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容祁有時敏銳得讓人心驚,有時卻又很好哄騙,只要她軟聲說幾句好話,就能不著痕跡地將他的疑心引到別處。 她的主動照顧,更是讓他的所有心思都飄到云端,顧不得其他。 裴蘇蘇稍稍松了口氣。 陪一個陰晴不定又敏感多疑的人做戲,比和高手對戰還要費心神。 好在這樣的日子,再過一個月便要結束了。 吃完飯,小妖將桌上飯菜撤下去,端上來幾盤糕點。 裴蘇蘇一眼就看出是容祁親手做的。 可她不怎么愛吃甜食,而且剛才在聞人縉那里,也吃過同樣的糕點,現在一塊都吃不下了。 她一口沒嘗,容祁稍有些失望。 只是他以為裴蘇蘇今日胃口不好,并未多想。 再一日,裴蘇蘇忙于正事,沒時間去后山找聞人縉。 她想起聞人縉之前說有事要問弓玉,就讓他替自己去了后山。 自從聞人縉恢復容貌,這還是弓玉第一次見到他。 可聞人縉轉過身,對上他清寒墨眸的瞬間,弓玉卻莫名感到熟悉。 不是外貌上的熟悉,而是給他帶來的感覺很熟悉,像是身邊某個人。 是誰呢。 “你來了?!?/br> 清冷低磁的聲音打斷了弓玉的思緒,他定了定神,恭敬說道:“之前不知尊夫身份,多有冒犯,還請見諒?!?/br> 這還是聞人縉第一次聽到“尊夫”這個稱呼。 他有些怔愣,轉瞬間便恢復如常,似是想起了某個人,淺淡笑容加深幾分,帶上暖意,“無礙。蘇蘇同我說,族長所在的精怪族,對精神力和魂力頗有研究?!?/br> “正是?!?/br> “我有幾個魂力方面的問題,可否請族長為我解惑?” 弓玉本想說,修煉魂力是精怪族的天賦,其他人修煉起來困難重重,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說不定尊夫純粹只是出于好奇,他實在沒必要打擊尊夫信心。 “尊夫不必客氣,有什么問題直說就是。弓玉若是知曉,自當竭盡所能為尊夫解惑?!?/br> 離開后山時,天上飄起了蒙蒙細雨。 弓玉雖修為低微,卻也完全可以用法力隔絕雨幕,不讓自己被沾濕。 一身干爽地回到正殿,猝不及防見到正與碧云界下屬幾位城主商議事情的裴蘇蘇,弓玉腦海中的迷霧如被風吹散,思緒歸于清明。 他怔在原地,終于知道,聞人縉給他的熟悉感來自何處了。 過去百年,他陪在裴蘇蘇身邊,見她著白衣,見她從初始的活潑靈動,手忙腳亂,一點點變為沉穩清冷,處變不驚的妖王。 弓玉曾見過無數次,空曠寂寥的妖王宮里,裴蘇蘇獨坐于高位,靜靜望向殿外遠方的夕陽日暮。 殿內徹底暗下來時,她周身的悲傷氣息會短暫地蔓延一瞬,隨后會被她盡數收起,若無其事地繼續處理正事。 原來,她一直在模仿著她的師尊么? 待幾位城主離去,裴蘇蘇見弓玉望著自己出神,好笑問道:“盯著我作甚?” “沒什么,”弓玉扇動翅膀,將方才的情緒快速揭過,“尊夫今日將我叫過去,問了許多魂力和精神力方面的問題?!?/br> “這些不是只有精怪族才能研習嗎?” 弓玉點頭,“沒錯?!?/br> 裴蘇蘇心下覺得疑惑,打算下次見到聞人縉時問問他。 看了看天色,是該回去了。 走到殿門口,被挾著細雨的夜風一吹,裴蘇蘇忍不住將自己壓了一天的疑惑問了出來:“弓玉,如果兩個年齡相差巨大的人,長得一模一樣,你覺得會是什么原因?” 弓玉立刻就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聞人縉和容祁。 “這……屬下也想不出來。即便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轉世,也不該同時存在才對?!?/br> 如果聞人縉是容祁的轉世,可容祁根本就沒死呢,哪來的轉世? “是啊,你說得沒錯,”裴蘇蘇沒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邁過門檻,朝著寢殿走去,“我先回去了?!?/br> “恭送大尊?!?/br> 碧云界是蛇族領地,一到陰雨連綿的天氣,就會有許多未開靈智的小蛇冒出來。 裴蘇蘇和陽俟一樣,不怕開了靈智的蛇妖,反倒怕這些小蛇。 她放出威壓,盡力避免視線觸及那些軟蠕蛇軀。 走過拐角,看到迎面走來的容祁,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手持骨傘,披皎潔月輝緩步走來。 裴蘇蘇收住腳步,盯著他望了會兒,閉了閉眼。 