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許隨抬眸打量眼前的男人,他手里舉著一塊紙牌,上面用紅色油漆放大寫道——魔鬼醫生,殺人償命。 像是血的哀叫。 他臉上的表情有哀傷,但更多的是失去去親人的憤怒,渾身散發著一種偏執的陰森感。 醫患關系,是醫院最常見,也最難調解的關系。 “還沒到上班時間?!痹S隨回答。 說完后,許隨插著口袋正打算與這位中年男人擦肩而過,不料對方截住許隨的手臂,明顯是被她冷淡的態度激怒:“你他媽什么意思?” “就是兩天前,在你們醫院,我老娘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我他媽白天蹲晚上蹲,都沒見著人,那姓沈的不會藏起來了吧,你們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 中年男人拉扯著她向前,許隨一個踉蹌被撞到墻壁,吃痛得直皺眉,他攥得越來越用力,語氣激動:“你們都要給老子償命!” “醫生不就是救人的嗎?你們這叫失職懂嗎?一群廢物!” “以沈林清為首,他就是殺人狂魔!” “我沒媽了!” 經過的護士嚇得尖叫一聲,立刻叫來保安和同事,將兩人分開。許隨被中年男人晃了十分鐘左右,一陣反胃,人都快被晃吐了。 許隨被拉在保安身后,在中年男人大肆辱罵醫務人員,問候他們祖宗全家,激得面紅耳赤時,她終于開口: “你母親半個月前入住普仁醫院,因家屬隱瞞患者病史,導致醫生進行錯誤診斷,在造成錯誤后醫生重新制定方案并盡力救治,但患者病情過重,兩天前病發搶救無效而去世?!?/br> 許隨的聲音始終不冷不淡,似在闡述一件事:“醫生有盡全力救人的責任和義務,但沒有賠命這一項?!?/br> “節哀?!痹S隨收回從他身上視線,插著口袋離開了醫院走廊。 許隨滿身疲憊,直接回辦公室補了個覺,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里那位病患家屬的臉與封存記憶里的幾張臉重合。 那一家人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和許母,語氣譴責又充滿怨恨: “你爸這叫失職,懂嗎?” 許隨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聽到周圍同事細碎的聊天聲,她的思緒才漸漸回籠,原來現在是早上八點,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許隨匆忙吃了個早餐后出去填班表,卻沒想到在在走廊碰見了一直帶著自己的老師,張主任。 “小許,剛值完夜班???”對方問她。 “對,”許隨點頭,看著主任好像有什么話要說,便主動問,“老師,您有什么事嗎?” “你今天早上的言論啊,都傳到我這來了,怎么還直接跟病患家屬杠起來了呢?”主任猶豫了一會兒,換了個語氣,“不要刺激到他,尤其是現在醫患關系這么緊張的時候?!?/br> “好,我知道了,謝謝老師?!痹S隨說道。 主任走后,許隨雙手插在衣兜里,邊朝前走邊想,估計老師后半句話還沒說出來,想再提她沒有作為醫生的悲憫之心的事吧。 可許隨不后悔昨晚跟病患家屬講出真正的事實,也不害怕對方蓄意報復。 因為他們沒失職,作為醫生已經盡了全力。 次日下午,許隨坐診外科門診部,她坐在電腦前,用鼠標拉病人預約約頁面和時間點,她一目十行,眼睛掠過網頁,在看到某個名字時,視線怔住。 周京澤,28周歲,預約時間4點30 ~5:00。 他怎么來了? 許隨正暗自思忖著,門口傳來一陣聲響,何護士抱著一疊病例本,收回敲門的手,說道:“許醫生,要開始啦?!?/br> “好?!痹S隨聲音溫軟。 許隨坐在辦公桌前,耐心又負責地接待了一位又一位的病人。她低著頭,碎發掉到額前,伸手勾了一下,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 “進?!