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由余成為了眾多想要求見的門客之一,在祭家的客舍住了下來。想要求見祭仲不容易,畢竟祭仲公務繁忙,很多門客便開始賄賂祭仲家中的家宰或者仆役,想要通過各種各樣的機會求見祭仲。 當時由余沒有財幣,身無分文,是個窮小子,根本沒有這種財力去賄賂祭仲家中的仆役。 而那時候的“原主祁律”聽說了發財的機會,便仗著自己是祭仲家里的燒火小吏,狐假虎威,誆騙很多門客給自己“進貢”,但“進貢”之后消息便會石沉大海,完全沒有任何回復。 門客們紛紛“進貢”,唯獨由余沒有“進貢”,因此“原主祁律”便懷恨在心,找到了機會整治由余,仗著自己在膳房做活,便用一些餿掉的食物和泔水替換了由余的吃食。 祁律從沒想過,自己和由余有過這樣一段的過節,這梁子可謂是結大了,怪不得由余說刻骨銘心呢。 而且遠遠不止這些,還有更可恨的。當時的由余不堪受辱,出言與“原主祁律”對峙,“原主祁律”便叫來了一些伙夫,誣陷由余是手腳不干凈的賊子,住在祭仲客舍之時偷東西。 祭仲的家宰知道了這件事情,由余一個人有理說不清,而“原主祁律”身邊卻有很多伙夫給他作證,最后的結果可想而知,由余被轟出了祭家,因為偷盜祭家財務之事,更是被蓋上了大帽子,成為了一個人人喊打的賊子。 得罪了祭仲,怎么可能在老鄭城混下去?別說是老鄭城了,就連鄭國也混不下去。由余一連輾轉,被迫離開了鄭國,鄭國周邊的小國聽說由余手腳不干凈,竟敢偷盜祭仲家中的財務,也不敢收留由余,都怕祭家報復。 由余在鄭國和周邊都混不下去,已經走投無路,最后只得進入了戎人的地界…… 祁律聽得眼皮狂跳,心中想著,這就尷尬了,我想拉攏他,結果卻得罪過他。這哪里是甚么舊情,分明便是舊仇??! 怪不得由余看著祁律的面色總是有些狠戾。由余陰沉沉的說:“祁太傅如今貴為天子太傅,貴人多忘事,又怎么會記得由余呢?只不過……由余卻日日記得祁太傅,一日都不敢忘懷?!?/br> 祁律:“……” 由余與祁律敘了舊,也沒廢話,揮手說:“驗貨!” 祁律說:“糧草和財幣都在這里,律想要見齊國國女和齊國特使?!?/br> 由余淡淡的說:“齊國的國女和特使沒有在這里,等驗了貨,祁太傅可以親自與我前去相見?!?/br> 祭牙一皺眉頭,說:“你們怎的說話不算數?我們把糧草和財幣帶來了,你們卻不把俘虜帶來!” 由余十分輕蔑地抬起手,“嘩啦!”一聲,他身后的兵馬立刻散開,拿起兵刃戒備,縮緊了包圍圈。 由余說:“你們有選擇的余地么?” 祁律示意祭牙稍安勿躁,由余見祁律識趣兒,便說:“檢查糧草和財幣?!?/br> 身后的士兵立刻應聲,來到輜車旁邊檢查,將車簾子打開,從里面搬下箱子,“砰砰!”一箱一箱全都砸在地上,箱子非常沉重,里面滿滿都是糧草和財幣。 士兵們一看,立刻歡呼起來:“當真是糧食!” “將軍,是糧食!” “好多財幣!” 祁律說:“你們大可一一檢查,后面的輜車也裝的很滿?!?/br> 由余看過了糧草和財幣,隨機檢查了幾箱,便讓士兵將輜車重新裝好,說:“可以了,把人帶走?!?/br> 他的話音一落,突聽“轟隆隆”的聲音,似乎是馬蹄聲,還有腳步聲,快速向眾人圍攏而來,由余立刻戒備,說:“有埋伏?!” 下一刻,卻從四周沖出來很多同樣山戎裝束的兵馬,快速將他們圍在中央。由余定眼一看,原是“自己人”,但由余看到“自己人”,臉色卻不怎么好看。 