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祁律便拱手說:“天子,可是律做錯了什么事情,倘或是律的偏僻,還請天子指正?!?/br> 姬林的眼神幽幽的,說:“這酸梅湯,太傅可是用鄭國夫人送來的梅子做的?” 祁律有些驚訝,沒成想天子喝酸梅湯而已,竟然連梅子的出處都知道? 祁律老實的回答,說:“回天子,正是?!?/br> 姬林一聽,心里更是酸了,只覺得酸梅湯酸的自己牙都要倒。 祁律不明所以,被天子那小可憐兒一般的眼神盯了好幾下,才聽天子說:“祁太傅可聽說過摽有梅?” 祁律老實的搖搖頭,沒聽說過。畢竟突然說出“摽有梅”三個字,祁律也沒想到詩經,他倒是知道李白的將進酒…… 姬林又說:“那太傅可聽說過,‘求我庶士,迨其吉兮?!?/br> 詩經的詞匯很多都十分拗口,祁律乍一聽,也沒聽懂,又搖了搖頭。 這下子好了,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兒,祁律一問三不知,天子竟然歡心起來,唇角揚起一些笑容來,說:“那太傅也不知鄭國夫人的心思了?” “鄭國夫人?”祁律更加奇怪,武姜又有什么心思? 姬林眼看他真的不知道,才說:“太傅也當真糊涂,鄭國夫人連著送了太傅三天的賞賜,蓮子、荇菜和青梅,都是代表愛慕之意的?!?/br> “噗——”祁律剛飲了一口酸梅湯,他想知道酸梅湯是不是真的太酸了,喝進去仔細嘗了嘗,好像并不酸,甘甜可口,回味之中有一點點的青酸,異常的開胃。 他還沒將這口酸梅湯咽下去,便聽到了天子“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辭,當即一口全都噴了出來。 祁律手忙腳亂的擦拭,拱手行禮說:“天子恕罪,律失禮?!?/br> 姬林見到祁律一副受驚的模樣,聽說武姜對他有意思,好像沒有任何欣喜之色,這就說明祁律對武姜沒有意思,當即微微放下心來,說:“無妨?!?/br> 他說著,還用帕子給祁律擦拭著唇角的酸梅湯,說:“太傅如今知曉了鄭國夫人的意思,可有什么想法?” 祁律連忙說:“律誠惶誠恐?!?/br> 的確是誠惶誠恐,嚇得祁律以后對酸梅湯都有心理陰影了,怕是再也不敢喝酸梅湯了。 他哪里知道,武姜送來三次食材,竟然全都代表了愛慕之意,祁律心里默默的想著,只怪我這個太傅“沒文化”,竟然沒察覺到武姜這么拐彎抹角的示愛。 祁律又開始反思自己,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讓大名鼎鼎的武姜如此愛慕,而且武姜的年紀,明明可以當自己的媽了,她怎么就看上了自己呢? 姬林反復的盯著祁律的面色打量,見到他臉上的確沒有任何欣喜,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說:“以后鄭國夫人送給太傅的任何賞賜,太傅都要原封不動的退回去?!?/br> 祁律點頭如搗蒜,說:“是,天子說的是?!?/br> 姬林又說:“以后鄭國夫人傳召你,你便用隨便甚么借口搪塞掉,絕不能單獨去見鄭國夫人?!?/br> 祁律又點頭,說:“是,天子說的極是?!?/br> 如今祁律想起來,只覺得有些后怕,怪不得鄭國夫人盯著自己的眼神,有那么一點點像是狼見到了羊,祁律還以為鄭國夫人厭惡自己呢,畢竟自己坑了他的孫子公孫滑。 祁律萬沒想到,鄭國夫人那眼神并非是厭惡,而是愛慕,想到這里,祁律哪里還敢和鄭國夫人獨處? 姬林見祁律難得如此“乖順”,不由挑了挑唇角,說:“怎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祁太傅,如今也知道怕了?” 祁律無奈的說:“天子,您便別打趣律了,這實在不好笑?!?/br> 宮女戰戰兢兢的回了武姜的寢殿,剛一回去,武姜迫不及待的便說:“怎么樣?祁太傅今日可來了?我已經一連三日送給祁太傅賞賜,第一日第二日他可以裝傻推脫,如今算是說的明明白白了罷?” 