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祁律捧著公子萬的臉,腦海飛快的旋轉,機靈一激動,說:“是了,公子的面頰上有傷口,可上藥了?倘或不悉心傷藥,是要留下傷疤的?!?/br> 公子萬臉上的傷口正是那日晉侯扔簡牘砸的,傷口很淺,只是留了一道傷疤,公子萬早年一直在戰場奔波,不知受過多少傷,因此并沒當回事,也懶得涂藥,不過公子萬是個傷疤體質,這個疤痕一直在臉上留著。 祁律只是找了一個借口,公子萬比祁律更加“緊張”,那溫文爾雅的面容上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痕,聲音結巴的說:“藥、藥在案幾上,上、上過兩次,之后便懶了?!?/br> 祁律不知公子萬為何結巴,不過可算是讓他找到了借口,立刻分散公子萬的注意力,說:“這樣罷,讓小人為公子上藥,可好?” 公子萬抿了抿嘴唇,眼神還是在波動,被祁律“霸道”的捧著面頰,微微點了點頭。 祁律隨手把案幾上的小藥合抓過來,打開小藥合,沾了一些藥膏出來,給公子萬點在面頰的傷口上,祁律十分“正直”的說:“小人斗膽請公子閉目,這傷疤距離眼目頗近?!?/br> 公子萬沒說話,不過真的慢慢閉上眼目,他的眼睫一點也不卷翹,卻非常濃密,像是小羽扇一般,輕輕一抖,慢慢閉上了眼目。 公子萬閉上眼目,祁律松了口氣,連忙趁著公子萬閉眼的時候,對著室戶外面使勁打手勢,示意姬林趕緊離開。 姬林眼看著祁太傅和公子萬拉拉扯扯,祁太傅還捧住了公子萬的面頰,公子萬閉著眼睛,好一副暗昧的場面。由著姬林的性子,一定會沖進去的,只不過如今不是時候,一方面是姬林的身份問題,第二方面也是馬上要子時了,一到子時,自己又要變成小土狗,也不方便“抓jian”。 姬林只好乖乖離開了室戶,回到了下榻的屋舍,躺在榻上,閉上眼睛準備變成小土狗,心想著要趕緊帶著武曼和潞子儀找到祁律才是。 子時的打更聲如約而至,姬林躺在簡陋的榻上,腦海中一陣眩暈,隨即便感覺到冷風迎面撲來,拍打著自己的面頰,還有……大耳朵。 無錯,大耳朵。 “嗷嗚!”姬林一開口便是小土狗奶聲奶氣的叫聲,顯然又變成了小土狗。 而如今小土狗被武曼放在馬背上,正在趕路,他們穿梭在荒野之中,冷風撲面。 小土狗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武曼和潞子儀追趕的這條路,正好是公子萬行進的路線,再往前走不遠,進了小邑就能看到館驛了。 眼看著便要追上祁律,只不過武曼和潞子儀卻在這里停住了馬匹,武曼說:“咱們沒有文傳,不方便進邑,今日便在野外將就一晚上罷?!?/br> 小土狗一聽不干了,立刻一個躥身,利索的跳下馬背,“嗷嗚嗷嗚”的大喊著,朝著小邑城門的方向,用小爪子不停的指,示意他們往前走。 武曼翻身下馬,說:“小狗子,你怎么了?” 小土狗也說不出人話來,使勁的比劃著,又沖過去撕扯著武曼的衣角,一直將他往前拉,潞子儀微微蹙眉說:“難道這小狗子讓咱們進小邑?” 小土狗一聽,使勁點頭,指著潞子儀使勁點頭,潞子儀吃驚的說:“這狗子當真如此靈性,能聽懂咱們說話?” 武曼皺眉說:“說不定天子與祁太傅就在前面了,看來咱們要連夜混入小邑?!?/br> 姬林終于從室戶下面離開,祁律狠狠松了口氣,心頭一塊大石頭立刻落地,哪知道就在此時,公子萬突然睜開了眼目,正好看到祁律伸手揮舞的模樣。 公子萬有些奇怪,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背后,幸虧姬林已經離開,這時候室戶外面根本沒有人,連個鬼影兒也沒有。 祁律連忙又揮了揮手,一個磕巴也沒打,說:“小人正在給公子扇風,讓藥膏快點吸收進去?!?