” 裴蘇蘇桃花眸微瞇,一針見血地問道:“既然我可以從鳳凰涅槃重生為貓妖,為何不直接重生至人族,這樣豈不是更方便成神?” 人族和妖族都修靈力,就算她重生為人,到時尋到自己上一世的妖丹,煉化其中的力量,同樣可以立刻晉升至半步神階巔峰。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重生為妖族。 這樣就算重來一次,到了半步神階巔峰,不還是要壓制修為,無法成神?那么重來一次的意義是什么? 經裴蘇蘇這么一提醒,弓玉才發現不對勁,“對啊,您為何要重生為妖族呢?” 根據祭司的話,涅槃其實就相當于轉世重生,只不過不經輪回,可以通過某種辦法回憶起上一世的經歷,繼承上一世的一切。 “難道,涅槃時出了什么問題?” 裴蘇蘇搖了搖頭,“若我沒有萬全的把握,絕不會貿然涅槃?!?/br> 涅槃的機會只有一次,她不覺得自己會犯這么大的失誤。 而她當時還未邁入偽神階,說起來還有一些時間,所以不可能是因為時間太緊,為了保命不得不倉促涅槃。 就只有一種解釋——她是故意的。 韶游這個名字給她帶來了太多熟悉感,裴蘇蘇有種預感,自己應該確實是鳳凰妖王的轉世沒錯。 她當初特意沒讓自己轉生成人族,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如果她轉生成人族,成神根本是觸手可及的事。 那么一定有什么原因,讓她不想成神,或者說,不能在轉生后立刻成神。 會是什么原因呢? 就在裴蘇蘇靜靜思索的時候,識海中一直沒有動靜的那本《誅魔錄》,忽然徹底打開。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下容祁分魂的經過,還有后來他與聞人縉的各種爭斗,甚至連他們的魂魄在同一體內時,于識海中的爭吵分歧都寫得清清楚楚。 果然如同裴蘇蘇猜測的那樣,聞人縉不想讓她繼續被容祁控制,所以才會主動選擇毀了自己的軀殼,哪怕這樣會讓他自己徹底消散在天地間。 而上面還寫了,接下來容祁會將她擄到魔域囚禁起來,不允許她修無情道。 這本書實在神奇,簡直像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更讓裴蘇蘇覺得神奇的是,這本書每次出現的時機太過“恰好”。 這時候告訴她容祁接下來的所作所為,是想讓她趕緊修無情道,好覺醒上一世的實力,然后擁有與容祁對抗的能力么? 可既然她沒有神元骨也能打開這本書,為何這本書不在之前聞人縉和容祁決斗時,告知她所有真相?反倒任由她絕望痛苦? 若不是弓玉剛才的話讓她起了疑心,在經歷這么多事之后,為了不繼續受容祁控制,也為了徹底斬斷這些繁雜的愛恨,她的確會選擇無情道。 可這本書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就像是……在故意將她往無情道的路上指引。 這本書這么急著讓自己修無情道,到底是為了什么? 當年她故意沒有涅槃成人族,不想讓自己太快成神,又是為了做什么? “大尊,那您可還要繼續修無情道?”弓玉問道。 “嗯?!迸崽K蘇頷首。 既然修無情道可以讓她覺醒上一世的記憶和修為,那么她自然要修。 可她必須防備識海中這本書,不能被它牽著鼻子走。 走出去兩步,裴蘇蘇腳步微頓,頭也不回地問道:“容祁呢?” 她在這院子待了好幾日,不知道容祁有沒有離開。 “他,他還未離開?!?/br> 裴蘇蘇背對著弓玉,弓玉看不到她此時的神情,只聽到她淡淡說了句:“知道了?!?/br> 她并沒有直接回寢殿,而是先去主殿,忙這幾日積攢下來的事務。 入夜,裴蘇蘇回到寢殿,容祁果然還在。 他已經做好了菜,靜靜在桌前等著她,好似之前什么都沒發生。 看到她回來,他墨眸瞬間亮起,“你回來了?!?/br> “嗯,”裴蘇蘇邁步走過門檻,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何時回魔域?” 容祁唇角的笑意僵住。 握了握拳,他底氣不足地說道:“我與聞人縉分明是同一個人……” 裴蘇蘇淡漠看向他,“你殺他的時候,也是這么想的么?” 從前容祁死活不認為聞人縉是自己的一部分,現在他們走到這個地步,他倒開始拿這件事做借口了。 容祁抿了抿唇,無言以對。 這句話連他自己都不認同,又如何說服得了她? 裴蘇蘇冷聲道:“容祁,我不會殺你,但我依然恨你?!?/br> 讓她徹底放下仇恨,除非讓她相信,容祁和聞人縉根本是同一人。 可現在的裴蘇蘇覺得,他們雖然有著共同的靈魂本源,許多地方都相同,但他們依然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容祁面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蒼白的唇顫了顫,“如果當初先遇到你的不是聞人縉,而是我,我們一定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br> “多說無益,哪有什么如果?!?/br> 尾音剛落,容祁下一句話就迅速接了上來,他語氣極快,“可若真的有呢?” 他那般篤定又瘋狂的眼神,讓裴蘇蘇不知為何,想起了那本書上說的事——容祁會將她擄回魔域,囚禁起來。 她還沒覺醒上一世的力量,不宜在這時候與他硬碰硬。 想到這里,裴蘇蘇藏在袖子下的手掌緊握,選擇了不再繼續刺激他,“或許吧?!?/br> 可一直盯著她的容祁,并沒有錯過剛才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防備。 “你騙我?!?/br> 裴蘇蘇愣住。 容祁眼神癲狂,一步步朝著她走來,喑啞著聲音,一字一句道:“你騙我,你真正想說的是,就算我們先遇到,你也不會愛我?!?/br> 裴蘇蘇眸光微閃,容祁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不會愛上他這樣的瘋子,她喜愛的只有光風霽月的聞人縉,沒有殘忍暴戾的容祁。 這個念頭一起,便如同一發而不可收拾的野火,轉瞬間便有了燎原的趨勢,燒灼得他理智全無。 容祁越走越近,裴蘇蘇下意識后退,直到退到墻角,避無可避。 身形高大頎長的黑衣少年在她身前停下,將她困在墻角和自己胸膛中間。 裴蘇蘇掐了掐掌心,強自鎮定,“沒發生過的事情,誰知道呢?!?/br> 容祁臉色陰沉,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如同獵豹盯著自己的獵物。 “而且,你與聞人縉爭了那么久,現在他都已經消失了,你何必還抓著不放?” 跟一個已死之人,有什么好比較的? 容祁握住她的雙肩,俯下上半身,湊到她耳邊,嗓音低緩:“你什么時候放下,我便什么時候放下?!?/br> 說話時,他呼出的氣息侵入她的耳廓,冰冷潮濕,宛如蛇信子游過,有種讓人頭皮發麻的觸感。 忽然,容祁直起身子,彎起唇,陰森森對她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