痹S隨開口。 說完她抬頭,看見周京澤出現在眼前,臂搏彎里掛著一件松垮的外套,眼瞼微耷著,還是那雙漆黑狹長的眼眸,好像少了一點光,但他還是沖許隨挑了一下唇角。 許隨心口縮了一下,她移開視線,問道:“哪里不舒服?” “前幾天在基地修飛機,后背被零件砸了一下?!敝芫烧Z氣輕描淡寫。 許隨點了點頭,表示知曉,她為周京澤檢查了一下傷勢,萬幸是皮外傷,她給他開了一張藥單,遞過去: “去窗口排隊拿藥,再回來,給你說一下使用事項?!?/br> “嗯,謝謝醫生?!敝芫陕曇敉钢蜌夂鸵幘?。 人走后,那股侵略的,凜冽的氣息也隨之消失在空氣里。許隨呼了一口氣,頭腦勺靠在椅背上,只覺得胸口窒了一下,有些呼吸不過來。 許隨低下頭繼續寫著病例報告,寫錯了一個字正要劃掉時,一道陰影籠罩在桌前,她以為是周京澤回來了,頭也沒抬,問道: “這么快回來了?” 無人應答,許隨隱隱覺得不對勁,正要拉開抽屜去拿里面的手機時,對方迅速劈了她的手掌一下,許隨吃痛皺眉。 人還沒反應過來,對方一把將許隨從凳子上拉了起來,整個人鉗制住她,右手拿出一把水果刀抵在她喉嚨住。 “你干什么?”許隨語氣冷靜,神色一點兒也不驚慌。 但其實只有她知道,掌心已經出了一層汗。 男人冷哼一聲,一字一句地開口,語氣陰狠:“當然是讓你給我老娘陪葬?!?/br> 男人是個光頭,穿著一件破舊的藍色羽絨服,身體強壯,許隨被他鉗制住一點都動彈不得。 “給老子把門反鎖了?!?/br> 男人把鋒利的刀刃抵在許隨喉嚨上,示威性地往前挪了一寸,白皙的皮膚層立刻滲出血絲來。 許隨只好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后地朝門口的方向走去,光頭神情嚴肅,眼神警惕地看向門口,生怕有人下一秒來敲門。 許隨趁對方神經過于緊繃,注意力都集中門口時,一個手肘往后用力一撞,正中他心口要害部位,光頭悶哼一聲放手。 她蹲下來立刻倉皇逃走,一顆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cao’你媽,臭婊‘子!”光頭惡狠狠地朝地吐了一口唾沫。 眼看許隨的手剛摸到門把,頭皮一陣刺痛,男人一把薅住她的頭發,狠狠地往后扯,右手拿著刀作勢要砍她。許隨費力掙扎。 兩人在爭執拉扯間,倏地發出“嘶”地一聲,衣服被割烈,刀刃割中她的腹部,許隨蹙緊眉頭,慢慢蹲下身,感覺腹部有血不斷涌出,痛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前兩天半夜她剛給病人做完一臺腹腔手術,今天就被病患家屬割傷腹部。 男人紅了一雙眼,再次揪著許隨的衣領把人提了起來。陽光射過來,折在刀刃上,折出偏激的冷光。 光頭男人正要拿著刀抵向許隨喉嚨時,一陣猛力襲來,有人在背后踹了他的手一腳,“啪”地一聲,水果刀被踢飛。 許隨捂著腹部,費力地抬眼看過去。周京澤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眼前,心尖顫了一下,他沉著一張臉正在和光頭男人赤手搏斗。 周京澤一拳揮了過去,光頭男人嘴角滲出一抹血,正要上前,他又補了一腳。周京澤將光頭制服在地上,腳踩在他胸腔的位置,拽著他的衣領,往死里揍他。 他寒著一張臉,眼底壓著濃稠的陰郁,像地獄里的阿修羅,正往死了揍著兇手,揍得手背紅腫滲出血也渾然不覺。 許隨一點也不懷疑他會把那個男人打死。 許隨費力地挪到辦公桌旁,喘著氣艱難地按下緊急按鈕按鍵。 光頭男人被揍得鼻血臉腫還在那放聲大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周京澤,詭異得像個變態,忽然,他衣袖里甩出一把折疊刀,鋒利地刀刃直直地朝周京澤的手劈過去,暗紅的鮮血立刻噴涌出來。 許隨瞳孔劇烈地縮了一下,整個人受到刺激,昏了過去。 