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節
祁律抬起頭來,睜開眼目,一時間和小土狗黑溜溜大葡萄一樣的眼睛四目相對。 卻聽祁律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咳咳……哪里來的小狗子?” 小土狗一愣,眨了眨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祁律這句話把他說的都懵了,甚么意思?難道祁太傅有甚么所指? 就在此時,突聽“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來,小土狗來不及多想,門外的士兵已經說:“將軍!” 原來是屠何的將領來了,小土狗不宜久留,連忙有從營帳的縫隙擠了出去,他剛剛出去,嘩啦一聲,營帳簾子便被打了起來,隨即傳來屠何將領的聲音,說:“祁太傅,該用湯藥了……” 小土狗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井峪山林里探查了一番,誰也不知情,一夜相安無事,天色蒙蒙發亮,姬林立刻便從小土狗又變回了天子。 天色還未亮堂起來,館驛里卻忙做一團,還幾個人大喊著:“快!快去,天子傳由余將軍!” 一大早上,由余急匆匆的來到天子下榻的營帳,一走進去便看到了天子,天子站在屋舍的堂中,面對著小羊皮繃起來地形圖,負手而立,似乎在研究什么。 由余剛進去,還沒來得及作禮,天子已經開口,沉聲說:“由余,你很了解屠何罷?” 由余拱手說:“回天子,卑將了解?!?/br> 天子瞇著眼睛,微微頷首說:“好,即是如此,寡人便委派你一件軍務,此次會盟成敗,在此一舉,你敢是不敢?” 由余依舊拱手,字字鏗鏘,說:“為天子盡忠,卑將無有甚么不敢?!?/br> 天子的兵馬在小邑駐扎了好幾日,一直沒有動靜,仿佛是怕了屠何人一樣,直到會盟時日臨近,明日便要會盟,今日大軍才離開小邑,從小邑開拔,往井峪山林而去。 一行人進入山林,屠何的兵馬早已經在山林設卡,和上次沒甚么不同,同樣不允許洛師多帶人馬上山,天子的兵馬,還有鄭國的兵馬,全都留在山下,只有少量兵馬可以跟隨上山。 姬林一行人來到會盟大營,和那日小土狗探查的一模一樣,大營不曾改變模樣,姬林進入大營,第一眼便是朝祁律被關押的營帳看去,營帳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子動靜,外面還是守衛者兩個士兵。 “哈哈哈!”屠何將領從營地里走出來,大笑著迎接上來,說:“周王,可把你們盼來了!” 姬林走在最前面,一身黑色長袍,頭戴天子冕旒,身后還跟著洛師王室的卿大夫、鄭國的祭牙、公孫子都等人。 天子從容鎮定,一點子也沒有“客場”的感覺,并不落任何下風。 屠何將領笑著說:“為了能與周王一見,我們當真是好等啊。聽說日前我派去的那不成器的使者,不知怎么的惹惱了周王,周王您大人大量,不要與他一般計較??!” “請請!”屠何將領讓了一步,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咱們入帳說話!” 一行人隨著屠何將領進入幕府營帳,營帳內已經擺下了宴席,姬林的想法是對的,雖屠何看起來十足強勢,還俘虜了祁律作為要挾,但非會盟不可的分明是屠何,畢竟屠何要利用這次會盟,爭取休養生息的機會,屠何將領還想要利用這次會盟為自己立威。 因此屠何將領的態度并不怎么囂張,反而十分客套。 眾人入了席位坐下來,姬林平靜的看了一眼四周,并沒有看到祁律的身影,便說:“如今寡人已經坐在了席間,為何還不見祁太傅。屠何將軍既然要會盟,首先應該拿出誠意來罷?!?/br> “是了是了!”屠何將領說:“周王您看,我一見到周王,歡心壞了,因此甚么都給忘了,這樣的正經事兒怎么也能給忘了呢?快,還不快去請祁太傅出來?” 身邊的謀士立刻說:“是是,請祁太傅!” 不消一會子,便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從幕府營帳外面傳來,那是枷鎖的聲音。 營帳厚重的簾子被打了起來,伴隨著一陣凜冽的冬風,兩個屠何士兵押解著一個年輕男子進入營帳。 是祁律! 祁律的面色還是十足慘白,身子骨仿佛更加羸弱了,透露著一股子病態的不勝,走路微微打晃,進入營帳之時被屠何士兵一推,一個踉蹌,身子不穩,便往地上栽倒而去。 “太傅!” 姬林眼疾手快,大長腿一步邁出去,猛地展開手臂,直接將祁律摟在懷中,沒有讓他栽倒在地上。一瞬間,甚么沉穩,甚么冷漠,全都卸去的一干二凈,姬林擔心的說:“太傅,沒事兒罷?” 