之前難民也說過,這片山脈上的馬賊有很多,這些馬賊雖然都隸屬于一個山戎國家,但還是有區分的,由余只是領了一個小隊,還有其他小隊,全都駐扎在山脈上。 山戎人崇尚武力,弱rou強食,因此各個小隊之間的競爭非常激烈,全都是對手的關系。 日前祁律讓凡國放出了消息,天子要和由余交換人質,用大量的糧草和財幣交換,消息放出去,祁律就不信其他山戎人不眼紅,這么多的糧草和財幣,是他們打家劫舍多久才能截獲下來的? 凡國本就不富有,百姓日日被打家劫舍,糧食早就被掏干凈了,更別說是財幣了,百姓才不稱財幣那種物件兒,因此這些糧草和財幣對山戎人的吸引力是十足巨大的,足夠他們內訌。 山戎的軍隊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舉著幾面大旗,每面大旗都是不一樣的顏色,看起來至少也有三個不同的隊伍。 其中一個騎在馬上的首領說:“由余,你如此可是不厚道,宰了這么一頭肥羊,竟然不叫上兄弟們?” “是了,還是你們周人詭計多端,竟然想出了劫掠齊國送親隊伍的主意?!?/br> 由余瞇著眼睛,看著包圍在周邊的山戎隊伍,沉聲說:“你們想做甚么,直說罷?!?/br> 其中一個頭領笑著說:“想做甚么?我們還能想做甚么,也沒什么,大家都是兄弟,這么多糧草和財幣,那就分一分罷?是不是?” “是啊,分一分!” “平分!平分糧草和財幣!” 祁律與祭牙對視了一眼,果不其然,山戎馬賊自己打了起來,說不定一會子就要亮家伙了,現在他們需要做的,只是靜觀其變就好。 由余冷聲說:“之前說好了,互不干涉,如今我們自己得到的財幣和糧草,為甚么要和你們平分?” “為甚么?”頭領哈哈大笑,說:“哪有那么多為甚么,讓你分給我們,便是分給我們,倘或你今日不分給我們,那也可以,你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我們向大王告發于你,說你與周人通敵賣國,都是周人,狗改不得吃屎!這其二嘛,就別怪我們來硬的!你可想好了,我們這里人多,你不過帶了一只隊伍,到時候別說是平分了,你連一粒米都拿不到!” “哈哈哈!周人,狗改不的吃屎!” “把糧草和財幣交出來!” 身邊的馬賊叫囂著,由余的表情卻很平靜,說:“是么?那我選第二條路,倒是方便的很呢,你們如果敢來搶,那就搶罷?!?/br> 幾個馬賊頭領面面相覷,他們那么多人,一時間竟然沒有了方才囂張的氣焰,仿佛都是假把式,沒有真把式。 祁律一眼就看得出來,怕是這些山戎頭領對由余十分忌憚,否則他們那么多人,由余的人馬最多只有三分之一,卻遲遲不敢動手。 幾個頭領臉色難看,互相目詢,其中一個人怒聲說:“他娘的!愣著做什么,怕他不成?今日便給這庸狗周人一些顏色看看!” “對,給他們顏色!” “殺??!” 幾個馬賊首領們猛地抽出兵刃,揮舞著大吼,沖向由余,由余也抽出兵刃,瞇起眼睛,一時間“叮叮當當”的聲音在四周響起,那是兵刃相接的聲音。 祭牙趕緊拉住祁律,將他護在身后,往角落跑去,以免被那些內訌的馬賊誤傷。 由余的兵馬人數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多,但是遇到這種場面竟然一點子也不驚慌,隊伍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山戎人活動的地界多半是山地,因此和周人打仗有所不同。