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他太了解她了,安慰也戳得她心臟酸澀—— 放在往常,一個將死之人,在自己眼中可不就是再無價值了嗎? 她將自己從泥潭中生生拔出,不露痕跡壓直顫抖的唇角:“聽起來,陛下對他的遭遇了如指掌,” 她扭頭看向段玨,“你一直知道他這些日子在大理?!?/br> 段玨喟嘆:“是,我知道?!?/br> 洛嘉眼中的焰火晦朔不明:“所以你將我困在后宮,便是為了不讓我察覺?” 段玨忽而就笑了出來:“郡主你可別怪我,這是賀將軍的要求?!?/br> 洛嘉怔住,怎么也想不到,這樣可笑又似賭氣的要求,竟是如今已脫胎換骨的賀云錚提得出口的。 段玨眼見瞞不住,便也不再隱瞞,幸災樂禍望了眼昏睡的賀云錚,如實道來。 他不知賀云錚是如何從汾州戰場撤回來的,賀云錚與洛嘉還未至大理,他便收到了大鄴的快馬來信—— 賀云錚即將率領一隊人馬馳援大理,助段玨穩固局面,條件便是和親作廢,且暫且將洛嘉安置在大理。 等平定大理國叛亂后,賀云錚再會從大理借調一小波兵馬,反向攻去汾州,既平衡大理國的勢力,亦能打秦恒個前后包抄措手不及。 兵貴神速,難怪他護送自己的一路都在急行,也難怪他信誓旦旦要送自己前來大理,洛嘉難抑地察覺細節。 賀云錚沒有騙她,也沒同她開誠布公,是在倔強的與她保持距離,又不肯輕易撒手。 如此多的信息涌入腦海,洛嘉一時竟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 這是誰的主意,建隆帝知道嗎,知道了又怎會允許?難道發兵大理,就是他從汾州撤回的代價? 到了末了,她竟只能問出個最淺顯的問題:“那我呢?” 段玨面色平靜:“按照約定,在大理修整完備,他就會突襲汾州,留你在此等他凱旋?!?/br> 他說完后頓了頓,忽而側目微微一哂,“郡主,你與從前真不一樣了,你從前只會權衡權勢得失,但如今,居然只在意一個男人是否為你動用真心?” 洛嘉被刺了一下,扭頭看著他。 但段玨卻也不再多說,每說一句,他心中都會有千萬句想問,為何不是我? 他不想做一個不體面的失敗者,只笑著擺擺手:“當我沒問,終歸他的生死得看他的造化,郡主自便吧?!?/br> 他自是風流俊逸,今日發生這么多事也沒有影響他分毫,洛嘉默然看著他轉身離去,有一瞬間似乎看見了曾經不肯認輸的自己。 可她緩緩扭過頭,看向榻上的青年:“權勢?” 她難得輕聲自嘲,“可我求的從不是權勢本身?!?/br> 若她本性是個醉心權勢之人,那么早從當年第一次出降,她就不會答應只嫁給一個寒門子弟。 她要的是權勢帶給她的自由,帶給她不必被旁人選擇、而選擇她喜愛之物的權力。 賀云錚,便是她在那段最黑暗時期,親手調教雕琢出來的最喜愛的少年。 她從不否認自己的貪戀,她喜愛賀云錚為她奮不顧身的模樣,更私心滿意于賀云錚竟還擁有顯赫的身世,足以與她合力,給二人架起最堅固的城墻。 但從賀云錚自請離開那日起,她便無法再相信對方的心意,隨后一連串的意外排山倒海而來,令她更恥于向一個已經可以站在她頭頂的宗室子追究過往。 那樣只會更顯她更卑微,她的自尊不準許她這么做。 今日回頭,亦是掙扎躊躇了許久,顧慮自己的退路,權衡賀云錚的決心。 她從不無私,心中也沒有廣闊大愛,愿意回頭,也是因為察覺到了能重新牽絆賀云錚的可能。 可她沒有料到,賀云錚或許早在他退回京城的那日就想好,不會放任她和親,不會放任她安然走上退路。 好啊,多好,她調教好的狗崽子,哪怕變成了狼,也記得回頭來尋她,無怪他把自己送他的東西都保存得那般完好,無怪不論劉召怎么勸解,賀云錚都不為所動。 因為賀云錚早已打定了主意……賀云錚也早看出了她的猶豫。 空氣中濃烈到熏人的藥味兒幾欲刺痛洛嘉的眼,一旁還未來及收斂的血衣紗布更是灼人眼球。 洛嘉一步一步走到賀云錚身側,眼中的情緒也一步一步更濃烈。 “可你就這么些本事?”開口喃喃,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喑啞。 她已經做出了選擇,這是她這輩子最冒險的選擇。 昏睡的人卻回答不了,只有清醒的人要獨自面對千萬種可能。 洛嘉沒有察覺自己一腳踩破了塌前的織錦薄墊,她踉蹌一下順勢俯身,凝緊了對方緊閉的眼眸: “賀云錚,你若真有本事,就該好好學學我的手段,將你的敵人挫骨揚灰,將我的來路歸路安排好,而不是無能地躺在這里?!?/br> “秦恒不會等你,你的親叔叔也不會,我更不會?!?/br> 她傲慢卻顫抖: “就當我為你所有的謀劃都打了水漂,你就永遠留在異國他鄉,我再算計任何人,我再與任何人糾纏,都與你無關?!?/br> * 那一道流矢射入賀云錚心口,他本以為就是他生命的終結,然而再度睜眼,卻仿佛陷入了一場不斷輪回的夢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