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節
的確,山戎人安排細作,偷襲黑背凱旋的隊伍,致使黑背陣亡,如果算起來,祁律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祁律淡淡一笑,說:“或許你沒聽說過,有一句話喚作‘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過律一向不怎么贊同,公平是公平,總覺得難消心頭之恨?!?/br> 他說著,側頭看向施施然走來的周公黑肩,黑肩走過來,手中還握著那柄長弓,就是這柄長弓,將山戎將領射下馬背。 祁律對黑肩說:“周公,在這營地之中,這山戎人與周公您的間隙最大,律以為,將這山戎人交給周公來處置,周公想必不會讓人失望罷?” 黑肩聽罷,眼睛一瞇,“啪!”一聲,狠狠的將長弓扔在地上,他看到了殺死自己弟親的仇人,不怒反笑,臉上掛著發自真心的笑容,說:“既然太傅委以重任,那黑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山戎將領識得黑肩,聽到祁律這般說,立刻怒吼起來,說:“不能!你不能把我交給他!” 祁律笑了笑,十足親和的說:“為何不能?敗軍之將,哪來的這么多事兒?” 祁律又對周公黑肩說:“周公,這山戎人交給周公處置,隨周公歡心便好,任是周公想割rou,還是想宮刑,都無甚么所謂,只是一點子,在提審之前,可千萬別弄死了?!?/br> 山戎將領雖然不是中原人,但是說白了,這年頭不管是戎人、狄人、夷人還是蠻人,其實都以中原文化為“時尚”,雖然他們都掙著搶著想要打中原,但是打是一回事,說白了還是要模仿的,所以山戎將領也懂得很多中原的文化,就比如說宮刑…… 山戎將領登時汗毛倒豎,大喊著:“猘兒??!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些陰險的周人??!放開我!” 祁律已經不耐煩,擺了擺手,周公黑肩冷冷的說:“帶下去,孤會親自招待山戎貴客?!?/br> 此次大敗山戎,幾乎是兵不血刃,山戎將領被抓,精銳部隊全部被俘,沛丘之上的確還有一些山戎駐軍,不過已經不足為懼,剩下來的只剩下打掃戰場便足夠了。 黑肩進了圄犴,虢公、大司馬等等都在連夜整理營地,祁律抱著小土狗進了天子營帳,狠狠松了一口氣。 終于…… 終于告一段落了。 祁律似乎陷入了沉思,雖然告一段落,雖然大敗山戎,但回不來的人,終究還是回不來了…… “嗷嗚……” 祁律感覺有什么東西拱著自己的下巴,低頭一看,是抱在懷中的“狗兒子”,小土狗似乎感覺到了祁律的情緒,立刻用大腦袋拱著祁律的下巴,小耳朵也一聳一聳的,似乎在安慰祁律。 祁律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笑著說:“兒子,干的好,給你加雞腿兒!” “嗷嗷!” 小土狗豎著耳朵,用小爪子拍著祁律的手臂,似乎在抗議祁律喊自己“兒子”,祁律不知道小土狗是天子的時候,一直將小土狗當兒子養,如今祁律已經知道小土狗是天子,但是一時改不了口。 小土狗抗議的搖著腦袋,似乎不想讓祁律叫自己兒子。 祁律故意曲解了小土狗的意思,微笑說:“兒子,不想加雞腿么?難道想要爸爸親親?” 祁律說罷,低下頭來,親了一下小土狗的額頭。 “嗷……嗷嗚!” 小土狗一臉兇萌的叫了一聲,雖然還是在抗議,但是叫聲打了一個磕巴,還用小爪子摸了摸自己被親的額心,覺得祁律突然親過來有些犯規…… 第二天一大早,天亮之后,小土狗終于變回了天子。 姬林睜開眼睛,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沒找到祁律,身邊空空如也,立刻翻身而起,果然,一向懶睡的祁律不知去了何處。 天子立刻起身更衣,對寺人說:“可看到祁太傅了?” 寺人恭敬的說:“回天子,祁太傅一大早兒,天沒亮便去了膳房?!?