祁律被姬林扶住,整個人身子仿佛抽去了骨頭,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好一陣子才穩住腳步,勉強站起。 祁律看向姬林的眼神微微有一些探究,上下打量了兩眼,張了張口,嘴唇干裂,聲音夾雜著輕微的沙啞,有些遲疑的說:“你是……?我們識得么?” 第114章 心甘情愿 “我們識得么?” 天子聽著祁律的話,登時心頭一緊,一股子震怒的氣息涌進胸腔,幾乎將胸腔撕裂,眼目充血,目眥盡裂的怒聲說:“屠何將軍,這是怎么回事兒???” 祁律被姬林的震怒嚇了一跳,他十分迷茫,看到眼前俊美的年輕人,只覺得十分熟悉,說不出來的熟絡,但是對方具體是誰,叫甚么名字,祁律愣是想不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心竅里卻麻麻癢癢的,也不知為什么。 屠何的將領聽到天子的怒喝,反而十分囂張,態度很是不可一世,笑著說:“周王,您別擔心啊,祁太傅沒甚么事。日前祁太傅有些個發熱,身子骨兒不好,我便讓軍醫給他醫看了醫看。這哪里知道,你們周人就是嬌貴的很呢,和我們屠何人是不一樣的,祁太傅吃不慣我們這里的湯藥,沒成想甚么都不記得了?!?/br> 什么吃不慣湯藥,分明就是屠何人故意的! 姬林的臉色越發的難看,陰測測盯著屠何的將領,怪不得那日姬林午夜變成小土狗來看祁太傅,祁太傅卻說“哪里來的小狗子”,那時候因著時間緊迫,姬林根本沒有注意,哪成想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屠何將領仿佛占盡了上風,眼看著姬林憤怒卻無法發怒的模樣,十分得意,笑著說:“好了,如今祁太傅也見到了,咱們是不是該坐下來,談一談會盟之事了?” 他說著,一招手,屠何的士兵立刻沖上去,將祁律從姬林身邊拽開,帶回了屠何這邊來,押解著祁律坐在席上。 姬林雙手攥拳,握在袖袍之中,不過面色已經從震怒變得冷靜下來,淡淡的看了一眼屠何將領,隨即轉過身來,一展袖袍,也在席位上坐了下來。 屠何將領抬起手來,說:“來啊,把盟書呈給周王罷?!?/br> 屠何的謀士立刻上前,態度十分殷勤,說:“是是,將軍?!?/br> 他說著,捧上一卷小羊皮,來到姬林的席位面前,一改剛才對屠何將領的殷勤,“嘭!”一聲將小羊皮直接甩在姬林的案幾上,小羊皮掉在案幾上,一蹦老高,險些蹦到地上去。 屠何的謀士說:“周王,盟書在此,請掌眼罷!” “你!”祭牙脾性火爆,根本看不過去,“嗤!”一聲拔出腰間佩劍,他剛一動,那屠何的謀士便大喊著:“你們周人可不要輕舉妄動!這營帳四周都是我們屠何的勇士,可別忘了,你們的祁太傅還在我們手中!” 他一說話,屠何士兵立刻押解住祁律,將祁律“嘭!”一聲按在案幾之上,祁律連續好幾日發熱,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折騰,更別說他的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強壯,這會子根本沒有力氣,被幾個屠何士兵粗暴的按在案幾上,頭暈眼花,根本沒有力氣反抗。 “兄長!”祭牙大喊一聲,氣的頭皮發麻。 公孫子都連忙穩住祭牙,對祭牙搖頭說:“小君子,勿要沖動?!?/br> 祭牙狠狠的將佩劍一收,狠狠的坐回席上,屠何的謀士囂張的擺擺手,士兵們這才放開祁律。 姬林坐在席位上,始終沒有動,眼看著那幾個士兵將祁律按在案幾上,他竟然穩如泰山,只是微微瞇了瞇眼睛,比祭牙要穩重很多。 屠何的將領說:“周王,請看盟書罷!” 姬林將小羊皮展開,雖說是來會盟的,但盟書竟然已經繪制成冊,一式兩份,上面的盟約寫得清清楚楚。 姬林看了一眼,唇角掛著冷笑,淡淡的說:“屠何人是來找寡人會盟的,這還未會盟,怎么聯盟書都寫好了?” 屠何將領哈哈而笑,說:“周王您有所不知啊,我們知道周王日理萬機,平日里公務繁忙的很,所以已經替您分憂,將盟約整理清楚,周王不防掌眼看看,哪一點子寫的不清楚,咱們再合計合計?” 他雖然說著合計,動作卻一點兒也沒有合計的意思,反而抽出自己的兵器,用布巾反復擦拭著自己的兵刃,還用余光瞥在祁律身上,那威脅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盟約上一共寫了三條,第一條屠何讓姬林把凡國割讓出去。 山戎人總是在凡國邊境侵犯,凡國乃是抵御山戎的屏障,雖然凡國弱小,但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今若是將凡國全都割讓出去,凡國成為了山戎的領土,那么姬林不但會損失顏面,更會損失這一層屏障。 除了割地,盟約上還寫著,姬林要賠償屠何財幣。 自古以來,兵敗割地、賠錢,這是最常見的事兒。 