/br> 公子萬也沒有懷疑什么,說:“勞煩你了?!?/br> 祁律尷尬的笑了笑,說:“小人能為公子效力,怎么敢嫌勞煩呢?” 祁律給公子萬上了藥,說:“好了,如今時辰已經夜了,公子趕路勞累,快些燕歇就寢才是?!?/br> 公子萬正好也困頓了,便點點頭,躺在榻上,還往里躺了一些,拍了拍榻邊,說:“你也來躺?!?/br> 祁律態度恭敬的說:“小人不敢,公子就寢,小人為公子上夜便是?!?/br> 公子萬卻說:“我叫你來不是上夜的,你過來罷,躺下來歇息,無妨?!?/br> 祁律頂不住公子萬的“熱情”,終究還是過去,躺在公子萬的外手,因為軟榻很大,兩個人并排躺著根本碰不到,中間恨不能再躺一個人也是夠的。 公子萬閉上眼睛,淡淡的說:“興許你覺得我很古怪,這也是常有的事兒,我只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兒,我身邊沒什么人可以說話,大多是君上安插在身邊的人,也沒什么人可以談心……見到你的時候,我便覺得十分親切,尤其是食了你熬得粥水,想必是個細膩又溫和之人。也不知怎么的,與你在一起總覺十足輕松?!?/br> 公子萬說完,又說:“快睡罷,明日還要趕路?!?/br> 公子萬閉上眼睛,很快便睡了下去,祁律卻是睡不著的,也不知道姬林有沒有老實回去,有沒有到處亂跑。 祁律正擔心著,便聽到“嗷嗚嗷嗚……”奶聲奶氣的吠聲,像是個小狗子的叫聲。 祁律猛地睜開眼睛,仔細聽了聽,又聽到“嗷嗚嗷嗚”的聲音,聲音正是從室戶外面傳來。 祁律連忙坐起身來,摸黑來到室戶旁邊,便看到有什么東西一竄一竄的,因為個頭太矮了,所以需要一蹦一蹦的才能露出室戶,圓滾滾,毛茸茸,還有點臟兮兮。 “兒子?”祁律壓低了聲音,竟然是狗兒子! 祁律欣喜異常,自從營地被假扮的匪徒襲擊之后,祁律便再也沒有見過小土狗,如今突然看到小土狗,自然欣喜異常。 小土狗在外面跳啊跳,竄啊竄,使勁撲騰著,隨即搖著小尾巴轉頭便跑,好像想讓祁律追上來。 祁律轉頭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公子萬,便輕輕推開舍門,擠了出去,然后輕輕關閉舍門。 祁律跑出去,一眼便看到了小土狗,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是在做夢,小土狗沖著祁律搖晃小尾巴,小爪子還捯飭著,似乎希望祁律跟上,祁律立刻跑過去,跟著小土狗七拐八拐,拐到了館驛偏僻之處。 突然,一只大手伸出來,一把捂住祁律的口鼻,將人一拽,直接拽到了旁邊的小屋舍。祁律吃了一驚,剛要掙扎,很快看清楚了來人,竟然是王室大司馬武曼和潞國太子潞子儀。 武曼“噓”了一聲,這才放開手,說:“太傅,是我們!” 祁律見到他們,真是欣喜不已,說:“怎么是你們?” 武曼說:“是太傅養的狗子把我們帶過來的?!?/br> 祁律一聽,立刻將小土狗抱起來,給它順毛,說:“當真?我兒子這么聰明?” 小土狗立刻挺起胸膛,一臉的自豪,不停的搖著小尾巴,姬林自豪了一會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是天子,又不是真的狗子,當然聰明,為何要因著這些小小不言的夸獎而自豪,自豪個什么勁兒? 武曼和潞子儀見到祁律,立刻把營地的事情全都說了,祁律也把天子中箭受傷的事情說了,武曼一聽,憤怒的說:“那廝果然是個假的!我當時真該一劍宰了他!” 祁律說:“大司馬稍安勿躁,咱們現在還不知道細作是誰,是誰有這么大的能耐cao控時局,而且現在營地的虎賁軍已經被假天子控制了,我們絕對不能輕舉妄動,這個時候如果出錯,無異于送人頭?!?