/br> 祁律喜歡理膳是真的,但也喜歡懶床,所以天沒亮便去膳房還挺新鮮,不等天子想完,寺人頓了頓又說:“聽說……太傅是去做毛血旺了?!?/br> 姬林整理衣領的動作稍微頓了一下,毛血旺,這不是昔日里黑背最喜歡的菜色么? 說起毛血旺來,姬林還有一段吃味的故事,當時祁律“看上了”黑背,想要拉攏黑背,姬林就故意告訴祁律,黑背喜歡吃辣口,越辣越好,其實黑背完全不能食辣。 哪知道后來陰差陽錯的,黑背竟然十足喜歡祁太傅做的毛血旺,其實黑背壓根兒不是不能食辣,而是當時的辣味總是帶著苦澀,或者刺激的氣味兒,黑背從沒食過這么好吃的冒血毛,因此這菜色便成了黑背的心頭好。 如今一提起毛血旺來,天子雖覺得自己應該吃味兒,但心中忍不住感嘆起來,山戎將領被擒,山戎軍大敗,祁律這個時候突然去膳房做這道菜,恐怕是想要祭奠黑背…… 第146章 “乖巧小男友” 姬林起身之后沒多久,祁律就回來了,手中提著一個食合,里面冒出辛辣的味道,雖然是早晨,但是那滋味兒便是當早膳,姬林也絕對能食的下,就著白生生的稻米飯,能吃三大碗! 只不過…… 說實在的,姬林聞著這毛血旺的味道,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黑背,深深的喟嘆了一聲。 祁律見姬林醒了,便笑著說:“天子醒了?昨日天子立了頭功,倘或不是天子,恐怕便讓那山戎頭領跑了?!?/br> 姬林說:“那……太傅可有賞?” 祁律說:“律一大早上便去了膳房,做了兩份毛血旺來,若是天子不嫌棄鄙陋的話,這份獎賞可行?” 原祁律一共做了兩份毛血旺,其中還有一份是姬林的。天子當真是感動得一塌糊涂,畢竟平日里天子乖巧等投喂的時候,九成九是沒有吃食的,而今日祁律卻做了兩份,還有自己一份。 不知為何,天子突然感覺到一股子辛酸,有一種媳婦兒熬成婆的感覺…… 姬林最喜食辣,讓他早膳吃毛血旺也不是不可,只不過…… 姬林想了想,說:“太傅做這菜色,想必是想要祭奠黑背,既然如此,寡人隨太傅祭奠之后,再食也不遲?!?/br> 祁律沒想到天子竟然如此“懂事兒”,也不是天子平日里不懂事兒,其實姬林平日里就是個小奶狗,起碼在祁律面前,就是一只小奶狗,“乖巧小男友”,懂事兒又體貼,只不過天子對于吃有謎一樣的執著,尤其是祁律做的吃食,天子有一種獨占欲。 今日竟然轉了性子,先去祭奠黑背,再食美味,看得出來,天子是很有誠意的。 祁律的確想要祭奠黑背,畢竟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殲滅沛丘之上的山戎余兵便可,也算是給黑背報仇雪恨了。 祁律點點頭,說:“那……天子,請罷?!?/br> 祁律和姬林二人從天子營帳出來,祁律手中提著食合,兩個人便往圄犴而去。 無錯,圄犴。 祭奠黑背最好的地方,應該就是圄犴了。 二人來到圄犴之外,還沒進入圄犴,便聽到一陣“啊啊啊啊啊——”的慘叫聲,凄厲異常。 隨即有人從里面走出來,是凡太子。 凡太子從圄犴走出來,迎面遇上天子和太傅,恭敬作禮說:“廖拜見天子,見過太傅?!?/br> 姬林點點頭,說:“凡太子,這圄犴之中,因何喧嘩?” 凡太子面容十足平靜,甚至還帶著一點點微笑,說:“天子有所不知,此乃山戎俘虜受刑之聲?!?/br> 姬林立刻醒悟過來,山戎俘虜,這說的不就是昨日押解進來的山戎將領么?祁律將山戎將領交給周公黑肩處置,這山戎將領和黑肩又有殺弟之仇,按照黑肩的秉性,絕不可能讓山戎將領好過一星半點子。 祁律挑了挑眉,說:“凡太子如何也在圄犴?” 凡太子微微一笑,笑容溫柔至極,說:“回太傅的話,廖其實是來圄犴醫看傷患的,不瞞我王與太傅,這山戎俘虜剛剛受過……宮刑,失血過多,有些虛弱,旁的醫師束手無措,因此廖便來醫看醫看?!?/br> 天子:“……” 天子昨日還是小土狗,聽祁律說了一句宮刑,沒成想周公黑肩真的接受了這番提議。 如此想來,剛才那慘叫之聲,也便可以理解了…… 凡太子說:“天子與太傅若無其他事吩咐,廖便先退下了?!?/br> 姬林點點頭,揮手說:“退下罷?!?