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公子馮的嗓音沙啞,便猶如假山縫隙的空間一般,逼仄又昏暗,充斥著一股nongnong的壓抑,說:“不瞞太傅,那日墜馬之后,馮的眼目已然有些看不清楚了,時而昏花,時而又正?!?/br> 那時候公子馮撞到了頭,所以公子馮還以為是頭部的緣故,他私下里問過了醫官,醫官也給他檢查過了,眼目沒什么問題,都以為是頭部的緣故,恢復一些日子也就好了。 后來祁律給公子馮做了糕點,公子馮因為眼睛看不清楚,十分昏花,還把糕點給捏爛了,現在祁律想一想,的確有這么回事兒。 公子馮又說:“后來頭疾恢復了一些,但馮的眼目卻日益惡化?!?/br> 從薛國離開的時候,公子馮的眼目已經“退化”了不少,起初是高度近視的感覺,看不清楚,模糊,后來“近視”的越來越明顯,以至于公子馮根本無法射箭,他能看到靶子,卻看不清靶心,一片模糊。 發展到現在,公子馮能看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但是竟然分不清那個人是誰,只能靠跫音來分辨來人。 祁律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公子馮一箭脫靶,都射在自己腳邊了,卻沒有發現。 公子馮陰沉的說:“醫官查不出任何病因,馮遣走了身邊的寺人和宮女,本打算一直隱瞞到底的,過些日子便是馮即位成為宋國國君的日子,出不得一點子差錯,更別說是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公子馮的眼目如果真的瞎了,那么他也變成了殘疾,他和宋公與夷誰都沒有兒子,宋國唯二兩個正統血脈就全都變成了殘疾,如此一來,誰也無法成為宋國的國君。 公子馮淡淡的說:“太傅覺得馮自私也好,覺得馮野心勃勃也罷,馮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失去國君的席位?!?/br> 一旦公子馮的眼目被曝光,那么公子馮便會與宋國國君的席位失之交臂,如此一來,不僅公子馮的多年心愿毀于一旦,宋國也會陷入沒有國君的混亂之中。 公子馮說:“馮不只是自私,的確也在為我宋人考慮,如果馮與大哥全都失去了繼承宋國國君的權利,那么宋國的公族便會陷入內亂爭斗之中,會推舉出兩個,甚至是無數個宋國的國君人選,到那時候……” 的確,公子馮說的無錯。雖宋國的正統血脈只有公子馮和宋公與夷兩個人,但是宋國可不缺貴族,什么公孫,一抓一大把,恨不能可以按噸稱,哪個貴族不想要成為國君?就連薛國那么大點子的地盤,都有如此多的你爭我奪,更別說是地盤子如此大,爵位如此尊貴的宋國了,恨不能搶破腦袋。 祁律已經腦補出那種場面,到時候天子還在宋國之內,說不定便會失控,威脅到天子的安全。 祁律瞇了瞇眼睛,公子馮說:“所以……無論太傅覺得馮自私也好,還是無私也罷,今日之事,絕不能透露給任何一個人,包括……大哥與天子?!?/br> 公子馮不想告訴宋公與夷,他和宋公與夷的關系剛剛好轉一些,這些好轉基于宋公與夷變成了殘廢,而公子馮是唯一的繼承人,宋公與夷雖想要穩坐宋公的寶座,但是如今情勢如此,他也不能將宋國斷送在自己手上,所以才將國君之位傳給公子馮。 公子馮很難想象,如果大哥知道自己也成了殘廢,而且是雙目不能視物的殘廢,到時候他會怎么看自己? 祁律聽著公子馮的話,知道這件事情非常嚴重。