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節
祁律一行隊伍浩浩蕩蕩,很快來到了沛丘山下,果不其然,山戎人的士兵已經在等待,他們模樣恭敬的說:“代天子特使大駕,我等榮幸萬分,只是……代天子特使有所不知,這山路崎嶇,大兵不益開動,因此還請代天子特使將大兵安置在山下,輕裝簡行,隨我等上山會盟?!?/br> 祁律冷笑一聲,他就知會如此,畢竟祁律的大軍若是開過去,那可就不是“文會盟”,而是“武會盟”了,山戎人處于劣勢,怎么可能讓祁律開動大兵上山呢? 祁律也沒有強求,畢竟他早就做好了打算,這次上路根本沒有帶上山戎將領,他們就算甚么兵馬都沒帶,只身上山,不見到山戎將領,山戎人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祁律坦然的將兵馬安置在山下,挑選了一隊虎賁精銳,由虢公忌父和由余護行,一路上山,很快來到了沛丘山的山戎人大營。 大營就建立在沛丘獵場中間,一眼望去,有些蕭條,山戎將領被俘虜,山戎人已經沒有什么軍心可言,一片散沙,就連守門的士兵都無精打采的。 山戎使者見到祁律,立刻迎上來,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殷勤,說:“祁太傅!代天子特使能賞臉,小人感激不盡啊?!?/br> 祁律淡淡的說:“廢話便不用說了,我們要先看看黑背將軍?!?/br> 山戎使者目光瞟來瞟去,說:“這個……敢問代天子特使,我軍主帥現在何處?” 祁律微微一笑,很是隨和的說:“我也不瞞你們,你們的主帥,此時此刻還在我虎賁軍中軍大營之內?!?/br> “甚么?!”山戎使者說:“這……祁太傅,這和咱們說好的,不太一樣兒??!咱們此次會盟,主要目的便是交換人質,這……天子怎么能如此言而無信呢?” 祁律笑瞇瞇的說:“言而無信?這話何講呢?你們只是拿了一只族徽過來,便讓律相信黑背將軍沒有戰亡,反而在你們手中,換做是使者你,怕是也不會相信罷?萬一你們并沒有俘虜黑背將軍,只是隨便撿了一塊族徽,豈不是空手套白狼?” 祁律又說:“律說過,廢話便不必說了,律看過黑背將軍,會盟之后,便會將你們的首領換回來,否則……免談?!?/br> 別看祁律像是個文人,文文弱弱的,沒什么威脅力,但他說出來的話絕情的厲害,沒有任何回轉余地。 山戎使者面上青筋跳動了兩下,忍著脾性,干笑說:“代天子特使,看您說的,咱們這是會盟……您的做法,會不會有些太過……霸道了些呢?” “霸道?”祁律笑了笑,說:“霸道好啊,我大周的天下,奉行的便是霸道,您可不知道,律身為太傅,經常教導我們天子霸道之術,現在這個霸道總裁的人設,可是很吃香的?!?/br> 山戎使者聽得半懂不懂,但他也能聽出來,祁律正在消遣自己。 山戎使者軟的不行,改來硬的了,便說:“祁太傅,您如此做法,實在太沒誠意,你們俘虜了我軍主帥,但說到底,我們手中也有周人黑背,咱們算是扯平,太傅便不怕,我們一狠心,干脆一刀宰了黑背將軍么?我可聽說了,黑背將軍,是你們周公的嫡親,那可是貴胄中的翹楚,身份地位不同尋常呢?!?/br> 山戎使者威脅的意味太明顯了,哪知道祁律聽罷了,卻幽幽一笑,還撣了撣自己的袍子,夸張的嘆氣說:“罷了罷了,既然你們不讓律見黑背將軍,律走便是了,這個會盟,不會也罷!使者你恐怕不知罷,這等子會盟可是個苦差事兒,誰愿意來這地方吃苦頭?律這個人最喜歡安逸,沒事兒理理膳,喝個小酒,泡個美人兒,那多瀟灑自在?何必跟你們這里受苦?這差事兒律本就不想接,起早貪黑的,上個沛丘還要爬山,這一路天都黑了,你看看,這不是都到子時了么?既然如此,那就告辭了!” 