/br> 凡太子離開,姬林與祁律便進了圄犴,雖凡太子早一步給他們打了預防針,但迎面而來的血腥氣瞬間將食合中毛血旺的香氣掩蓋的干凈,姬林不由揮了揮袖袍,想要驅散那腥臭的血氣。 “啊——?。?!” “住手??!” “黑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還未走近,便聽到了山戎將領的慘叫聲,還有詛咒黑肩的聲音,伴隨著黑肩的笑聲,黑肩的笑聲很輕,但在陰暗的圄犴中,莫名擲地有聲。 黑肩的聲音幽幽的說:“不得好死?是了,我黑肩一輩子沒做過甚么好事兒,早就知道會不得好死,不過無妨,便算是我不得好死,你放心罷,你也是看不到的……因著,你會死在我前面兒?!?/br> 圄犴的牢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虢公忌父第一個看到了天子與祁律,立刻躬身行禮。 虢公忌父負責押解俘虜的事宜,他又十足擔心黑肩,因此便一直守在這里,從昨日晚上到現在,黑肩沒有離開過圄犴,虢公忌父也沒有離開過圄犴。 虢公一身黑色介胄,站在血腥的圄犴之中,死死擰著眉頭,臉色也十分沉重,眼神中還閃爍著一些不忍。 是了,不忍…… 但虢公忌父不忍的,絕不是山戎俘虜。說白了,虢公這個人雖沒甚么壞心眼兒,為人也實誠的很,但他總歸是上慣了沙場的將軍,對于這些流血的刑罰早就見怪不怪了。 因著這些,虢公忌父不忍的,并不是山戎俘虜,而是周公黑肩…… 從昨日夜里開始,黑肩就留在圄犴,一刻也沒有離開,不眠不休,他雖然一直在笑,看起來大仇得報,暢快淋漓,但其實虢公忌父看得出來,黑肩心里還是十足難過,因為無論黑肩做甚么,他的弟親都回不來了…… 黑肩并沒有看到天子和祁律走進來,虢公忌父站牢房的門口,面容十分陰沉,深深的嘆了口氣,說:“太傅的法子素來多,還勞煩太傅勸一勸周公,周公如此也不是個辦法?!?/br> 祁律點點頭,走過去,說:“周公?!?/br> 周公黑肩這才看到了天子與祁律,有禮有度的作禮,和平日里幾乎沒甚么區別,罷了黑肩還微笑的說:“太傅為黑肩想的法子,當真好用得很,這山戎俘虜受了宮刑,老實多了?!?/br> 黑肩臉上掛著笑容,笑容卻異常的苦澀尖銳。 祁律只是提起食合,說:“周公,律今日一早,特意做了這道膳食,準備來祭奠黑背將軍?!?/br> 周公黑肩的面容一僵,似乎是因為聽到了“祭奠”兩個字。 虢公忌父本想讓祁律安慰一番黑肩,哪知道祁律這么大咧咧說出祭奠黑背的事情,虢公想要上前阻攔,卻被天子攔住,姬林沖他搖搖頭。 祁律沒有再說話,而是打開食合,食合里的菜色很簡單,一豆稻米飯,盛得滿滿的,直冒尖兒,剩下便是一大豆毛血旺。 這是…… 黑背最喜歡的口味。 黑肩看到菜色的一瞬間,猛地愣住了,隨即臉色慢慢龜裂,笑容干涸在臉面上,那nongnong的悲傷,好像潰膿的毒液,火山爆發一般噴涌而出,有句話說得好,“潰癰雖痛,勝于養毒”…… 黑肩感覺眼眶很酸,又很癢,有什么奪眶而出,順著面頰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斷了線一樣,怎么也抑制不住,是眼淚。 祁律淡淡的說:“有勞虢公,帶周公去歇息罷?!?/br> 虢公點點頭,黑肩也沒有拒絕,真的被帶出了圄犴,休息去了。 黑肩去休息,但是天子不能休息,雖然山戎頭領已經被他們抓住,但是沛丘之上還有山戎的余兵,需要一網打盡。 天子與祁律從圄犴出來,很快進了幕府營帳,著急了眾多卿大夫,準備廷議一番,該如何鏟除沛丘山上的余兵。 姬林坐鎮在幕府大營之內,卿大夫們紛紛入席,等人來齊之后,卻聽到“嘩啦——”一聲,營帳簾子又被打了起來,有人從外面走進來。 眾人一看,竟然是周公黑肩,卿大夫們驚詫的看著黑肩,沒想到黑肩竟然來參加廷議,眾人都以為黑肩喪弟悲痛,應該無法參加這次廷議了,哪知道黑肩從外面走進來,面容雖有些疲憊,卻異常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