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他是真的有種不甚真實的感覺了。感覺是保存在記憶里的。他重新記起來十九歲的商灝頭發上夕陽的顏色，那天傍晚的風吹過，把外界的聲音吹得離他們很遠。

    那天走在他前頭替自己搬桌子的身影太可靠、太有安全感了。林安然沒有忘。他一幕幕都想起來了。

    保存在他記憶里的，一個少年的商灝。

    林安然不確定地，發出了和七年前的林安然一樣的聲音：“灝哥？……”

    “這會記起來了？”商灝說：“我原本在等你自己想起來?！?/br>
    其中有他自負以及不滿的成分在。他覺得林安然不可能忘記，他故意等著林安然自己想起來。

    然而當年的林安然要應付社交已經是殫精竭慮，焦頭爛額，沒有余力去記住一張僅僅見過一次面的臉。

    他抓起林安然的手放在自己側臉：“摸摸看，是不是灝哥？”

    林安然還在發愣，依言摸了摸他的臉。

    “所以你當我為什么要回你母校捐款？還用校友的身份寫信感謝我，我真是……”商灝又笑：

    林安然的人處于震驚和消化不過來整件事的恍惚中。他摸摸商灝的臉，又再摸摸商灝的臉。

    商灝：“想親一口也行?！?/br>
    “這回能相信我了嗎？”他說：“我不是別的商灝。我就是你寫信的那個商灝?！?/br>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不是分然……這個大膽的想法陡然冒出來，林安然呼吸都變快了，他忽然想起來被放在他家墻角的那副畫。

    林安然問出口：“……畫？！”

    商灝：“最晚明天，我整理一份標的的權屬資料和成交確認書給你?！?/br>
    林安然緊張起來：“不不不用了?！钡且幌氲揭伤拼髱煹恼孥E就在他家里，他的人始終又有點坐不住，隔了一會又小心地問：“我能再去看看嗎？”

    商灝笑：“去吧?！?/br>
    “你的畫，當然想怎么看都行?！?/br>
    林安然走到那幅畫面前。他小心地把畫抱起，放回桌面上。

    他腳步有點飄。他的人至今還是飄飄然的。

    像是坐在一個虛幻的熱氣球頂端，巨大的陌生復雜的情緒在過大的氣球里肆無忌憚地膨脹，還在前所未有地繼續擴張膨脹，帶著他不斷升高再升高。

    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只存在于他腦子里的幻想。

    真畫的價格是他絕對無法負擔的，貸款也不行。那么如果眼前的畫是真的，是不是就可以證明，他朝夕相處的戀人也是真的。

    氣球一旦爆炸，這種摻雜了心酸、緊張、難以置信、和激動的不可名狀的情緒瞬間又要反過來把他的人淹沒。

    但是還沒有完。林安然心臟像是被攥緊了，他也在等，等這個鼓脹滿了情緒的氣球爆炸的一刻。

    除了分然，還有沒有能證明畫是真的的辦法？

    怪只怪林安然社交圈狹窄，他的選擇只有那么幾個，姑姑和怦怦不會辨認畫作真假。

    可是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專業的人。

    不是白度，也不是他認識的人……林安然掏出手機，拍下面前這幅天價的畫。

    林安然臨時做了一個不像是他做出來的決定，一個激進勇猛的決定。

    林安然選擇了發布一條動態。圖片就是他剛拍的那幅畫。

    “發送成功”四個大字倏地跳出來，林安然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了。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這么沖動和英勇。

    他的心跳頻率居高不下，很快收到了新消息提示。

    “第一！太太出現啦！抓太太！”

    “第二！不懂就問，是新作品嗎？”

    “樓上草率了……我先替太太投稿為敬@有錢人發言bot”

    ……

    在無數涌進來的留言之中，有一條被迅速頂上了熱評。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幅畫今天剛被拍賣出了歷史新高的價格。如果太太現在不是在那位收藏家家里的話，那么我關注的這位神仙家里背景不可估量”

    “會不會是版畫？”

    “不會。一是原畫在簽名上就做了區別，太太這幅的簽名連細節都一模一樣；二是這幅畫沒有編號；再有就是這個獨一無二的畫框，就是拍賣它時原原本本自帶的畫框，造假的可能性很低?！?/br>
    “從這個質感上來看是仿畫的可能性也很低，細節都對上了?！?/br>
    “老師，您家的名畫就這么晾在桌上？”

    “太太家里還缺保姆嗎？上過大學的那種?！?/br>
    ……

    無數種聲音涌進耳朵里。他們在說這是真畫。嘈雜之中又混雜進了林安然自己清晰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像是擂鼓。他握著手機，當機立斷地撥了個視頻電話過去給怦怦。

    忙音響了一會，電話接通。怦怦的大臉瞬間占據滿了整個屏幕：“喂——大稀客哇，這么晚找我干什么？”