然而這次分明是山戎兵敗,敖山偷襲也沒有成功,卻仗著有人質在手,竟然如此囂張,一口氣又要天子割地,又要天子賠錢的。 姬林看著盟約,笑了一聲,并非是冷笑,是真的仿佛看到了甚么有趣兒的事情,給逗笑了。 姬林淡淡的說:“屠何將軍,你這前兩條已經很有趣兒了,第三條豈不是更有趣兒?” 是了,盟約一共三條,前兩條是割地和賠錢,而這最后一條,竟然是要求姬林幫助屠何重建國家。 姬林笑著說:“你們屠何擬定盟約之時,便不覺好笑么?” 屠何將領臉色一寒,說:“周王,你可別忘了,你們的太傅還在我的手中!” 屠何的謀士也說:“無錯,周王一向尊重師傅,如今祁律就在我們手中,周王您若是不同意盟約,那也可以,改一條盟約,咱們就砍下祁太傅的一只手,改兩條盟約,咱們就砍下祁太傅的一雙手!我嘗聽說祁太傅是靠手藝從一介骯臟小吏爬上如今的太傅席位的,倘或太傅沒了雙手,我看他還怎么理膳!” 姬林聽到這里,放在案幾上的雙手猛地攥拳,一時間便聽到“得得得”的聲響,是案幾發出來的聲響,那案幾是青銅所鑄,此時卻幾乎被姬林直接按塌。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虛弱異常的祁律卻淡淡的開口,他的嗓音沙啞,仿佛是因著缺水,聲音也軟綿綿的沒有力度,卻帶著笑意,說:“盟約一共三條,倘或三條都需要改,我可沒有第三只手,怎么辦?” 眾人都沒想到,祁律在這種事情竟然還開了一個頑笑,而且是一個冷笑話。井峪山嶺本就寒冷,這里的氣溫比小邑低了不少,又是山頭上,嗖嗖的風聲配合著祁律的冷笑話,氣溫仿佛又降了一些…… 屠何謀士一愣,隨即才聽出祁律是在消遣自己,怒不可遏地說:“你已是階下俘虜,竟還如此嘴硬,我……” 他的話沒說完,屠何將領突然說:“甚么聲音?” 但聽“踏踏踏”的馬蹄聲突然而至,屠何將領生性機警,立刻便聽到了響聲,“噌”的長身而起,說:“甚么聲音?難不成是周人上山了???快去查看!” 姬林他們上山的時候,屠何人特意讓他們把軍隊都放在了山下,不允許開著軍隊上來,這會子卻聽到馬蹄聲大噪,絕對是軍隊開上來了。 屠何將領一把抓過祁律,威脅的對姬林說:“你們周人若是敢輕舉妄動,我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去刺探的屠何士兵已經回來了,匆忙沖進幕府營帳,說:“將軍!不是周人!不是周人!” 屠何將領更加奇怪了,說:“甚么?不是周人?那是什么人?” 姬林冷冷的說:“屠何將軍,你怎么如此疑神疑鬼?你已經俘虜了寡人的太傅,寡人如何可以輕舉妄動呢?” 屠何將領皺了皺眉,說:“不是周人會是甚么人???” 那士兵回話說:“是……是太子來了!” 太子? 屠何士兵所說的太子,可不是凡國的太子,姬林尚且年輕,也沒有兒子,更加沒有立太子,所以屠何士兵所說的太子,也不是洛師王室的太子,而是…… 屠何的太子! 屠何王有好幾個兒子,還封了太子,突然去世,自然應該由屠何的太子即位。不過這段時間屠何內混亂不堪,屠何王其他的兒子也想要做新的屠何王,所以打的不可開交,一直處于內亂階段。 趁著這個當口,屠何的將領便想自立,覺得屠何王的兒子們沒有一個成才的,反正自己手里也有兵權,還不如自己自立為王,因此便借口為屠何王報仇,為自己立威,本打算攻打敖山立了威信,便可以回去稱王,哪知道敖山沒打下來。 屠何將領雖然沒打下敖山,但也沒有放棄自立為王的想法,又想著要挾祁太傅和天子會盟來增加自己的威信。 哪知道這會子,屠何的太子竟然千里迢迢的跑了過來。 屠何士兵說:“是太子帶兵上山了,山下的士兵看到是自己人,所以……所以沒有阻攔,太子這會兒已經上山來了,大軍馬上便要開到!” “你說甚么???”屠何將領哪里是沒聽清楚,他只是不敢置信而已。 屠何的士兵不知情,所以沒有阻攔太子上山,還以為屠何太子是來增援的,但是他們哪里知道將領的花花腸子,太子和將領根本不是一路人。 果不其然,就聽到“嘩啦——”一聲,營帳簾子突然被打了起來,一隊人馬沖進幕府,氣勢洶洶,為首的是手執兵刃的屠何士兵,簇擁著一個華袍的男子走進來,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屠何太子了。 更令人震驚的是,屠何太子身后竟然跟著一個他們都十分熟悉的人——由余! 無錯,便是由余。 由余隨著屠何太子的人馬一同沖進營帳,進來之后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姬林。 姬林眼看著屠何的太子進入營帳,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個精于算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