/br> 潞子儀點頭說:“太傅言之有理,當務之急是搞清楚細作是誰?!?/br> 祁律又說:“律與天子如今跟隨著晉國的隊伍,不日便能到達長子邑,而且神不知鬼不覺,那細作絕對也想不到,這倒是個好機會,便勞煩大司馬與潞太子暗中調查一番,還請兩位不要打草驚蛇,與營中信得過之人聯絡一二,只有重新掌控了兵馬之后才好動手,到時候咱們來一個里應外合,甕中捉鱉,讓那個假天子無處遁形?!?/br> 武曼和潞子儀抱拳說:“是?!?/br> 祁律又說:“我們這面到不用擔心,二位注意安全,你們反出營地,那假天子必然要通緝你們二人?!?/br> 武曼冷笑一聲,說:“這點子我武曼還不看在眼里,太傅,館驛戒備森嚴,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就先離開了,太傅自己也小心?!?/br> 小土狗想了想,雖然自己很想跟著祁律,但是跟著武曼和潞子儀的話,便能掌握兩邊的時局,還能時不時偷跑進館驛,給兩邊通風報信,如今的姬林只是一個小土狗,所以別人也不會注意,于是干脆還是主動跟在武曼身邊。 祁律送走了武曼潞子儀還有小土狗,這才悄悄的從偏僻的屋舍出來,原路返回,回了公子萬的房舍。 他極輕極輕的推開舍門,悄悄走進去,剛要關門,便聽到一個聲音說:“如何出去了?” 是公子萬! 公子萬竟然醒了,祁律回頭一看,就見到公子萬從榻上坐了起來。 公子萬看向祁律,說:“你去何處了?” 祁律面容十分鎮定,從容的說:“打擾了公子燕歇,小人當真該死,小人內急,因此去了一趟井匽?!?/br> 公子萬雖然醒了,但是好似沒有懷疑祁律的樣子,點點頭,說:“快進來,外面冷的很?!?/br> 祁律趁機便說:“小人打擾了公子休息,還是在這里上夜罷?!?/br> 公子萬卻執著的說:“不用上夜,你也休息?!?/br> 祁律沒有法子,還是重新躺回去,他今日遇到了武曼和黎子儀,也知道了天子隊伍事情,心里大石頭也算是落地了,不再像之前一樣沒有底兒。 果然匪徒一伙找了一個假天子冒充姬林,恐怕這一伙人做夢都沒有想到,真的天子會混在晉國公子的隊伍里,安安穩穩的前往長子邑,如此一來,姬林和祁律恐怕比假天子他們還要早到達長子邑。 祁律睡了一個好覺,醒過來的時候已然天亮了,睜開眼睛一看,公子萬都起身了,寺人伺候著他梳頭,祁律趕緊也起來告罪。 公子萬笑著說:“不必告罪,我見你睡得香,因此才沒有叫你起來,如今也不晚,快些回去洗漱一番罷?!?/br> 祁律應聲之后趕緊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屋舍,準備告知姬林,昨夜與武曼潞子儀匯合的事情。 祁律推開門走進屋舍,進去一看,怎么沒人?不知姬林去了哪里,舍中空蕩蕩的,祁律心中有些著急,這里可是晉國的館驛,倘或天子出了些什么事,如何是好? 祁律立刻便要往舍外去尋找,剛走到門口拉開門,“嘭!”一聲,一只大手從后背伸過來,直接壓住了板門,沒讓祁律打開門。 祁律回頭一看,可不是姬林么? 姬林本就在舍中,聽到祁律的腳步聲,因此趕緊躲了起來,看看祁律的反應,祁律果然十分著急,還要去外面尋自己,姬林這才走出來。 祁律看到祁律,狠狠松了口氣,小聲說:“天子怎么還藏起來?律差點子擔心死?!?/br> 姬林還委屈了,說:“誰叫太傅昨日去與公子萬睡覺,不與林兒睡覺?” 祁律:“……”睡覺睡覺,聽起來怎么那么奇怪。 祁律連忙安撫著可憐兮兮的小奶狗,說:“天子,再有兩日便到長子邑了,天子再忍一忍,等找到了罪魁禍首,便不用如此辛苦了?!?/br> 姬林想了想,是了,先找到罪魁禍首為上,等找到了罪魁禍首……天子想的倒不是怎么懲治罪魁禍首,因著懲治肯定是要懲治的,這也都不用想,天子心里想的都是恢復了天子身份之后,如何在公子萬面前宣布主權。 