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但他還是會回來。 有的時候是隔幾周,有時候是幾個月,他回來跟江清和要錢,江清和不給他,兩個人就會發生爭吵。 他回來的時候江起淮一般已經睡了。 縣城里的老房子隔音不好,江起淮有時候會被吵醒。 他聽見隔壁江清和的房間里出現爭吵的聲音,以及撞擊聲,他跑出房間,看見酩酊大醉的江治一把將江清和推倒在一邊,然后不顧摔在地上的老人,瘋了似的,翻箱倒柜地找。 他丟出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檢查柜底,拉出抽屜,打碎花瓶。 江起淮沖上去抱住他的腿,像只發狂了的幼年小野獸一樣不停地咬他,使勁兒地打,而高大的男人只是伸出一只手,拽著他的衣領子把他拎起來,醉醺醺的酒氣撲面而來:“你這個小野種還要反天?” 他像個小雞崽子一樣毫無還手之力,抓著他的手奮力想要掙脫,指甲摳進皮rou里。 男人大叫一聲撒開手,狠狠地把他丟在一邊。 他只覺得頭撞到什么堅硬的東西,然后眼前是一片暗色的模糊,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下來,從下巴滴落,啪嗒啪嗒在地板上凝成猩紅色的一灘。 江清和撲到他面前,抱著他叫他的名字。 眼睛閉上的瞬間,江起淮聽見江治在笑,看見他終于從柜子底下翻出了一個棕色的錢包,然后帶著滿身酒氣晃晃悠悠地走了。 …… 江起淮在老家的房子里住了兩年。 隔年,江清和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帶著他搬走了。 房子被賣掉,里面的東西全部做二手處理,房子不值什么錢,到手的錢也不夠他們重新買一套新的住。 江清和的卡和存折早就被江治掏完了,他們換了一個城市,在房租便宜的地方租了一個小房子。 搬家以后,隔壁再也不會有爭吵和砸東西的聲音在半夜響起。 他們都逃離了地獄一般的生活。 搬了新家以后沒幾個月,江清和接到了一個電話,江治伙同幾個縣城里有案底的小混混入室搶劫重傷兩人被捕,受害者還沒脫離危險。 電話那頭說了很多,老人始終沒什么反應。 他拿著電話,表情木然聽著,手卻在抖,然后掛掉。 江起淮仰頭,看著老人通紅的,渾濁的眼睛絕望又悲傷地看著他。 他抬起手,用指尖抹掉他蒼老的臉上掛著的淚,六歲的小朋友用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地說:“爺爺,我會照顧你的?!?/br> 江清和哽咽著嘆了一聲:“命啊,都是命。希望他有機會出來的話,以后能痛改前非吧,有機會的話?!?/br> 江起淮握著老人的手,抿起唇,眼神暗沉沉地垂下去。 江治是江清和的兒子,他舍不得,但江起淮從沒覺得他是自己的父親。 他希望江治永遠不會出來,他最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監獄里,用他的余生來贖罪。 第56章 咕嚕嚕 他老陰逼了。 陶枝踩著九點整的分針竄進了家門。 陶修平和季繁一個捧著茶杯一個捧著可樂罐:“回來了啊?!?/br> 季繁喝了一口可樂:“回來了???” 陶枝下了出租車一路從小區門口狂奔回來的, 她撐著膝蓋站在玄關門口大口大口喘氣,沒說話,朝他們擺了擺手。 陶修平看了一眼表, 從容地放下茶杯:“九點, 你還挺準時?!?/br> “還挺準時?!奔痉眲偘阉掷锬锹牽蓸泛韧炅? 做了個籃球投拋的動作夸張地丟進他腳邊不到一個手臂距離的垃圾桶里。 陶枝氣兒終于喘勻了, 她脫掉鞋子走到沙發前, 一屁股栽進了沙發里, 不想說話。 到家了終于歇下來以后, 她才覺得有些累, 明明這一晚上什么都沒干。 她抱著沙發靠墊兒坐了一會兒,肚子很是時候的咕嚕嚕叫了兩聲。 陶修平看了她一眼:“沒吃飽?” “沒吃飯?!碧罩侠蠈崒嵉卣f,她起身, 往廚房走,“家里有什么吃的嗎?” “晚上的菜都冷了, ”陶修平放下手里的筆記本,也跟著走過去, “爸爸給你下個雞蛋面?” 陶枝應了一聲。 她靠站在廚房中島臺旁邊,看著陶修平從冰箱里拿出了雞蛋和番茄:“你去找你那個小男朋友, 怎么還沒吃晚飯?” 陶枝沒說話。 陶修平注意到她情緒不太高, 故意開玩笑道:“他不給你飯吃???” 男人眼底一圈兒青黑,從上次回來以后,他就沒再出過差了, 但是好像也并沒有因為這樣就清閑下來,甚至好像每天都有更多的事情要忙。 陶枝沒接話,忽然叫了他一聲:“爸爸?!?/br> 陶修平把雞蛋敲進碗里,打散:“嗯?” “你要破產了嗎?”陶枝忽然沒頭沒尾地問。 “……” 陶修平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忍不住笑道:“人別人家小孩兒都想讓爸爸賺多點兒錢,你怎么天天就盼著我破產呢?” 陶枝皺了皺眉:“就感覺你最近,好像每天都很累?!?/br> 陶修平笑容斂了斂,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張了張嘴,又頓住。 片刻后,他重新笑起來,將打好的雞蛋放在臺面上,抬開水龍頭洗番茄:“成年人總是這樣的,連你現在不是都有自己的煩惱,爸爸怎么不能有?” 陶枝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有喜歡的女人了嗎?你要結婚了嗎?” 陶修平被她的語出驚人嗆了一下。 陶枝非常體貼地說:“如果你真的有了喜歡到想要娶回來的阿姨,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就是了?!?/br> 她對這方面看得很開,她想做什么事情陶修平全都由著她,那到了陶修平這里,如果他真的有了喜歡的對象,陶枝也沒有理由阻止。 那樣的話,她就太自私了。 她有自己喜歡的人,有想做的事,也有屬于自己的人生,陶修平也應該有。 即使心里可能多多少少會有一點點不舒服,但她可以努力讓自己去接受和克服。 多么無私又善良的一顆桃。 陶枝被自己的善解人意打動了。 陶修平就看著他閨女在那里表情一會兒一個變,從糾結到堅定,最后居然還釋然了,覺得有些好笑。 小孩兒小時候可愛,長大了青春期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了起來,又挺好玩兒。 他抬手,手上沾著的水漬對著她撣了:“想什么亂七八糟的呢,除了枝枝和阿繁,爸爸沒有喜歡的人?!?/br> 陶枝擺了擺手,一臉“你就裝吧”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br> 陶修平:“……” - 陶修平做飯很好吃,雖然很少能吃到,番茄剝了皮切丁,甜酸的味道混進帶著雞蛋碎的濃稠面湯里,手搟面勁道十足,即使沒有rou只是一碗素面,陶枝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季繁也顛顛跑過來,伸著脖子往廚房瞅:“老陶,這面還有嗎?” 男生食量足,剛吃完晚飯幾個小時又餓了,陶修平煮了一鍋,又盛了一大碗給他。 季繁就坐在陶枝旁邊吸面條。 陶修平坐在對面,看著他們吃。 有種無法言喻的,奇異的滿足感。 雖然難管,有的時候也不知道該怎么教育他們,會反復的考慮自己這樣講會不會反而產生了反效果,又很難去平衡家庭和工作兩者之間的重心天平。 但在這種靜謐的瞬間,又會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幸福。 大概,季槿也是這樣的。 只要看著他們吃飯睡覺,看著他們學習成長,就會覺得非常幸福。 在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賺錢當中的那些年,她一個人在這棟房子里,身邊所擁有的的,也就只有這兩個孩子了。 某一刻,陶枝和季繁忽然同時抬起頭來,看向他。 陶修平回過神來:“怎么了?” “你剛剛嘆了口氣?!奔痉弊彀屠锖鏃l,口齒不清道。 陶枝點點頭說:“果然是快破產了?!?/br> “……” 陶修平瞇了瞇眼睛:“小屁孩哪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沒有!老子沒破產!” 季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可能只是因為你男朋友不給你飯吃?!?/br> 陶枝:“……” “對了,那小……男生,叫江起淮是吧?”陶修平問。 陶枝埋頭吃面,裝聾作啞。 陶修平:“附中那么好的學校怎么轉到實驗來了?聽說從小是跟他爺爺生活在一起?” 陶枝拿著筷子的手指頓了頓,她抬起頭來。 陶修平狀似不經意地問:“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他跟他爺爺長大的?”陶枝說。 陶修平“啊”了一聲,看向季繁,還沒說話。 “別說是聽季繁說的,”陶枝打斷他,“我也從來沒跟季繁說過他家里的情況吧?” 她在一瞬間變了臉,連季繁都有些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