這個年代打仗多半借助戰車,戰車是青銅鑄造,沉重無比,沖擊力非常大,戰車上會有一個騎奴駕車,分別站著一個執著長兵的士兵和一個弓箭手。戰車的沖擊力雖然大,但是并不靈活,而山戎人作戰則不適用戰車,反而以步兵居多,沒有什么沖擊力,卻十足靈活,適合山勢地形。 由余身邊就帶著不少這樣的步兵,一個個驍勇又靈活,快速的和其余幾股馬賊接壤,分毫不亂,一點子也沒有落在下風。 就在這些馬賊內訌亂作一團之時,突聽“殺——??!”的聲音沖天而起,起初馬賊還以為是自己人在喊,但很快發現不對勁兒,因為那聲音從遠處傳來,伴隨著“轟隆隆——”的震顫,不斷的向他們逼近。 遠遠一看,竟然是周人的大旗,而且是天子的日月旗,洪水一樣的虎賁軍從山間涌下,向他們快速撲進。 山戎馬賊吃了一驚,說:“怎么回事兒?!” “周人!是周人!” “不用怕,一定是凡國的軍隊!那些小嘍啰不值一提,打回去便是了!” “將軍,那不是凡國的叫交龍旗!” “不是凡人的交龍旗,那是甚么旗幟?” 由余遠遠的看到沖進山谷的大旗,心里咯噔一聲,沉聲說:“糟了,是周王的日月旗?!?/br> 他說著,臉色十分凝重,腦海中飛快的旋轉,眼睛一瞇,已經醒悟過來,怕是中了計策,立刻下令說:“撤兵,立刻后撤,不要戀戰!” “是,將軍!” 其他幾股馬賊還以為是凡國的軍隊,凡國弱小,他們的軍隊根本不值一提,起初根本沒有在意,只有由余的隊伍立刻撤退,其他人還想嘲笑由余是懦夫,哪知道定眼一看,卻看到了天子的虎賁軍! 虎賁軍可比凡國的隊伍要精銳許多,而且數量龐大,山戎馬賊根本沒有準備,見到了虎賁軍,嚇得立刻亂了方寸。 “將軍,怎么辦?!” “快……快撤退!” 一時間山谷混亂一片,大批的虎賁軍涌入山谷,山戎馬賊則是調頭便跑,祁律和祭牙躲在旁邊,就在此時,由余似乎發現了他們,眼睛一瞇,立刻策馬迎上來。 祭牙見他策馬沖上來,立刻說:“兄長,快跑,馬賊頭子來了!” 不等祭牙說完,由余已經策馬沖過來,沖著祁律而來,祭牙擋在祁律身前,由余的動作卻非???,兵器一轉,“嘭!”一聲,直接敲在祭牙的后腦上。 祭牙雖然也有武藝,但覺竟然接不住由余一招,嗓子里發出“嗬……”一聲輕呼,瞬間跌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祁律吃了一驚,下一刻已經被由余一把拽住了手臂,祁律想要反抗,由余力氣大得驚人,將祁律強硬的拽上馬背。 “轟隆隆——”虎賁軍向前沖去,姬林竟然縱馬在虎賁軍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祁律,眼睛一瞇,臉色鐵青,追趕上去,快速逼近由余。 由余擄劫了祁律,拉上馬背,一只手將祁律的雙手手腕捏在手中,馬韁繩“唰唰”一繞,立刻將祁律困在馬背上無法動彈,快速催馬向前,說:“撤兵,撤入山林!” 姬林怎么可能讓他跑掉,催馬追趕在后面,臉色陰沉,仿佛一頭猛虎,祝聃和公孫子都也帶著隊伍跟在后面,公孫子都一眼就看到了昏迷在地上的祭牙,趕緊沖過去,抱起祭牙,一時間臉上也沒有什么鄭國貴族的禮節了,大喊著:“祭牙!祭牙你醒醒!” 