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貓咪蜷縮著趴在街角,墻壁灰敗脫落露出水泥,卷了邊的兒童拼圖擺在老式拼花木地板上。 以及漫天煙花之下,身影朦朧地倒映在摩天輪窗面上的少女。 江起淮視線垂了垂,照片旁邊雪白的墻面上,鉛黑色的油印是他熟悉的張揚筆跡,上面寫了一排小字。 ——我的起始,和我的終結。 江起淮長久地佇立在那些照片前,在某一個瞬間,他忽然側過頭去。 陶枝正站在不遠處,她大概是剛看見他,表情有些意外,很快地露出笑臉來,明艷漂亮的眉眼彎彎看著他。 她跟旁邊的人說了兩句話,然后,踩著滿地破碎斑駁的陽光朝他走來。 - 江起淮會來這里,陶枝其實有些意外。 她前一天跟他提起過這件事,江起淮反應冷淡,一副完全沒什么興趣的樣子,跟她說要上班。 這是她的第一個正經的展,雖然是有些失落,但陶枝沒表現出來,也沒想到他會來。 跑到他面前,仰起腦袋:“你怎么來了?” 她跑得有些急,碎發掃著臉頰垂下來,江起淮抬手,指尖挑著她的頭發勾到耳后:“我怎么會不來?!?/br> “你不是要上班嗎?” “請假了?!?/br> 陶枝笑瞇瞇地“哦”了一聲,拉著他到那些照片面前,一張一張地看。 她給他講了她在每一個地方見過的有趣的人,發生過的事。 “你去沒去過俄羅斯?你不知道俄羅斯有多冷,”陶枝喋喋不休地說,“咱們這邊兒冬天的那點雪在俄羅斯就跟小雨似的,不痛不癢的。尤其是佩韋克,在俄羅斯的最北邊,北極圈里?!?/br> 她一路說,江起淮一路安靜地聽著,等她終于說累了才停下來。 “要喝水么?!苯鸹纯此?。 陶枝搖了搖頭,又瞇起眼來:“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話多呢?” 江起淮無奈道:“別這么不講理?!?/br> 陶枝撇撇嘴。 這會兒人沒那么多,她四下看了一圈兒,看到了站在窗邊的許隨年,抬手朝他擺了擺,然后又指指樓梯口。 許隨年遠遠地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陶枝扯著江起淮往外走:“走吧,我們早退?!?/br> 江起淮唇角一松:“還能早退?” “反正有許隨年在這里看著就行了,”陶枝一邊下樓一邊說,“你這不是好不容易放假了,我們出去逛逛,而且這不是也快中午了,剛好一會兒吃個飯?!?/br> 江起淮跟著她下了樓。 說是要出去逛逛,但陶枝對于去哪里也沒什么想法,倒是江起淮沒做聲,只是坐上駕駛座一路往前開。 直到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他將車子停在了實驗一中門口。 陶枝順著車窗往外看,“咦”了一聲:“怎么突然來學校?!?/br> 江起淮松了安全帶熄火:“突然想來看看?!?/br> 陶枝跟著他下了車,跟門衛打了招呼,走進校園。 他們進來剛好上午的最后一節課下課,cao場上一片熱鬧,穿著一中校服的少年少女一股腦地朝著食堂方向狂奔,小賣部門口兩兩三三坐在一起說笑聊天,籃球場上男生的笑容張揚肆意,手里橘黃色的籃球劃破湛藍的天空落進籃筐。 陶枝一路往前走,一直到高二的教學樓。 她走進教學樓,站在一樓前廳看。 兩邊的榮譽展柜上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人,現在全部都是年輕稚嫩的陌生臉孔,其中占了最大空間的少年照片貼在最前頭,下面甚至拉了條橫幅。 ——熱烈慶祝高二一班許白森同學入選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國家隊。 陶枝轉過頭來看著江起淮笑:“殿下,您后繼有人了啊?!?/br> 她湊近了看著那少年,嘖嘖道:“你別說,這小孩兒長得還挺帥?!?/br> 江起淮“嘖”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扣著她腦袋尖把她腦袋給掰回來了,不讓她看:“你也知道人家是小孩兒?!?/br> 陶枝不情不愿地被他按著腦袋往前走。一路上樓,走到高二一班門口。 剛剛下課,學生魚貫而出,一邊往外走一邊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他們。 他們站在教室門口等了一會兒,陶枝忍不住感慨道:“這里已經不是我們的教室了啊,我們這樣進去算不算私闖民宅啊?!?/br> 江起淮沒說話,直接進去了。 教室里面的人已經走空了,只留了零星兩個好奇地看著他們。 這屆高二一班的人大概比較少,靠墻這邊最后一排的兩張書桌空空的擺在那里,沒人坐。 陶枝拉開了靠墻邊的那把椅子坐下,坐在她以前位置上的那個女生剛好沒走,回過頭來。 陶枝笑了笑:“你好,我們是以前一班的畢業生,想回來看看,打擾了?!?/br> “哦哦,沒事,學長學姐好?!迸奈撵o靜地說,轉過頭去。 陶枝身子前傾趴在書桌上,她托著下巴,看著前面還沒來得及擦的黑板,忽然嘆了口氣:“江起淮?!?/br> 江起淮站在旁邊,應了一聲。 “我忽然好想回到高中的時候?!彼行┿皭澋卣f。 江起淮看著她,笑了一聲。 “那就回去?!彼曊f。 陶枝眨了眨眼。 江起淮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前面那個女生旁邊,垂下頭:“你好?!?/br> 女生匆忙地抬起頭來,有些驚慌。 江起淮指著她桌上的便簽本:“能借我紙筆用一下嗎?” 女生點點頭,將自己的便簽本遞給他,又抽了一支筆給他。 江起淮接過來,道了謝,走到陶枝旁邊,拉開椅子坐下。 他撕了一張便簽紙下來,然后捏著筆垂頭寫字。 陶枝腦袋伸著,好奇地探頭過去看。 他低垂著頭,寫得很慢,每一筆每一劃都認認真真,字跡大氣鋒利,四個字整齊地落在淺黃色的便簽紙上。 ——以我車來。 他故意,將“爾”寫成了“我”。 我用車來迎娶。 陶枝眼睫微微抬了抬。 仿佛一瞬間,那些過去的時光全都被一只無形的手拽著,一寸一寸往回拉,回到那間熟悉的教室里,回到她少年時,回到她見到他的那一天。 回到她第一次寫這句默寫的那個清晨,涼風鼓起淺藍色的窗簾,淺薄的陽光大片大片斜著鋪撒在書桌上。 少年眸色清淡,聲音低涼平淡地看著她說出的那句話。 那時。 少年時的喜歡被揉進夏末清晨的蟬鳴和日光中,青澀冷漠拔絲抽繭后,剩下的都是溫柔。 陶枝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從他指間將筆抽出來,在那四個字的后面接著寫。 ——以我賄遷。 既然如此。 我就帶上嫁妝嫁給你了。 最后一個筆劃落下,陶枝皺了皺發酸的鼻尖,抬起頭來。 江起淮正看著她。 他眼神很靜,目光片刻不移,帶著一點柔軟的笑意。 “那就這么說好了?!?/br> 他說。 學校的廣播站放著一首古風氣息很濃重的歌,溫柔的男聲娓娓道來地講述著那一片不為人知的江湖,以及那些陌生的,或波瀾壯闊或平凡淡漠的人生。 …… 他道故事便至此,無余酒。 中天明月,已落山丘。 在經歷過所有的最后,仿佛一切都終于可以塵埃落定。 從此,我做你的來時路,也做你的不歸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