    林安然喉嚨發緊，努力穩住說話的聲音：“怦怦，你能看到我剛才發的動態嗎？”

    “什么東西，我現在就看看?！?/br>
    屏幕里的林安然和平時不一樣，表情看似很正常，但怦怦莫名又從中看出來了緊張和不安。

    難得他特意打電話過來，正在沙發癱著的怦怦也來了精神，特意起身，翻出林安然說的動態去看。

    林安然心跳得很快。就算剛才的一切是他眼見為虛。怦怦呢，怦怦的人總不能是假的吧？

    那頭怦怦很快就回他了。他奇怪地問林安然：“有了，發了一幅畫，怎么了嗎？”

    他還說了什么，林安然沒聽見。

    只有他聽到的一聲巨響。

    滔天的大浪終于打過來。林安然這下呼吸真的急促了。

    他的人被大浪一樣忽然爆發的浩大情緒裹挾著，內心也翻涌起浪濤滾滾。曾經孤軍奮戰過的辛酸，種種的苦澀，悉數都化作一陣無形的浪濤，從他的身體嘩啦一聲穿過去，什么都不剩下。

    怦怦看他那邊沒了動靜，還在奇怪地追問：“你怎么了？喂！……臥槽林安然！剛才你后面走過去一個人影！我看到了！”

    “人影？”

    就在怦怦沒反應過來這個人影到底是誰的時候，林安然的手機鏡頭被人拿手一轉。

    猝不及防的，怦怦看到手機中出現了穿著家居服的商灝的身影。

    這么說吧，他差點沒被嚇到當場心梗。

    這一秒的時間被拉長，林安然好像在看慢動作，怦怦一張圓臉從震驚到驟然緊繃，好像連表情都不會做了。

    “你好?！鄙虨?。

    怦怦一邊大喘氣一邊說：“你、你……不是，您！您好！商總！”

    商灝微笑著，說出口的話卻不怎么客氣：“你就是然然那個總是蹭畫不給錢的朋友吧？”

    林安然人傻了，再看對面怦怦的表情仿佛要當場要窒息了。

    他被大佬這當頭一問問得現場社死，一張圓臉漲得通紅，聲如蚊蚋：“啊，那個啊……”

    商灝：“別緊張，開個玩笑?！?/br>
    對面的怦怦大氣不敢出，連聲附和，畢恭畢敬：“是是，您說的是?！?/br>
    林安然不太聽得出來他剛才是個玩笑。他趕緊把鏡頭轉回來，對怦怦說：“你不用在意那個?！?/br>
    怦怦變成了一個沒感情的唯唯諾諾機器：“是是，商總說的是?！?/br>
    林安然：……

    商灝這才滿意地走開了。

    林安然：“怦怦你振作一點?！?/br>
    怦怦：“那你幫我去要簽名?！?/br>
    怦怦：“別裝沒聽到林安然?！?/br>
    林安然：“……下次一定?！?/br>
    直到林安然即將掛電話的時候怦怦的人還在神游天外。但是他表示十分痛惜剛才忘記截圖自己和商灝的合照。

    林安然：“啊?！?/br>
    他猶豫地看了一眼旁邊商灝的側影，回來小聲問怦怦：“我這還有個側影你要嗎？”

    要是分然也就算了，分然皮糙rou厚的怎么折騰都沒事。但是林安然一想到商灝的身價，他現在就不敢輕舉妄動，更不能使喚商灝。

    怦怦激動起來：“行行行！你快轉過去！別讓他跑了！”

    林安然就悄悄地把鏡頭轉過去一點，讓商灝穿家居服看手機的側影出現在屏幕的一角。

    怦怦和他打配合，眼疾手快地擺好剪刀手的姿勢，擺出八顆牙齒的笑容，咔咔截屏合影好幾張。

    林安然緊張地問：“行了么？”

    怦怦：“行了！愛你！”林安然就迅速地把鏡頭轉回來。怦怦接著對他說：“這些照片我會好好收藏，不會到處傳的?！?/br>
    林安然：“好?！?/br>
    他的人緊繃到現在已經有些疲累，跟怦怦道了拜拜。

    此時的林安然還不知道商灝的威力有多大，第二天他即將收到怦怦打過來的一筆巨款。

    是怦怦把這一年來大大小小貪污的公款都悉數給林安然補上了，一次性打過來的，效率尤其驚人。

    而且沒按友情價，按的是林安然目前正規的行情價，算下來林安然還賺了。要知道這林林總總的算起來可是一筆不小的巨款，太良心了。

    這時候一旁的商灝走過來：“電話終于打完了？”

    林安然頓時緊張起來：“商總?！?/br>
    商灝坐到他身邊：“……別這么叫我?！?/br>
    林安然挺直了脊背：“好的，商先生?！?/br>
    “……”商灝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會，逗他：“林先生?！?/br>
    林安然正襟危坐：“商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