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眼尾發紅地仰視她,喉頭滾動地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甚至他可恥地發覺,自她來的那一瞬間,他心中的天平就已經在搖擺了。 賀云錚痛苦意識到,原來自己就是這么卑鄙,和那日來獻畫求憐的窮酸舉人沒有二樣。 他是凡塵俗人,他有千百種渴求,沒比旁人清高到哪兒去。 “郡主……”賀云錚幾欲不敢看她,又不得不被迫對視,將自己的無助和痛苦全盤挖出來,血淋淋呈在她眼前, “小人死不足惜,可您能不能……救救瑛瑛?” 洛嘉聽到他掙扎不易的哀求,這好像還是這么久以來,他頭一次向自己低頭。 外頭雷聲轟隆,洛嘉垂眸看他,雷電的光倒映在眸子里,像一柄利刃揭穿她所有粉飾的太平。 “死不足惜?” 洛嘉的指尖在雷聲大作中微不可察地輕輕顫抖,心中又充滿憐憫地想,看吶,這不就是她趁虛而入最好的機會嗎? 第19章 利誘 春日雨多,昏暗的牢房里氳滿逼仄的潮氣。 賀云錚喉頭哽咽,一身外傷沒能折抵他的傲骨,可說出這番話,便是親自把臉皮拉到了最底下。 但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洛嘉沉默片刻,突然輕輕笑了聲,慢吞吞松開他的下巴站直身子:“云錚,你憑何覺得我會救你meimei?” 最是柔軟的吟喚,如同那日在馬車里替他上藥一般,反問的言語卻薄情。 賀云錚才反應,原來他的臉皮還沒有被拉到最底下,她的手指離開下巴一瞬,他的尊嚴才摔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無盡的羞恥幾乎要淹沒他,嘲他自不量力,笑他自以為是的風骨不過是拿捏姿態。 否則此時,他又為何奴顏屈膝了呢? 可他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他咬緊牙,蒼白著臉往前跪了幾步: “瑛瑛是觸了王府的規矩,可她全是因為擔心小人,她沒做任何有損王府之事!” 賀云錚吼完這句,臉上有一瞬空白,隨即咬緊牙,顫抖懇求: “您答應過,允、允我提一個請求……求郡主開恩,救下瑛瑛!” 洛嘉未發一言。 賀云錚沒有察覺,他嘔心瀝血似的訴說,眼尾通紅,像要把整顆心刨出來給她看一般。 可洛嘉靜靜聽著看著,覺得這樣的心意還不夠。 少年人引以為傲的骨氣,挫得不夠多,他的頭,也沒低到她想看到的程度。 哪怕她心中清清楚楚,這世上有無數種無傷無血,甚至連銀針都驗不出毒的死法,賀云錚當真無辜。 可若非先置之死地,談何后生? 洛嘉垂眸:“贏了一場跑馬,和鬧得轟轟烈烈的一條人命相比,不值一提?!?/br> 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順著脊椎攀布全身。 賀云錚急促地咬緊牙:“小人……病剛好,根本沒有殺人的力氣,推倒對方的地方也沒有利器,不存在誤殺,” 賀云錚忍著胸腔里腥甜翻涌火燒火燎,一字一句祈求, “我不求自救,只求郡主仁善,放瑛瑛一條生路!” 激動到最后,竟連卑微的自稱都忘了。 洛嘉發覺了他的避無可避,眸色更深,終于屈尊降貴與他爭辯:“她無辜,你也無辜,那這人又是如何死的?是府中不詳,他運氣不好,命該絕?” 趙琦這次如此火大,便是因為王爺才走月余,府內便出了下人橫死之事。 聽聞那人送去義莊前驗不出毒,全身紫紺,狀況可怖至極,活像……犯禁遭邪似的。 高門大戶,天子近臣,最忌諱的莫過于此等名聲,盡快將事情處理了,封閉消息才是上策。 如此,她才好故作為難地問賀云錚:“云錚,你讀過書,也該知道口說無憑吧?” 她微微俯身,步搖輕晃,撞出惑人心神的鈴響。 “哪怕我昏庸荒唐,也不能隨隨便便替個人扛下如此大禍,豁免于你?!?/br> “這是晉王府,不是郡主府,多得是人想將我趕出去,想抓住我的把柄叫我不得好死?!?/br> 不出手,他們兄妹就會成為堵住悠悠眾口的替死鬼,郡主和王妃,和這一整個王府才能得個干凈。 賀云錚無意識地彎曲了脊背,聲音嘶?。骸啊艺f得都是真的?!?/br> 可話到此處,他也意識到,真假都沒意義,郡主降下的恩情在這件事上也顯得無力。 他當真年輕,以往哪怕混跡街頭,相與最差勁的也不過是些尋常渾人,沒接觸過高門大戶內的陰私腌臜。 一身傲骨被保存得太好,未經打磨,便不知碰上強權,這世道諸多事是不講公義道理的。 甚至于他連正常的辯駁都那么無力,所有人都咬死陳四死前只被他推過,兩人早有齟齬,有動作有動機。 哪怕當面對質官府,他都沒有給自己辯白的證據。 洛嘉說得沒錯,除非她昏庸荒唐,否則誰能在這種狀況下不顧一切救瑛瑛呢? 賀云錚仰頭看她,喉結滾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實則已經無比虛弱了,得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維持著不傾倒,手指深深鉆入身下被雨水打濕的爛泥草堆中,揉碎滿掌的泥濘。 可牢房昏暗,他看到兩眼發酸,也只看到她娥眉低垂,眼里的情緒盡被陰翳遮蔽,不知是否存著哪怕一絲絲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