祭牙“唔……”了一聲,頭暈的厲害,不只是頭暈,還很想吐,一陣陣犯惡心,勉強睜開一絲眼睛,喃喃的說:“兄長……快……救兄長……” 祝聃立刻帶兵圍剿馬賊,將那些馬賊全都圍在中間,因為出其不意,馬賊根本木有防備,亂了陣腳,很快便被祝聃抓住了三分之二,只逃走了一小部分。 祁律被捆著雙手,困在馬背上,連忙掙扎,由余身材高大,坐在他身后,箍住祁律不讓他亂動,嘴里不耐煩的嘖了一聲,說:“沒成想我是小看了祁太傅?!?/br> 他說完,臉色一沉,提起手來,祁律還想掙扎,感覺后頸一麻,酸疼酸疼的,猛地便陷入了黑暗之中,整個人軟軟的跌入由余的懷中。 “快??!追,祁太傅在那里!” “別讓馬賊跑了!” “追,在前面!就在前面!” 姬林催馬狂奔,心急如焚,眼看著便要抓住由余,馬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由余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姬林,抬起唇角,竟然對姬林冷冷的笑了一下。 姬林瞇著眼睛,咬著后槽牙,因為距離很近,他能清晰的看到祁太傅已經昏厥了過去,雙手被綁在馬韁上,整個人軟塌塌的靠在由余懷中。 “唰!”姬林抽出長劍,劍鋒一轉直接削過去,由余一手要抱著祁律,另外一手還要掌握馬匹的方向,這里已經進入了山林,到處都怪石,如果不掌握馬匹方向,很可能撞在樹上,因此根本沒有手迎戰,只能側身躲避。 由余沒有應戰,躲避了兩次姬林的攻擊,怪異的事情竟然發生了,姬林和由余的距離分明很近,但漸漸地,山林中彌漫起了霧氣,霧氣越來越濃郁,光禿禿的樹木隨著馬匹狂奔,不停的在四周向后倒退,分明樹木十分稀松,但一棵棵樹木好像屏障一般,攔住了姬林的道路,每走一步都會被阻攔。 由余本人卻穿梭在山林之間,打馬飛奔,瞬間將姬林遠遠甩在了后面,越甩越遠,越來越遠,很快扎進濃霧,竟然消失不見了! 姬林“啪!”一鞭子狠狠抽在樹干之上,四周都是濃霧,別說是尋找由余和祁太傅了,姬林連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天子??!” “我王?” “天子,您在哪里?!” 搜索的聲音很快而來,祝聃和公孫子都縱馬迎上來,祝聃驚魂甫定,說:“天子!卑將終于找到您了!” 公孫子都皺眉說:“這是奇門遁甲?!?/br> 姬林冷聲說:“奇門遁甲?不可能?!?/br> 他之所以這么篤定,是因著奇門遁甲之術乃是高深的秘術,傳說九天玄女將奇門遁甲之術傳給黃帝,黃帝大破蚩尤,后世鼎鼎大名的姜太公也曾運用奇門遁甲之術。 而這奇門遁甲一向神秘,包含天文地理和兵法,可謂是包容萬千,周人的老祖宗流傳下來已經失傳了很多,馬賊都是山戎人,竟然會奇門遁甲之術,說出去也太不像話了。 公孫子都卻說:“應該是由余,天子忘了么,由余本是晉人?!?/br> 眼看著便要將馬賊一網打盡,哪知道山林里竟然有奇門遁甲的障眼法,明明樹木稀松,但仿佛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倘或沒有人能破解這奇門遁甲之術,貿然往前前進,很可能陷入敵人的包圍,得不償失。 怪不得凡國的軍隊永遠也找不到馬賊的賊窩,其實很簡單,因為這山林里設有奇門遁甲的陣法,很容易迷路,將馬賊的大本營掩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