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徐子京從入門開始,一直是白芷的師弟,他看著以前對自己頗為照顧的師姐,現在轉頭去對著明枝噓寒問暖。 說白了不過是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野丫頭,仗著衡云君亂來,這樣的一個人竟然還能得了師姐的照顧? “好了?!卑总拼驍嗨脑?。直接往天璣閣去。 天璣閣里,丹芷長老正出了一爐子的丹藥。 他看了一眼兩個徒弟,“今天你們回來的晚了,出什么事?” 白芷正打算編一個由頭,畢竟被吩咐過不要說出去??伤€未開口,身后的徐子京卻已經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經過全都道了出來。 白芷神情里都帶上了驚愕,可徐子京對此卻并不在意。 “是衡云君的那個小丫頭啊?!钡ぼ崎L老聽著有些稀奇,他在那里撥弄自己新練出來的丹藥,他叫來弟子把丹藥給豢養的猴子服用。 丹芷長老話語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不過也有幾分稀奇,“衡云君不是個容易打交道的人,這么幾百年,徒弟都沒見到他收一個,卻破天荒的從外面帶回一個人。掌門那么一個死板不知變通的人,竟然還準了?!?/br> 丹芷長老坐在那里忽而一笑,“真是有趣的很?!?/br> 徐子京想起師澤親自問罪,臉色難看,“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野丫頭?!?/br> “是不是野丫頭不知道,不過看衡云君和掌門對她不太一樣就是了?!?/br> 丹芷長老說著,指了指手邊的丹藥盒,“待會把這個給山下的百姓送去?!?/br> 丹芷長老偶爾一次路過山下的一個莊子,里頭正好發瘟疫,他路過的時候隨手給這村子治病,不過村民知道他是仙人之后,舔著臉皮問他要丹藥,想要吃個仙丹也一同飛升成仙。 丹芷長老也沒有拒絕,干脆就讓弟子將新煉出的丹藥送到村子分發給村民們。 “師尊……”白芷有些猶豫。 “他們不是想要吃了丹藥之后,白日飛升做神仙去么?!钡ぼ崎L老嗤笑,“為師也只是順了他們的愿望而已,你不給他們,他們反而還要覺得你擋了他們的道?!?/br> 他當時驚訝于這些凡人的貪得無厭,又好笑于他們的癡心妄想。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氣,畢竟丹藥出來了,也是需要人來試藥,那些靈猴不管怎么說都比不上人來的更為真切。 白芷見師父已經下定決心,她也只能從命。出去的時候,她看向徐子京的眼神里十分失望,“衡云君吩咐過,此事不要說出去,你怎么全都說了?” 徐子京滿面委屈,“那是我們的師尊,自然是要聽師尊的。再說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她既然這么做了,看到的人自然也不會只有一個兩個,到時候還是瞞不住,就算我們不說到時候也會有人知道?!?/br> “再說了,我們是師尊的弟子,不是衡云君的弟子。自然是不用聽他的吩咐?!?/br> 白芷只是看了他一眼,帶上盒子里的丹藥,往山下去了。 明枝被師澤強行沉睡過去,她在睡夢里,也很不安穩,幾次掙扎著要醒過來,但是師澤施加在她身上的術靈強勢,幾次要醒過來,幾次又睡了過去。 睡夢里全是她這十幾年在隱月宗宗門里過的一切,終于她一下睜開眼,睜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睡房里頭的屋梁,而不是隱月宗地牢滿是污垢的柵欄。 她動了下,才發覺自己此刻身上冷汗涔涔,衣裳都濕透了。 明枝人從噩夢里醒了過來,但整個人卻還是處在那股驚悚里。 她爬起來,左右看了一圈,她此刻身上虛軟的很。屋子外突然起了聲響。明枝下意識警惕起來,只見著一個女子進來,渾身上下沒有活人的半點氣息,五官也是帶著一股生硬。 是供人驅使的役靈,一張紙變得。 明枝看了一眼,坐了下來。原先的那股殺意和警惕也沒了。女子把一套干凈衣裳還有熱水送了進來之后,就出去了。 明枝給自己擦了身子,換了衣服,渾身上下清爽了不止一點。 而后那役靈進來,給她送來了湯藥和一些吃的東西。 和師澤這種早就已經辟谷完全不用吃東西的老不死不同,她還在長身體,所以時常飲食都有供給的。 飲食也都是一些清淡的,她吃了東西喝了藥,頭發散開坐在那里。她今天成了這個模樣,也不想去師澤那里了。 她趴在窗口那兒看外面的竹林。她自己住的這片地整理了一下,竹林四周種上花花草草,保持一天到晚都是香香甜甜的。 她受夠泥土和血混合在一起發酵之后的臭味,在周圍也種了許多花花草草。 師澤接到役靈的傳訊,過來的時候,便是看到她趴在窗臺上,望著不遠處的一叢叫不上名的花。 她這個時候沒什么正經樣子,衣裙隨隨便便的穿著,洗過的頭發也放下來,隨意的搭在背后。 一雙眼睛只是外面,沒有一絲一毫注意到他。 “你看起來倒是好多了?!泵髦ν蝗宦牭綆煗傻穆曇?,整個人都嚇了一跳,回頭就看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 他神出鬼沒,不管到哪里,除非他自個,要不然半點聲響都沒有。 明枝嚇了一大跳,師澤看到她臉上的驚訝,似乎很是愉悅,甚至還笑了笑。 “你還真是讓我開了眼界?!睅煗勺哌^來,他看著她滿臉驚慌的模樣,笑容更大了些,“去一個年少弟子的鍛煉心智的幻境,結果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多年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這樣不知所謂的人了?!?/br> 他看到她眼里的躲閃和驚愕,顯而易見,她此刻根本就不想看到他。 