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莒子說完,一點子面子也不給,轉頭便甩袖子走人了。 魯公乃是一等公爵,今日之事面子也相當難堪,更何況他身上油膩膩的,除了油煙,還被飛濺了很多油花,也不再多說,一甩袖子,轉身走人,準備回營帳沐浴更衣。 衛侯這個人膽子小,乃是墻頭草,看著其他國君離開,他也就隨大溜兒的離開了…… 祁律和天子回了天子營帳,走進去,伸了個懶腰,笑著說:“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想必此時那幾位國君正在和太子諸兒鬧分手罷?!?/br> 鬧……分手? 天子雖不知“分手”是甚么意思,但總覺得這個說法怪怪的。 姬林雖然可惜自己的油渣,但他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眼下鄭伯寤生已經成功劃分成他們的人了。 如今的會盟營地,一共六路人馬,天子一路,齊國太子諸兒一路,鄭國鄭伯寤生一路,魯國魯公息一路,衛國衛侯一路,還有莒國莒子一路。目前的情勢來看,鄭伯已經被迫與天子成為了一路人,那他們的敵人便剩下四路人。 祁律笑著說:“鄭國已經不攻自破,接下來……依律之見,這下一個攻克的必然是魯國?!?/br> 姬林看向祁律,說:“太傅,為何是魯國?在這剩下的四路之中,唯獨魯國最是強大,為何要先撿最硬的捏?” 祁律說:“的確如同天子所說,魯國在剩下的四路之中,是最為強大的……” 其實按理來說,齊國才是最為強大的,齊國是僅次于鄭國的強國,第一梯隊,但是如今齊侯去世,太子諸兒不成器,為了不讓公孫無知、公子糾、公子小白和祁律爭位,弄得臨淄城烏煙瘴氣,因此齊國現在不足為懼。 祁律說:“魯國強大,又有禮儀之邦的奠定,的確很難撼動,但是除了魯國之外,這衛侯為人墻頭草順風倒,而莒子雖是東方三大強國之一,但說實在的,天子也不把莒子看在眼中罷?” 莒子為人猖狂,但僅在東方猖狂,說實在的,他就是井底之蛙,沒見過大世面,因此猖狂。莒子這次參加會盟,純粹是為了東方三國的地位而來,如果齊國和魯國被天子控制,那么莒國也就危險了,所以莒子才來會盟。 祁律笑著說:“一旦控制了魯國,衛侯這個墻頭草,必然會順勢而倒,倒時候莒子看到局勢,莒國的小細胳膊,還能擰得動天子的大腿么?” 天子:“……”話糙理不糙…… 天子說:“確有道理,只是……魯國乃是泱泱大國,想要讓魯公就范,怕不是容易的事兒?!?/br> 祁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說:“天子,律聽說這次魯國的隊伍中,有一個大將軍,乃是魯國公族之后,能兵善戰,高大雄氣,而且長相俊美威嚴,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名喚公子翚,是不是有這么號人物兒?” 姬林聽祁律說“高大雄氣”“俊美威嚴”這八個字之時,心竅里便有些不好的預感,緊跟著又聽到祁律說甚么“不知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登時警鈴大震。 祁律笑著說:“咱們就從這個公子翚下手……” 第169章 又愛又恨 天子心里酸的慌,忍不住說:“魯國公子翚?已然一把年紀了,還談甚么高大雄氣?能有寡人俊美么?” 說起這個魯國公子翚,按照輩分來說,應該是如今魯公息的叔叔輩兒,乃是先魯公的弟弟,所以可想而知,年紀已經不輕了。不過公子翚比先公小很多,乃是魯公息的小叔叔,所以其實年紀也不算大,差不多四十左右,在政客里面,到底算是個“新手”。 公子翚乃是魯國的公族,出身貴胄,雖沒有成為魯國的國君,但在朝中舉足輕重,一大半的魯國公族都圍繞著公子翚,公子翚儼然就是魯國朝政的核心。 公子翚年輕的時候的確也是風流倜儻,就如同祁律說的,不知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可謂是魯國版本的公孫子都。 而這個公子翚和公孫子都的確還有一個相同之處,除了都擁有過人的俊美之外,他們的才華同樣橫溢。公子翚領兵的才華在魯國,甚至在當世都是佼佼之人,因此也奠定了公子翚在魯國的地位。 