祁律便見到年輕的天子那張俊美的面容微微扭曲起來,不知在想什么,總覺得好端端一個小鮮rou,竟然陰測測的…… 眾人很快上路,往長子邑而去。公子萬因著生病,在路上耽誤了一些時日,但是他已經讓親信先去長子邑安扎營張,所以并不誤事。 行了兩日之后,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進入了長子邑,并不在城中停留,快馬加鞭的趕到郊區扎營的地點。 大營已經扎起了眉目,因著這次會盟是天子主持的會盟,所以天子的營帳在最中間,最是宏偉,而旁邊圍繞著晉國兩派,翼城和曲沃的營帳,這個年代以右為尊,公子萬又是翼城晉侯的叔叔,所以自然帶了私心,讓親信將翼城的營帳建立在天子營帳的右手邊,而曲沃的營帳就建立在天子營帳的左手邊,如此一來,尊卑立現。 而潞國的營帳就扎在大周營帳的對面,中間遙遙的隔著一個會盟的祭壇和空場。畢竟晉國內戰,翼城和曲沃再怎么打,他們都是周人,說白了自己人打自己人,但是潞國不同,潞氏是赤狄人,在周人眼中便是狼子野心,潞氏也覺得周人陰險狡詐,所以隔開也是好的。 一行人在行轅門口下車,公子萬的親信趕緊迎上來,拱手說:“恭迎公子!” 大家走入行轅,祁律和姬林兩個人也被安排了一個營帳,祁律在隊伍中本是膳夫,按理來說不可能兩個人一個營帳的,不過最近誰都知道,公子萬十分寵愛一個膳夫,所以親信聽到了一些風聲,特意給祁律和姬林安排了“單間兒”。 祁律趕了兩天路,累壞了,進入了營帳直接一癱,根本站不起來,拿不起個兒來,說:“累死律了?!?/br> 說著,又對姬林說:“林兒也快來歇息一下?!?/br> 姬林笑著走過來,說:“沒想到叔父如此熱情,這青天白日的便邀請林來燕歇?!?/br> 祁律一聽,沒來由臉上一熱,顯然姬林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姬林正在和祁律開頑笑,便聽到外面寺人的喊聲,隨即是“踏踏踏”的腳步聲,十分嘈雜。 隱約聽到什么“迎駕!”“君上來了!”“快去通知公子迎駕!” 祁律翻身而起,說:“這么快,晉侯來了?” 公子萬是筑壇的先頭部隊,按理來說,公子萬將會盟的營地安置好了之后,晉侯才會過來,沒成想公子萬前腳到,晉侯后腳就來了。 因著晉侯駕臨,營地中所有的人都要去迎駕,那排場是不小的,祁律和姬林現在身為晉國的膳夫,也要跟在隊伍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迎駕,不過他們沒什么地位,自然站的很遠,前面還有公子萬和晉國的卿大夫們。 祁律抻著脖子,遠遠的便看到塵土飛揚,仿佛一條土龍,從遠處直竄而來,那是晉侯的車隊,晉侯站在軺車之上,黑袍咧咧生風,身邊士兵護衛一路急奔,跟隨著軺車快跑,斯時已經到了跟前。 “咳!”祁律被飛揚而來的塵土弄得咳嗽起來,他還站在后排,更別說是前排的卿大夫們了,全都被晉侯的軺車撲了一臉的土,恨不能灰頭土臉的。 因為會盟的場地需求很大,所以會盟的場所選在長子邑的郊外,這地方一片荒涼,一馬平川,如今天氣越發的涼起來,一刮風到處都是黃土,更別說晉侯如此驅馬橫車了。 公子萬被嗆得厲害,忍著咳嗽,拱手說:“萬拜見君上?!?/br> 晉侯年紀不是很大,畢竟他是公子萬的侄子,但是和公子萬的年齡差相距也不大。別看他年紀不大,但是派頭不小,從軺車上跳下來,也不讓公子萬和卿大夫們起身,扶著腰間寶劍走到公子萬面前,抬起手來,“啪!”便是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公子萬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