眉宇和唇角的嘲諷又比之前多了些,他伸手過去,修長清瘦的手指直接觸碰到她的頭頂的發絲。 他記得自己之前觸碰她的發絲,那發絲上清涼柔順的觸感。 他很喜歡,他想要。 “做什么?”她仰首躲開他的觸碰。 明枝這個時候沒有半點和他糾纏的心思,往日里她會趁機調戲他幾句,讓他吃癟,但和個時候她一點心思也沒有,不但沒有,她還不想和任何人有接觸。 師澤探在半空的修長五指,緩緩曲起,帶著一股壓抑。 “你到底在水月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師澤以不緩不急的步子,慢慢逼近。 “……” “那幻境原本不過是為了讓年幼的弟子穩固道心罷了。冒出來的東西,千奇百怪,就算過不去,也沒有你這樣的?!?/br> 他說著有些好奇的望著她,“你看到了什么?” 師澤的話語落下,明枝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又想到了自己在幻境里看到的自己如何被取血,身上不由得細細的顫抖。 她咬住唇,低頭下來不發一言。師澤蹲身下來,手臂放在曲起的膝蓋上。袖子層疊的落下來。 “害怕?” 明枝聽到他這話回頭過來,“衡云君什么時候這么關心我了?” 妖女就是妖女,哪怕被人看去了最軟弱的時候,也能迅速的反應過來,立即反擊。 她神情似笑非笑,“真是沒想到,衡云君也有關心我的一天?!?/br> 說著她的手就去觸碰他的臉,那張臉上也露出輕浮得意的笑。 師澤的臉上倏然冷下來。 他握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拉,“是過不去?你去了一趟水月幻境,看到了什么?” “衡云君就算知道了,也沒什么用啊?!泵髦蓩蓩茓?,只是她此刻臉上慘白,笑容里也帶上了幾分嘲諷。 師澤定定的看她一會,突然輕笑,“你現在和我說這些,有用嗎?你的心障存在于你的心里?!?/br> 他的指尖隔空點在她的胸口,“你藏起來了,不肯叫人知道,末了,自己都不肯去想。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天下太平,從此之后沒事了?” 師澤面容和口吻里嘲諷之氣越發濃厚,那不近人情的凜冽眉眼里也全是嘲弄的意味,“我實話和你說,你如果想要真正的增進修為,那就要靠你自己去面對,靠我的元陽,以及外來的那些東西,你永遠都成不了氣候?!?/br> 明枝眼睛直接看上去,她突然一下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腕,“衡云君似乎很關心我?!?/br> 她狡黠的眨著眼睛,掌心里握緊了他的手腕。 師澤望著她的眼睛,想起了她才被送回來的時候,那支離破碎的姿態。 他微微俯身,緩緩靠近,順著她的氣息俯身下去。 “是啊?!?/br> 明枝看著他淡紅的唇翕張兩下,吐出兩個字眼來。 明枝被他突然的靠近,逼得整個人向后退了一步。 “真是受寵若驚?!泵髦Π肼吠O聛?,她露出魅惑的笑。 “你自己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就行了?!睅煗烧酒饋砹?,他帶點兒好奇打量她,“竟然能將你給鎮住,看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心障,除了你自己之外,沒人能幫你。我言盡于此?!?/br> 他說著,看到她臉上那股魅惑漸漸褪去,眼里露出一股迷茫。 “如果你破不了,你就只有這樣,什么念頭都別有?!?/br> 他說完這話,留她一個人在原地。 明枝看著之前竹林里頭的那叢花,咬了咬唇。 水月幻境的威力在于真實,真實到幾乎讓她覺得自己把那些往事全都又經歷過了一遍。 如果真的是因為這個她的修為才一直沒有長進,那么還真是棘手。 師澤沒有給她多少喘息的空間,第二日就要她去他跟前。 師澤那里其實并沒有什么要她伺候的,起居他自己一個人就能料理妥當,根本不需她做什么。 更多時候,是讓明枝去做一些雜事,隨便一個人就能替代她。并非非她不可。 師澤要她去,她就去。他那里她去多了,其實也沒覺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明枝到了他那里,見著師澤坐在那里,整個人似乎有一點隱約的煩躁。 “去取晨露來?!睅煗陕牭铰曧?,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她依然還是一身仙童的打扮,只不過臉色不好,依舊慘白著。 明枝聽到這話有些愣。師澤其實沒有那么多其他修道之人的臭規矩和講究,他所用的從來不講究。飲水也是普通的泉水。 “普通的嗎?”她問。 “隨便,有什么拿什么吧?!?/br> 明枝取了露水回來,見著師澤手里拿著一只瓷瓶,倒出了幾顆丹藥。她在他身邊這么一段時間,還是第一次看他吃這個。 “這是什么?” “清心丹?!睅煗纱鹆艘痪?,把丹藥塞在口里,接過她遞過來的露水直接吞下去。 他昨日太反常,反常到讓他自己都有些心驚膽戰。身體內封印的東西以七情為食,他淡薄了這么多年,突然生出了這么激烈的情緒,他不知是他自身如此,還是那東西伺機作亂。 吃幾顆清心丹,壓住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緒,防范于未然。 明枝有些奇怪的瞥他,不知道他怎么要吃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 “能給我幾顆嗎?”明枝開口,因為水月幻境里頭的幻象太過真實,她翻來覆去的一晚上都沒有睡著。 她看著他修長的脖頸喉結微動,將丹藥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