公子翚出身貴胄,加之他領兵出眾,又有一大堆的公族支持者,魯國先公去世的時候,魯公息很是年輕,公子翚身為魯公息的小叔叔,一躍成為了魯國的“攝政王”。公子翚有實力,有權利,還有地位,久而久之可想而知,公子翚的氣焰也在愈發的膨脹。 祁律看著天子那吃味兒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說:“公子翚雖然俊美,但哪里能與天子相比擬?畢竟年紀擺在那里,都是個大叔了?!?/br> 天子聽祁律這般說,不由得挺胸抬頭起來,是了,寡人年輕俊美,那公子翚再俊美,也是過去的事兒了。 祁律稍微安撫了一下天子,天子身上的炸毛瞬間趴了下來,變成了一只乖乖巧巧的小奶狗。 祁律繼續說:“不知天子有沒有聽說,前些日子,魯國發生了一件事兒?是關于這公子翚的?!?/br> 天子一聲冷笑,似乎瞬間明白了祁律說的是甚么事兒,說:“寡人能不知么?這事情,怕是天下皆知了?!?/br> 魯國前些日子發生了一些事情,十足的“駭人聽聞”,就是關于這個公子翚和魯公息的。 家家都有本兒難念的經,更別說是國家了。春秋時期出現了三百個成語,可想而知,這是一個多么動蕩的年代。在這個年代里,無論拎出哪個國家,都有無數個故事,可以說上三天三夜。 這魯國自也不例外,想要捋清楚這魯公息和公子翚中間的干系,還要從魯公息的老爹說起。 春秋時代出現過不少偉人,同時也出現過不少悲慘之人,什么老子霸占兒媳這種碎三觀的事情,數不勝數。說起老子霸占兒媳,可能很多人都會想到歷史上有名的太子伋,有詩曰“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說的就是太子伋。太子伋的老爹,也就是現在的衛侯,給兒子找了個漂亮的老婆,結果衛侯看到兒媳,心里起了貪念,把兒子騙出去公干,自己娶了兒媳。本該是太子伋的夫人,轉身卻變成了小媽,太子伋已經是個苦命之人,然而還有更苦命的,這個小媽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公子壽鋪路,三番兩次陷害太子伋強占自己,衛侯一怒之下,找人暗殺太子伋,反而被小兒子公子壽聽說,公子壽為了救太子伋,自己喬裝改扮,偽裝成了太子伋,成為了刀下冤魂,而太子伋發現弟弟冤死,不愿離開,最后也被死士殺死。 像這種碎三觀的事情,也發生在了當今魯公的身上。 在魯公息的老爹還在世的時候,那年魯公息已經成年,老爹也為了魯公息找了一個漂亮媳婦,結果媳婦剛剛來到魯國,魯公息的老爹一眼就相中了未來的兒媳婦,心癢難耐,霸占了兒媳。和太子伋一樣,魯公息的未來夫人,突然搖身一變成為了小媽,不止如此,還給魯公息添了一個弟弟。 魯公息的老爹因為寵愛美人,所以也十足寵愛小兒子,雖然魯公息年長,但因著魯公息乃是庶出,老爹更加寵愛小兒子,在老爹臨終之時,想要把國君之位傳給小兒子。 但是小兒子年紀太小,根本無法繼承國君之位,就算坐上了國君之位,也只是一個傀儡罷了,朝中大夫便擁護魯公息上位。魯公息在朝中十足安分守己,大有君子之風,對人謙謙有禮,籠絡了一片人脈,這其中就有位高權重的小叔叔公子翚。 公子翚和公族卿大夫力保魯公息上位,因此成就了歷史上的魯隱公。 有人說魯隱公是春秋時代的真君子,只可惜,成為一個國君,就不能成為君子,因為在政客這個圈子里,君子不會有好下場。 公子翚擁護魯公息上位之后,魯公息非常依賴公子翚。一來公子翚乃是公族,和自己一樣血脈相連,二來公子翚能兵善戰,鎮得住朝中大臣,可以說魯公息上位其實名不正言不順,但能穩坐寶座,有賴公子翚坐鎮。 長久以往,公子翚一日比一日驕縱,加之他百戰不殆,已經成為了魯國的戰神,便越發的不將魯公息看在眼里,覺得魯公息不過是自己的傀儡罷了。 前不久發生了一件震徹諸侯國的事情,幾個國家聯合魯國,想要和鄭國難堪,打算一同會盟,共同商討討伐鄭國的事宜。魯公息這個人小心謹慎,他覺得在這兒節骨眼兒上得罪鄭國,沒什么好果子,加之那些國家分明是想要看鄭國和魯國兩敗俱傷,所以便拒絕了會盟。 哪知道公子翚聽說魯公息拒絕了會盟,十足生氣,便在魯公息沒有下令的情況下,以魯公使者的身份,私自僭越會盟。 