不告訴宋公與夷,公子馮的確有這個立場,不告訴天子的話…… 祁律如今正在和天子談戀愛,兩個人剛剛談戀愛,可謂是如膠似漆,祁律并不想瞞著天子什么事情,更何況,公子馮的視力下降,幾乎變成了瞎子,這種事情能瞞一時,也不能瞞過一世,天子早晚都會知道,祁律覺得,還不如早知道早準備的好,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 祁律剛想勸說公子馮,不如將這件事情告訴天子,大家也好從長計議,當然,祁律知道公子馮的私心,天子現在想要鞏固中央權威,公子馮怕這個事情被天子知道,天子會趁機剝奪宋國的爵位。 其實祁律覺得,公子馮完全多慮了,畢竟“削藩”這種事情,不是現在能完成的,之前天子的確想要直轄衛國,但是遭到了全部諸侯的反對,一著不慎很可能被集體反叛,所以這種危險的事情,還要慢慢滲透,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而且宋國和衛國還不一樣,衛國是侯爵,宋國是上公,就算天子想要直轄,也不能從最大的公爵入手,難道不怕被反刺么? 日前姬林已經將容居冊封為監國,放在薛國之中,其實就是一種滲透直轄的法子,這種法子有點像漢武帝時期的刺史,直接受命于天子,在地方檢察國君的作為,也能起到震懾封地的作用。 說到底,公子馮雖然是天子一派,但是也有自己的顧慮,他不得不為宋國著想。 祁律想要勸說公子馮不必過分擔憂,還未開口,突然聽到一個幽幽的嗓音,沉聲說:“祁太傅與宋公子有甚么事情,是需要拉拉扯扯,瞞著寡人的?” 祁律:“……” 祁律后背一陣冷汗,后脖頸微微發麻,真是不能干壞事,干壞事肯定要被抓包,定眼一看,可不是天子么? 天子實在不禁念叨,公子馮只是說了一句,哪里想到天子竟然就來了,仿佛空降一樣,“橫空出世”! 姬林可比宋公與夷的耳目清晰很多,他聽到假山后面有動靜,又隱約聽到什么“天子”等等,立刻便轉過去查看。哪知道這樣一看,竟然看到了祁律和公子馮擠在昏暗的假山縫隙里,不止如此,還拉拉扯扯,因著空間狹小,兩個人幾乎疊在一起,且“親密”的密謀著甚么。 姬林可沒忘記,祁律早些給公子馮開小灶,做甚么清湯面,還做全魚宴,都是讓姬林吃味兒記一輩子的事情,如今又看到那兩個人“拉拉扯扯”,酸氣可謂沖天而起,恨不能酸的把自己的五臟六腑給融化了。 祁律還端著承槃,也沒辦法舉起雙手以示清白,聽著天子的口氣,好像吃味兒了,還挺嚴重的? 公子馮立刻退開,從假山中退出來,拱手說:“馮拜見天子?!?/br> 姬林黑著臉走過來,親手將祁律從假山后面拽出來,祁律剛想要小聲的解釋什么,他本就沒想瞞著天子,哪知道天子根本不聽解釋,突然低下頭來,直接含住了祁律的唇舌。 “唔!” 祁律吃了一驚,手中卻托著承槃不能動彈,承槃中的湯湯水水發出“嘩啦啦啦”的輕顫聲,抖動的非常急促激烈,祁律差點子雙手一軟,直接將承槃扔出去。 “啪!”姬林手快,一把穩住承槃,輕聲在祁律耳邊說:“等回去再懲治太傅?!?/br> 祁律:“……” 祁律唇上刺辣辣的,天子的那酸勁兒不小,還不輕不重的咬了他一下,當真是屬狗的,簡直就是一只活脫脫的大狼狗。 而祁律抿著嘴巴不敢出聲,使勁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心中慶幸著,公子馮眼睛看不清楚,應該看不見自己和天子羞恥的接吻罷? 的確,公子馮根本看不清天子和祁太傅做了什么,只看到那兩個人挨得很近,聽到祁太傅端著承槃顫抖的聲音,還有祁太傅淺淺的“呻吟”聲。 公子馮還以為天子發怒了,便請罪說:“天子,一切事情都是馮一人隱瞞,與太傅無關,還請天子責罰?!?/br> 姬林的酸勁兒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一點點,哪知道公子馮竟然還護起了祁律,當即又酸了起來。