許是今日太累了,方才有那么一瞬間,她差點以為朝自己走來的人是聞人縉。 可看到來人身上除了黑白以外,唯一的一抹亮色——隨著走動飄揚的朱紅色鎮魔綾,她便知道自己想錯了人。 容祁走到裴蘇蘇身旁,將她罩進傘下,走在她右側,“走吧?!?/br> 見他左手持傘,裴蘇蘇的視線掃過他藏在袖下的右手。 那日,魔尊特意用完好的右手遞給她神元骨,應當是為了不讓她懷疑身份。 不過既然他的手完好無損,又是怎么做到,重新變得殘缺的? “在想什么?”容祁問道。 裴蘇蘇自然不會與他說實話,若無其事抬眸看向他,“今日怎么忽然想起來接我?” 容祁低聲道:“閑來無事?!?/br> 察覺她的視線,他將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手指斷了唯一的遺憾就是,如果他的左手被其他東西占據,便不能牽她的手了。 他不想用殘缺的右手碰她。 躲在傘下,疏薄的雨幕繞開傘的邊沿,濺落在一旁,所有聲響都被隔絕在外,分割出一片只有他們二人的小天地。 踩過一個又一個濺起水花的小水坑,手臂時不時輕撞在一起。 身邊人低聲說著話,鮮活溫熱的氣息,伴著頭頂細雨敲擊傘面的聲音入耳,裴蘇蘇莫名覺得不自在。 夜里,原本淅淅瀝瀝的細雨忽然變成瓢潑大雨,嘩嘩啦啦瘋狂拍擊著琉璃瓦片。 因著寢殿屋頂較高,拍擊聲傳到他們耳邊微弱不少,不再有席卷一切的尖銳嘈雜,反倒像是隔了一層鼓膜,變得圓鈍,密集卻不至吵得人心煩。 容祁抱著裴蘇蘇,卻沒像之前那樣身軀guntang,而是異常平靜,似乎在凝神做什么事情。 “在聽雨?”裴蘇蘇問。 “嗯?!比萜畋е氖直劬o了緊,心中安寧一片。 殿內的燭火已經熄了,而且裴蘇蘇靠在他胸前,所以容祁并沒有注意到她疑惑的神情。 聞人縉也喜歡雨天。 他最喜歡在雨天溫一壺熱茶,抱著她坐在檐下聽雨。 過了幾日,裴蘇蘇才抽出空去見聞人縉。 看到門口收攏放好的一柄傘,裴蘇蘇看向屋里那道修長身影,手臂搭在窗沿,隔著窗問道:“師尊,你為何喜歡聽雨?” 聽到這個問題,聞人縉特意想了一會兒,沒想到任何有關雨天的特殊記憶點,“只是覺著好聽?!?/br> 他用布巾墊著手,從泥爐上提起暗紅茶壺,滾熱的茶水撞進盞中,嫩綠芽尖打著旋。 白色熱氣氤氳而起,聞人縉心中冒出個猜測來。 許是,那個人喜歡聽雨,所以他才會喜歡。 “我聽弓玉說,你問了他許多關于魂力和精神力的事?!?/br> “嗯,有些好奇,”聞人縉將茶放在窗子外沿的臺上,又放了一盤糖酥胡桃,“小心燙?!?/br> 他們一個在屋里,一個在屋外,相對閑聊。 裴蘇蘇只喝了茶,沒碰糖酥胡桃。 喝完,她手指點了點窗臺,眸中劃過一道狡黠。 她抬眸,忽然將茶盞往屋里一丟,不等聞人縉反應過來,衣衫散落于地,窗外忽然跳進一只純白的貓兒,身形在半空中轉了個彎,精準地叼住那只茶盞。 貓妖回頭,杏眼晶亮,得意瞧他,如狐一般蓬松的尾巴搖來搖去,似是在等他的夸獎。 聞人縉走過去,動作輕柔地將貓妖抱至床上,如玉指尖在它眉心一點。 裴蘇蘇由妖身重新變為人形,她臉頰泛紅,連忙鉆進被子里躲好。 屋里突然安靜下來,除了爐上滾沸的水聲以外,沒了其他聲響。 裴蘇蘇心生好奇,想鉆出被子查看情況,卻被守株待兔的“獵人”,連人帶被子一起裹進溫熱寬闊的懷抱,輕輕一撞。 “抓到了?!钡痛判β晱念^頂傳來,隔著被子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顫,顯然心情極好。 裴蘇蘇也受到感染,眼眸彎起,不由自主地跟著笑。 聞人縉低下頭,溫柔地吻過她的眼尾,側臉,最后停在唇畔,輕柔含-吮,抵開唇齒探入。 他的發絲散落在頸間,如羽毛掃過,帶來一陣癢意,裴蘇蘇笑著躲開。 聞人縉便將她的身子掰成面對著自己,傾身覆上,不再給她躲避的機會。 裴蘇蘇抱住聞人縉的脖子,與他額頭相抵,故意拖長了音調,笑問道:“虛渺劍仙煮的茶不讓白吃嗎?” “你說呢?!甭勅丝N近距離望她,墨眸深不見底,蘊著寵溺笑意。 從前他的欲被那人壓制,一動情便會痛苦萬分,此次跌落隕鳳崖,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系,對他來說倒也是因禍得福。 兩人玩鬧著,不知何時,錦衾便被丟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