僭越乃是大罪,尤其是在魯公息已經拒絕的情況下,公子翚一意孤行,私自會盟,這樣的事情一出,諸侯國都在看熱鬧,可謂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魯公息雖然被狠狠打臉,但是根本沒有旁的法子,因著魯國還是要靠公子翚來支撐,只是責備了公子翚幾句,都沒有甚么實質性的責罰,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 祁律笑瞇瞇的說:“天子,倘或是您,您能不記恨公子翚么?” 上位者最忌諱甚么?當然便是僭越,今日他能僭越會盟,明日他就能僭越上位,而且公子翚也是公子,也是魯國公族,倘或公子翚真的僭越上位,也不是不可之事。 天子冷笑一聲,說:“倘或是寡人,便直接一刀宰了這個公子翚?!?/br> 祁律點點頭,說:“偏偏魯公如今沒有這個實力。魯公對公子翚那是又愛又恨?!?/br> 祁律沒有開頑笑,魯公息對公子翚這個叔叔,的確是又愛又恨,愛是因著公子翚有真才實學,給魯國打了無數勝仗,奠定了魯國東方三大強國之一的地位,恨呢,自然是恨公子翚日益猖狂不服管教,魯公息這個人最是小心謹慎,他心里肯定有一把秤,壓得喘不過氣來。 祁律說:“經過這個事兒,魯公與公子翚的隔閡越來越大。這魯國在會盟的國家之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強國,如果不能拉攏他到天子的陣營來,我們不如……分裂他們。讓他們內亂,無瑕分心,至于剩下的衛國和莒國,衛侯是墻頭草,鄭國和魯國兩個強國都放棄了齊國,他必然也會倒戈,那莒國……還不是像割韭菜一樣,一波帶走?” 姬林唇角輕輕一挑,說:“是了,太傅言之有理,只是……如何分裂?” 祁律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 其實魯公息和公子翚的分裂,是早晚的事情,在歷史上,二人也曾經決裂,而這個決裂,以魯公息慘死為收場。 之前提到過,魯公息的老爹強娶了兒媳之后,還添了一個小兒子,魯公息的老爹其實想要小兒子上位,但是小兒子年紀太小了,卿大夫們都擁護謙謙君子的魯公息上位。 魯公息上位之后,就立了自己的弟弟為太子,說自己只是代為管理朝政,等到弟弟長大,就會把國君之位還給弟弟。 后來隨著弟弟長大,魯公息還未感覺到威脅,公子翚卻先感覺到了威脅,他是擁護魯公息上位之人,如果魯公息的弟弟一旦得勢,自己的地位也將不保,于是公子翚找到魯公息,告訴魯公息,如果想要穩住自己的國君之位,就要趁著弟弟年幼,殺了他,以絕后患。 沒成想魯公息呵斥了公子翚,魯公息不讓公子翚動他弟弟,公子翚一怒之下,憤然離開,又怕魯公息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小公子,自己怕是吃不倆兜著走,于是公子翚干脆先下手為強,主動找到了魯公息的弟弟。 公子翚告訴魯公息的弟弟,魯公息想要殺他,自己獨占國君之位,魯公息的弟弟信以為真,最后聯合公子翚,一起暗殺了魯公息,順利即位,成為了歷史上的魯桓公。 魯公息和公子翚的決裂是早晚之時,早一些晚一些,其實都沒甚么差別,祁律笑瞇瞇的說:“早一些分裂,說不定魯公還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到時候……他還要感激律呢?!?/br> 魯公息感覺自己晦氣的要死,一身都是油星子,油煙味兒如影隨形,他這輩子都沒進過膳房,更別說藏在灶臺后面兒了。 魯公息黑著臉大步邁進營帳,冷聲說:“給孤弄些熱湯來,孤要沐浴?!?/br> “敬諾?!彼氯藗儾桓叶嗾f,手腳麻利的跑去燒熱湯,很快營帳中熱氣騰騰,浴桶之中注入熱水,蒸騰著整個營帳溫暖起來。 魯公息揮退寺人們,說:“都出去,孤這里不需要人伏侍?!?/br> “是,君上?!?/br> 寺人們退出去,營帳中只剩下魯公息一個人,他嫌棄的退掉衣袍,隨手扔在一面,邁進浴桶中,狠狠搓了好幾下臉,又抬起手臂嗅了嗅,忍著心中的怒氣。 “嘩啦——” 就在此時,營帳中突然竄起冷風,有人掀開帳簾子從外面走了進來,魯公還在沐浴,嚇了一跳,呵斥說:“何人???孤這里不需要人伏侍,滾出去!” 