二十分鐘后,許隨躺在病床上醒來,睜開眼,發現同事們都圍在她身上,一臉的關心,紛紛問道: “許醫生,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許醫生,你腹部的傷口雖然長,但很淺,沒什么大礙。幸好傷的不是你做手術的手?!?/br> “但真的寒了我們這些醫生的心,嫌犯已經被抓起來了?!?/br> 敏感地捕捉到“手”這個字,許隨眼皮顫動了一下,她掙扎著從病床上起來,牽動了傷口神經,直皺眉。 許隨蒼白著一張臉問道:“他呢?” 同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剛才那個見義勇為的大帥哥吧?在隔壁包扎傷口呢?!?/br> “我去看看他?!痹S隨咳嗽了一聲,掀開被子走下去。 周京澤坐在病床邊上,此刻黃昏已經完全消失,他背后一片漆黑,無盡的暗。他正咬著手背上的紗布,想打個結。 周京澤正垂眼盯著紗布上滲出的血跡,倏忽,一雙纖白的手輕輕扯下他牙齒咬著的紗布。他松口,掀起薄薄的眼皮看著眼前的許隨。 許隨垂下眼,正在給他包扎。 “你去休息,”周京澤開口,在瞥見她沉默異樣的表情,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這手沒事,就算有事也沒關系,以后也開不成飛機了?!?/br> 不重要。 “放屁?!痹S隨說道。 許隨看起溫柔又乖巧,忽然飆出一句臟話來,他還真沒反應過來,旋即低低地笑出聲,后面越笑越大聲,連胸腔都透著愉悅的震顫氣息。 嘖,怎么會有人說臟話都這么可愛,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周京澤還在那笑,許隨眼睛卻漸漸起了濕意,他低下脖頸,看見一雙杏仁眼泛紅,收住笑聲,看著她: “你怎么跟個水龍頭一樣,嗯?” “我真沒事兒,剛才我逗你的,”周京澤瞭起上眼儉,語氣無奈,“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br> 等許隨下完班后,周京澤說要送她回家,說不放心她一個人。許隨點了點頭,答應了。 一路上,兩人坐在出租車后排,中間的縫隙彰顯著兩人的距離感,相對無言。車窗外的風景倒退而過,暖黃的路燈,暗紅的霓虹,交錯而過,有好幾次,許隨想張口說話,心事到了嗓子眼,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到了許隨家樓下,她打開車門下車,想起什么又敲了敲車窗,開口:“我家里有個藥膏,淡化疤痕的,你上來?!?/br> “行?!敝芫牲c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地來到許隨家門口,許隨開門走進去,摁了一下墻壁上的開關,“啪”地一聲,暖色的燈光如漲潮的海水,傾瀉一地。 “你先在這坐著,我去找找?!痹S隨脫了外套。 周京澤點頭坐在沙發上,許隨穿著一件白色的針織衫,趿拉著綠色的兔子毛拖鞋,在客廳和臥室來回找藥膏。 約找了十分鐘,許隨有點崩潰,說道:“奇怪,我明明是放這的啊?!?/br> “你坐著,”周京澤站起來,雙手抄在褲兜邊上,沖她抬了抬下巴,“你給我說幾個明顯的地方,我給你找?!?/br> 許隨說了幾個平常放東西的地方,坐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喝了兩口,沒一會兒,周京澤手指勾著一個醫藥箱,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 “找到啦?”許隨抬起眸。 周京澤沒有說話,單膝半蹲下來,打開醫藥箱,拿出里面的紗布和藥,語氣緩緩:“包扎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