說罷,祁律轉身要走。 山戎使者一看,大事不好,連忙攔住祁律,果然是牽著不走打著后退的類型,祁律如此絕然,山戎使者反而開始“犯賤”,連忙攔住祁律,說:“太傅!太傅,咱們好商量?!?/br> 祁律輕笑一聲,心說殺價律還沒輸過。 山戎使者沒有辦法,與身后的人討論了一番,最后拱手說:“既然太傅執意,來人啊,帶黑背將軍去幕府營帳?!?/br> 說罷,又對祁律說:“太傅,請?!?/br> 祁律這才邁開步伐,施施然的往山戎的幕府營帳而去,“嘩啦——”一聲走進去,登時聞到一股子血腥的氣息。 只見幕府營帳中已經有人了,幾個山戎士兵押解著一個渾身血粼粼的士兵,那士兵穿著虎賁軍小兵的介胄,滿面血污,雙手不自然的垂下來,軟塌塌的根本無法動彈,被幾個士兵架住,嘭一聲扔在地上。 “黑背!” 方才周公黑肩一直忍耐著,他知道不能壞了祁律的事兒,因此沒有說話,而如今見到了弟親,周公似乎再也難以忍耐,立刻喊出聲來。 黑肩大步沖上去,眼神凌厲,仿佛是一條毒舌,狠狠推開身邊的山戎士兵,也不顧血污,摟住高大的黑背。 黑背滿身血污,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膚,一看便是受了刑,尤其是他的雙手,無力又軟綿,有的關節甚至還扭曲著,絕對是被打斷了! 黑背因著失血過多,渾身無力,聽到兄長的嗓音,還以為是幻聽,勉強著睜開眼目,登時睜大了眼睛,沙啞的說:“大……大哥……” 黑背渾身無力,根本站不住,幾乎將黑肩壓倒下去,虢公忌父趕緊跨過來,扶住癱軟的黑肩。 周公向來護犢子,還是個弟控,如今見到弟弟被這般虐待,眼目中充斥著血絲,冷喝說:“山戎人好啊,想用黑背做人質,卻如此刑虐,是何居心?!” 山戎使者趕緊說:“周公您有所不知……這……咱們剛開始俘虜黑背將軍之時,只以為他是個小兵,所以……所以才用了一些刑罰,倘或小人早知道這位是周公您的弟親,怎么會如此對待黑背將軍呢?” 凡太子搶過來,連忙查看黑背的傷口,冷笑一聲,說:“是么?太不巧的很,廖懂得一些粗淺的醫術皮毛,這傷口有新有舊,血痕還沒凝固,使者的話,有幾分是真的?” 山戎使者只能強調說:“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祁律瞇了瞇眼睛,說:“今兒個晚了,會盟之事,明日再議,這黑背將軍便由我等照看,使者不會有意見罷?” 祁律等人要留在沛丘營中,因此他們照看黑背,黑背也跑不了,山戎使者倒是沒有多話,笑著說:“是是是,祁太傅請便?!?/br> 祁律趕緊讓虢公和由余扶著黑背從幕府營帳出來,來到下榻的營帳,茀兒早就收拾了營帳,見到營帳簾子打起,立刻迎上來,登時看到了滿面血污的黑背,一時間雙手打顫,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凡太子診治黑背,忙碌了大半夜,眼看著黑夜過去了一多半,祁律累的是頭暈眼花,茀兒留下來照看黑背,周公也不愿離開一步,虢公忌父則守在營帳門口,以免山戎人搗鬼。 祁律累的頭暈,走進自己下榻的營帳,一下癱倒在榻上,長長的吁出口起來,明日還要和山戎人斗智斗勇,祁律也懶得動彈洗漱,就想這樣睡過去。 就在此時,突聽簌簌的聲音想起,祁律一愣,還以為是營地里鬧耗子,立刻翻身而起,只見被子下面有甚么東西在蠕動,一鼓一鼓的,體積還不小。 噗! 一瞬間,被子被頂開,一個圓溜溜,還有些毛茸茸的東西從下面鉆了出來,兩只耳朵還呼扇了兩下。 祁律一臉震驚,說:“狗……狗兒子???” 第149章 已是殘廢 “狗……狗兒子???” 祁律震驚的盯著從被子里冒出的小狗頭。 