他說到這里,已經有一片陰影壓下來,高大的身影投影在熱湯的粼粼水光之中,魯公息的眸子一縮,連忙回頭,呵斥的聲音瞬間吞入了嗓子里,低聲說:“是……是小叔來了?!?/br> 第170章 作妖 “是……是小叔來了?!?/br> 魯公息見到公子翚,就仿佛老鼠見到了貓一樣,剛才那股子氣焰瞬間消失,甚至微微縮了縮肩膀。 高大的男子走進營帳,猶入無人之境,步履輕松,仿佛走進的不是一國之君的營帳,而是自家的后花園。 公子翚走進來,一張剛毅的面容,不難看得出,年輕之時一定是個美男子,歲月沒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多少痕跡,縱使如今的公子翚已經年近四十,仍然可以說是一個美男子,不知道碾壓多少小鮮rou。 然公子翚沉著臉,好端端一張俊美的容貌,顯得異常陰鷙。 他瞇著眼睛,從外面走進來,見到國君沒有作禮,反而是魯公息喊了他一聲小叔。 公子翚走進去,徑直從魯公息的浴桶旁邊經過,一直往前走,坐在了上手的案幾邊,伸手端起魯公的羽觴耳杯,輕輕的呷了一口水,那動作一切都十分熟落,透露著一股自然。 魯公息瞇著眼睛,看著他用自己的羽觴耳杯,不過并沒有多說甚么,而是好脾性的說:“小叔,您怎么來了?” 他說著,趕緊從浴桶中起身,嘩啦一聲,伸手將旁邊的布巾抽下來,胡亂的擦了擦水跡,也顧不得那般多,趕緊把衣裳披在身上,頭發披肩而下,還濕漉漉的,將衣裳都給浸濕了。 魯公息走到案幾邊上,他笑瞇瞇的說話,哪知道公子翚卻“哆!”一聲,將羽觴耳杯重重的放在案幾上,冷聲說:“我為何而來,難道君上不清楚么?” 魯公息臉色一僵,似乎明白了公子翚在說甚么,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已經心知肚明,公子翚擺明了是因著今日膳房之事來的。 魯公息的好脾性已經沉到了谷底,面容青筋亂跳,強行忍耐著,耐著性子說:“小叔,今日之事……” 其實魯公息本不想來這次會盟,畢竟天子的勢力日益膨脹,而魯公息這個人小心謹慎,素來是“怕事兒”的,所以才不想來會盟,不想得罪天子。 但是公子翚不這么想,這次會盟,公子翚乃是“主戰派”,主張幫助齊國,一定要魯公息參加,魯公息沒有法子,只好硬著頭皮前來會盟。 而今日與齊太子諸兒私會,也是公子翚的意思,魯公息本不想參加這次私會,先不說膳房不膳房,膳房那個地方本就不該是自己這個一國之君去的,就說天子還在營地,齊太子偷偷組織私會,這要是被抓住,面子往哪里放? 公子翚卻執意要求魯公息前去私會,公子翚掌握著魯國最大的兵權,魯公息沒有法子,只好再一次硬著頭皮被公子翚擺布。 今日受此大辱,魯公息覺得都是公子翚害的,奈何他沒有任何法子抱怨,還要揚起一張笑臉,從頭到尾賠笑。 魯公息組織了一下語言,說:“今日之事……孤早就說過了,這祁太傅不是能得罪之人……” 他的話說到這里,公子翚已經冷冷一笑,陰沉的說:“君上,我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婦人之仁、優柔寡斷!天子的目的難道只是一個齊國么?天子野心勃勃,他真正的目的是整個東方!難道這你也看不透么?如果我們不和齊國合作,一旦天子將祁律打入齊國,扶持祁律成為齊國的國君,那么我們東方三國也將很快淪陷,到那時候……哼!” 公子翚說到這里,又是冷冷一笑,譏諷的說:“國君如此婦人之仁,難怪你那色鬼君父,寧肯愛見小崽子,也不想把國君之位傳給你呢!” 色鬼君父,說的自然是魯公息的老爹。魯公息的老爹娶了本該是魯公息的夫人,也就是兒媳婦,還給魯公息添了一個弟弟,魯公息的老爹偏愛小兒子,對魯公息不聞不問,無論是“小媽”,還是弟弟,都是魯公息的恥辱,如今公子翚如此坦然的提起這個事兒,魯公息的心口一緊,臉色瞬間慘白,只覺得被人吊起來鞭笞一般難堪。 魯公息沒有說話,他的牙關發出“得得得”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因著沐浴沒有擦干,急匆匆披了衣裳有些冷,還是因著被公子翚的言辭刺激到了,魯公息的情緒激動起來,克制著自己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