祁律機智的趕緊說:“天子,宋公子,如今正事要緊,還請天子與宋公子移步,商討正事罷?!?/br> 三個人移步到了寢殿之中,姬林讓寺人和宮女盡數退下去,坐在席上,十分威嚴的說:“有甚么事情,可以呈稟了?!?/br> 公子馮立刻跪在地上,深深叩頭,說:“罪臣馮,辜負天子恩德……” 公子馮將對祁律坦白的事情,又對天子坦白了一遍,姬林聽罷有些吃驚,怪不得方才自己當著公子馮的面子,與祁律接吻,公子馮竟然什么都沒說,異常的平靜,原是公子馮看不見。 姬林看了一眼祁律,祁律坐在一邊席上,說:“天子,還請傳一個可靠的醫官前來,先為宋公子診治一番?!?/br> 姬林點點頭,的確應該先找個醫官給公子馮診治一番,如果有解的話,治好了眼目,公子馮也不必如此東躲西藏的。 醫官很快就來了,為公子馮診治了一番。天子坐在席上,面色很平靜,說話的聲音卻低沉而不容置疑,說:“從現在開始,今日的事情都爛在肚子里,倘或寡人聽到有任何人嚼舌頭根子,你知道寡人會如何做?!?/br> 醫官嚇的趕緊叩頭,說:“是是是!小臣敬諾!便是給小臣一百個膽子,小臣也不敢出去亂說啊,還請天子放心!” 姬林淡淡的說:“廢話勿要多說,宋公子到底什么病癥?” 醫官回話說:“回天子,宋公子沒有……沒有甚么病癥啊?!?/br> 祁律立刻說:“沒有病癥?宋公子日前中了毒,可是余毒未清?” 公子馮日前被淮夷的刺客刺中了一劍,當時情況非常危險,不過后來便醒了過來,醫官為他悉心調養,也沒什么事情,哪想到突然墜馬,眼目便看不清楚了。 醫官戰戰兢兢的說:“這……依小臣之見,毒素已經清理干凈,沒有甚么余毒?!?/br> 公子馮起初也以為是余毒沒有清理干凈,他私下找了醫官,同樣的說法,不是余毒的問題,毒素已經徹底清除,沒什么大礙。 祁律又說:“那可是因著墜馬,頭部受創的緣故?” 醫官更是戰戰兢兢,說:“也……也不是,小臣以為,宋公子雖然墜馬,但是身子健朗,恢復的也快,應該……應該并無大礙,調養數日便大好了?!?/br> 不是余毒,也不是墜馬,這就很奇怪了。 祁律還以為公子馮腦震蕩引起了眼目的疾病,但是醫官全都否認了,不只是這個醫官,公子馮自己的醫官也全都否認了,兩個醫官的見解完全一致。 姬林蹙眉說:“那是為何?宋公子的眼目看不清晰,難道沒有病痛?” 醫官支吾了一聲,說:“小臣愚鈍,小臣愚鈍啊,實在……實在不知宋公子的病癥在何處,若是硬說,宋公子可能……可能有些虛火?!?/br> “虛火?”祁律眼皮一跳,說:“上火了?” 醫官點點頭,說:“是這么回事兒,宋公子除了有些虛火上升,旁的……旁的也沒甚么,應該是因著眼目的緣故,宋公子這些日子擔憂過慮,所以虛火上升,小臣可以開一些……開一些下火明目的湯藥來,平日里飲食清淡下火一些?!?/br> 醫官根本說不出所以然來,公子馮的身子十分健壯,恨不能像頭牛一樣,唯一的問題就是有點上火。 公子馮這些日子因為眼目的問題,非常陰沉,上火肯定是必然的,但是上火總不能火到眼瞎罷?這又是什么緣故? 醫官找不出別的問題來,只能開了一副下火明目的方子,姬林看了一眼方子,說:“罷了,你且去,記得寡人之前對你說過的話,今日見到的事,今日聽到的話,全都爛在肚子里?!?/br> “是是!”醫官叩頭說:“小人敬諾!請天子放心?!?/br> 醫官很開快退了出去,公子馮的臉色卻異常陰霾起來,畢竟誰也找不到自己的病因,如果找不到病因,只是吃一些下火的湯藥,又怎么能治愈自己的眼疾呢? 公子馮沉著臉,再次對姬林叩首,說:“罪臣馮,但憑天子發落?!?/br> 姬林淡淡的看了一眼公子馮,語氣幽幽的說:“宋公子不是要防著寡人么?如今怎么又要寡人發落了?” 祁律:“……”天子的心眼子太小了! 