因為小土狗太小一只,所以從被子里冒出來,還刨飭了好半天,這才從被子堆里邁出來,一不小心,還來了個前滾翻,“咕?!币宦?滾到了祁律面前。 祁律:“……”還賣萌? 小土狗似乎很嫌棄祁律喚自己“狗兒子”,晃著小耳朵,“嗷嗷嗷”的叫了幾聲,還使勁搖晃自己的小爪子,似乎是讓祁律不要這么叫自己。 但祁律覺得,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明明在于,狗兒子是怎么跟來的? 怪不得天子不著急,還親自送祁律出轅門,祁律險些忘了,天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小甜甜了,這會兒的天子已經是個腹黑的小甜甜。 原來天子早就把自己的“分身”藏在了使團的車隊里,跟著使團混進了沛丘山,因為此時已經是子時,所以天子變成了小土狗。 天子白日在沛丘山下的中軍坐鎮,晚上則是利用變成小土狗的便宜,跟在祁律身邊,真的不得不說,實在太方便了…… 祁律有些無奈的看著小土狗,小土狗歪了歪頭,送給祁律一個歪頭殺,祁律登時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說不行不行,狗兒子賣萌,太可愛了,正中心竅兒,連天子如此亂來的行徑,祁律都不忍心多說一句了…… 天色已經黑透了,進入后半夜,黑背下榻的營帳中,茀兒端著冒著熱氣的藥碗小豆,急匆匆進入營帳,一股子苦澀的藥味彌漫在營帳之中,伴隨著黑背傷口的血腥氣,交織在一起,已說不出是甚么味道。 凡太子連夜給黑背檢查傷口,包扎了一番,很快便去熬藥,此時湯藥剛剛熬好,茀兒便馬不停蹄的送到營帳之中。 黑肩一直守在榻邊,一刻也沒有離開,不過因著黑肩這些日子情緒一直很低,身子也不好,這會子實在抵不過疲憊,歪在榻邊沉沉的睡了過去。 茀兒走進來之時,黑背還醒著,側頭看著熟睡的兄長,他的雙手不能動,仿佛已然不屬于自己,黑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茀兒將黑背的情緒看在眼中,走過去怕吵醒了黑肩,低聲說:“將軍,用藥罷,這是凡太子剛剛熬出來的,叮囑小臣一定趁熱拿來,冷了藥效便不好了?!?/br> 茀兒端著藥走過來,黑背卻不看他,沒頭沒尾的開口,聲音沙啞的說:“你們何必管我?” 黑背又說:“何必為了我這個廢人犯險……” 茀兒知道黑背受了傷,心情不好,便低聲說:“將軍,飲藥罷,凡太子說了,飲了藥便能大好的?!?/br> 黑背輕笑了一聲,終于睜開了眼睛,說:“我自己的身子,我能不明白么?把藥拿走罷?!?/br> 茀兒卻不理會黑背的“任性”,執意端著藥碗走過去,說:“將軍……嗬!” 茀兒還想勸慰黑背用藥,哪知道黑背突然翻身坐起來,眼神凌厲,他雖然雙手折斷不能動彈,但黑背常年習武,腰上的力氣可不小,猛地坐起身來,茀兒正好離近黑背,便被黑背使勁撞了一下。 guntang的湯藥潑灑出來,裝藥的小豆“咚!”一聲掉在地上,幸而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小豆又是青銅的,并沒有摔碎,但一碗湯藥全都浪費了。 黑背冷冷的看著茀兒,眼神十分疏離,雖然他往日里也很少言寡語,但黑背一貫沒什么心機,素來直道事人,從不會露出這般冷漠的表情。 黑背冷聲說:“我說了,把藥拿走!” 他雖這么說著,但看到guntang的湯藥潑灑在茀兒身上,眼神還是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差點破功。 茀兒燙的使勁甩了甩手背,將湯藥全都甩下去,還是沒有因為黑背的“任性”生氣,而是連忙跪下來,擦拭榻上的藥湯,似乎生怕榻被濕掉,會讓黑背害了風寒。 