祁律稍微撇了一下眼睛,果然看到姬林雖然在對公子馮說話,但卻盯著自己,祁律頭皮一發麻,只覺公子馮把自己害慘了。 姬林說著,還伸手過來,就是趁著公子馮看不清楚,明目張膽的握住了祁律的手,還用食指在祁律的掌心里輕輕剮蹭了兩下。祁律也不好動,姬林雖然明目張膽,但在公子馮模糊的視線里沒什么奇怪,如果祁律突然掙扎起來,動作太大才奇怪呢。 祁律忍受著天子的“職場性sao擾”,默默的吐槽著天子的心眼子太小了,以前怎么不見天子心眼子這么??? 公子馮請罪說:“馮心思狹隘,還請天子原諒?!?/br> 姬林握著祁律的手把頑,慢條條的說:“宋公子放心,寡人已經把寶壓在了你的身上,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會篡改的?!?/br> 姬林又說:“這些日子你好生將養,距離宋公退位還有一些時日,沒準眼目便能復原,也說不定?!?/br> “是,”公子馮說:“謝天子?!?/br> 公子馮頓了頓,遲疑的說:“天子,至于宋公那面……” 姬林瞇了瞇眼睛,說:“你放心便是,寡人不會多說的,你的事情,寡人暫時會對宋公保密。宋國若能安定,寡人也能心安,不只是你一個人不希望宋國內亂,寡人亦是如此。寡人可是利用內亂和民反來達到目的的昏君?難道在宋公子眼中,寡人便如此不擇手段么?” 公子馮連忙說:“天子寬宥仁心,是馮心思狹隘?!?/br> 姬林淡淡的說:“行了,回去好生將養罷?!?/br> “馮告退?!惫玉T摸索著站起身來,很快便離開了寢殿。 公子馮一走,祁律立刻也站起身來,說:“天子,律也告……”告退。 他的話還沒說完,姬林已經一把攔腰抱住祁律,“嘭!”一聲,將祁律壁咚在寢殿中,輕笑一聲,說:“嗯?太傅要往何處去?” 祁律干笑一聲,說:“天子日理萬機,律便不打擾天子繁忙公務了,所以想……想先退下?!逼盥烧f到后面,底氣顯然不足,聲音越來越小。 姬林對祁律展現著完美的笑顏,說:“太傅,你可知道自己做錯了甚么?你若是答不上來,寡人今日便要懲治太傅了?!?/br> 祁律頭皮一陣發麻,一臉正義的解釋說:“天子,律并非想要隱瞞天子,方才宋公子讓律隱瞞天子,律本想狠狠回絕宋公子,只可惜天子來得太早,因此錯過了律斥責宋公子的場面,天子當真是錯怪律了?!?/br> 祁律覺得自己的說辭再好不過,果然是死忠之臣的口吻,聲情并茂,可歌可泣! 哪知道姬林一瞇眼睛,說:“寡人何時問太傅這個?” 祁律一陣納悶,迷茫的說:“那、那天子指的是……?” 姬林沉聲說:“寡人指的是你與宋公子拉拉扯扯,暗昧不明之事,寡人一個沒留神,太傅收了八個嬖寵,剛剛把嬖寵退回去,才錯開眼目,太傅竟然又與公子馮拉拉扯扯,可有此事?” 祁律更懵了,反應過來才知道天子是在吃味兒,說:“天子,律冤枉,絕無此事!” 雖然的確拉了拉手,但沒有半點褻瀆之意,當時情況緊急,而且是公子馮先動手的,而且又都是男人,稍微碰一下這怕什么?如果當時祁律大叫大嚷,不讓公子馮碰自己,可能才會覺得奇怪罷。 祁律干脆“矢口否認”,堅決不承認,姬林瞥見一旁的承槃,說:“是了,還有這些小食,太傅說好了是送與寡人嘗嘗鮮,怎么被公子馮劫了頭籌?” 祁律:“……” 祁律低頭一看,當時祁律想要試探公子馮,臨時想到了辦法而已,桂花酒釀小圓子便被公子馮喝了一口。 祁律立刻說:“都是權宜之計,其他的小食都沒有動,天子,方才說了這么多話,來嘗嘗律泡制的桂花茶,香甜可口,潤喉利咽,正適合干燥的秋日飲用?!?/br> 天子的聲音很低沉,輕輕的“哼”了一聲,那聲音又沙啞又傲氣,還有點撒嬌的感覺,活脫脫一只鬧別扭的小奶狗,簡直讓祁律心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