黑肩靠在一邊,兀自沉浸在熟睡之中,似乎因著太累了,所以并沒有聽到方才的響動,只是微微蹙眉,沒有醒過來。 茀兒手腳麻利的擦干凈榻上湯藥,低聲說:“將軍稍待,小臣再熬藥來?!?/br> 黑背的表情一瞬間怒極,狠狠蹙著眉頭,沙啞的說:“我說多少遍你才能聽到?!我不想用藥,我已經是個殘廢了,是了……我差點子忘了,你平日里最喜阿諛諂媚于我,對么?” 他這么一說,茀兒有些吃驚,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黑背。 黑背的表情冷漠到了極點,還帶著一股子嘲諷,說:“別以為我不知,你是甚么樣的心思,而如今我是個殘廢了,你完全沒有必要在諂媚于我,何必惺惺作態呢?大可以換成旁人去諂媚!” 茀兒聽著黑背的話,起初吃驚,隨即慢慢鎮定下來,走到黑背的榻前。 黑背坐在榻上,瞇著眼睛凝視著茀兒,“咚??!”一聲,令黑背吃驚的是,茀兒突然發難,直接將他按倒在榻上。 倘或是平日,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發生,畢竟黑背武藝驚人,而茀兒則是一個小小的寺人,兩個人的力量懸殊。而近日,黑背雙手沒有力氣,根本不能動彈,竟然被茀兒偷襲成功,猛地倒在了榻上。 黑背凌厲的眼眸突然睜大,瞪著茀兒,不知他要做甚么,卻聽茀兒輕笑一聲,那恭敬的面容消失不見,挑起單邊唇角,仿佛是一個不折不扣的jian臣。 茀兒笑著說:“將軍說的是呢,你現在……是個殘廢了?!?/br> 黑背聽到茀兒的話,眼眸登時一晃,隨即也露出了一個笑容,卻十足苦澀,這種話自己說出口,和聽旁人說來,好似感覺并不一樣,黑背的心竅幾乎裂開,因為茀兒的這句話。 然,下一刻,茀兒卻說:“所以,將軍還是乖乖聽話罷,否則……” 茀兒說著登時低下頭來,不由分說,態度十足強硬,竟然狠狠吻在黑背的嘴唇上。黑背吃了一驚,無比震驚,似沒有甚么事情能讓他如此吃驚納罕。 別看茀兒身量纖細的厲害,但此時他的態度一點兒也不纖細,狠狠的撕咬了一下黑背,黑背半響才反應過來,說:“你……” 茀兒收斂了笑容,說:“黑背將軍若是不想受小臣羞辱,那便快點好起來,不然,小臣便算是為所欲為,黑背將軍又能奈何?” 他說著,不等黑背反應過來,竟然再次低下頭,兩個人氣息碰在一起,一瞬間好像可以驅散這冰天雪地的嚴寒。 黑背的眼眸狠狠一瞇,竟回應起了茀兒,這回輪到茀兒吃驚了,方才那股子強硬,瞬間灰飛煙滅,想要快速離開,但心竅中又隱隱約約有些舍不得,最后眼睫顫抖,慢慢閉上了眼目,一時間營帳中只剩下急促的吐息聲,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咳??!” 就在這寧靜的時刻,一聲刻意的咳嗽聲響了起來,何止是茀兒,黑背也被嚇了一跳,兩個人抬頭一看,這才恍然想起,周公黑肩還在營帳中。 剛才黑背打翻了藥碗,其實黑肩便有些要蘇醒了,只不過太是困頓,所以一時沒能睜開眼目,后來黑肩又聽到了窸窸窣窣之聲,似乎誰在說話,不,更像是吵架。 黑肩睜開眼睛,哪知竟看到了這樣一幕,那年輕纖細的寺人將黑背按在榻上,兩個人簡直旁若無人,仿佛自己這個兄長是不存在的。 黑肩黑著臉,盯著黑背和茀兒,黑背咳嗽了一聲,低聲說:“大哥……” 黑肩冷冷的說:“茀兒,你跟我出來一趟?!?/br> 黑背一聽,似乎有些著急,連忙說:“大哥,這不是茀兒的錯,是弟弟……” 他還未說完,黑肩已經打斷他的話頭,說:“我是讓茀兒再去熬一碗藥?!?/br> 黑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