那宮女的表情更是尷尬了,而且還有些害怕。 武姜沒有注意她的表情,還望向門外,整理著自己的衣裳,羞澀的抹了抹鬢發,說:“祁太傅在何處?快請他進來罷?!?/br> 宮女這才支支吾吾的說:“回、回夫人的話,太傅……祁太傅他……他沒來?!?/br> “甚么?!”武姜立刻柳眉怒挑,說:“為何沒來?!已然三日,為何還是沒來?他祁律便是拿喬托大,今日也該是來了!” 宮女更是結結巴巴,說:“太傅……太傅讓婢子轉告夫人,說是……說是讓夫人不要再賞賜了……” “嘭!”宮女的話音剛落,武姜果然動怒,直接一甩袖袍,掃掉了案幾上的小豆,小豆翻滾,潑散了一地的炒紅果。 武姜憤怒的說:“好一個祁律!當真是給臉不要臉,我待他真心是太溫柔了!才會讓祁律托大如此!我這就拿他來問罪!” 宮女趕緊跪下來,說:“夫人,夫人!祁太傅好歹是天子太傅,夫人若是如此,恐怕……恐怕……” 武姜十足生氣,覺得祁律太“矯情”,正這時候,正趕上鄭伯寤生前來問安,武姜一雙杏核眼一瞇,似乎來了主意。 鄭伯寤生從外面走進來,他只是走一個形式,心里始終對武姜的疙瘩還是存在的,無法根除,因此鄭伯寤生來給母親問安,素來也只是走走形式,每五日照一面便離開。 鄭伯寤生走進來,剛要問安離開,武姜便開口了,說:“我兒,你覺得那祁太傅,如何?” 鄭伯寤生平白聽到武姜問話,微微蹙眉,說:“母親為何突然問起祁太傅?” 武姜掩唇一笑,說:“我兒有所不知,那祁太傅生得斯文俊俏,又深得天子寵信,的確是有些能耐的,我一見到祁太傅,心中便覺十分親切,如今咱們鄭國也許久未有什么喜事兒了,不若……我兒便為我與祁太傅牽線搭橋,成就一番美事兒,不好么?” 鄭伯寤生恍然大悟,原是武姜看上了天子太傅! 其實平日里武姜的緋聞也不少,畢竟鄭伯寤生十三歲便即位,那時候武姜還很年輕,武姜這種潑辣又美艷,而且手握權勢的人,是絕對不甘心寂寞的,鄭伯寤生總是睜一眼閉一只眼,他每日忙于鄭國的事物,完全沒有心思再去管武姜的閑事兒。 沒成想今日武姜竟然將主意打到了天子太傅的頭上…… 武姜不等鄭伯寤生開口,已然苦口婆心的說:“我也是為了我們鄭國好,我兒想想看,如今天子忌憚我鄭國強大,三番兩次的打壓鄭國,倘或我鄭國能與天子聯姻,倒是件好事兒。那天子太傅深得天子的喜愛,倘或我能下嫁天子太傅,我兒也能順理成章的將祁太傅留在我鄭國,天子還年輕,沒了祁太傅的輔佐,不就像是拔了毛兒的老鷹么?還有什么可畏懼的?” 武姜是個“文化人”,雖她潑辣,但好歹還有些心機,她說的很對,如果武姜下嫁祁太傅,肯定是祁太傅留在鄭國,而不是武姜跟著離開,如此一來,便是將祁律從天子的身邊搶了過來,只這一點子,鄭伯寤生便十分心動了。 武姜笑著說:“不若便請我兒前去說道說道,成就了這番美事兒,也算是我為咱們鄭國進一份薄利了,不是么?” 祁律剛剛知道武姜對自己竟然別有用心,還沒緩過勁兒來,寺人便進來說:“天子,太傅,鄭公在外求見?!?/br> 祁律現在聽到鄭國的人,渾身不得勁兒,尤其是武姜的大兒子還來了,祁律更是渾身不得勁兒,仔細一想,這武姜的兒子,不管是鄭伯寤生還是小兒子共叔段,都比自己的年歲大,而且大了不少,武姜竟然要自己“伺候”她,祁律登時后背發麻。 姬林不知鄭伯寤生的來意,便說:“請進來?!?/br> 鄭伯寤生很快進來了,笑的滿面春風,進來之后便拱手說:“恭喜天子,恭喜太傅??!” 祁律見到鄭伯寤生發笑,只覺得腿肚子轉筋,為何如此?因為鄭伯寤生這個人很少展露笑容,平日里都是陰沉又冷靜的模樣,他笑起來就好像豺狼,不懷好意。 姬林淡淡的說:“敢問鄭公,何喜之有?” 鄭伯寤生笑著說:“不瞞天子,這喜事兒,乃是太傅之喜,也是洛師與我鄭國之喜??!” 祁律聽著,怎么覺得鄭伯這口氣像是在拉皮條? 果不其然,便聽鄭伯寤生笑著說:“恭喜太傅,寤生之母,我鄭國之國母,對太傅的才情無比垂青,因此特意托寤生來親自說親呢?!?/br> 祁律:“……” 姬林的臉色瞬間難看下來,冰冷刺骨,那感覺并不像什么小奶狗,也不像什么大狼狗,反而像是一頭野狼,一頭獅子,而此時此刻,有人動了只屬于這頭野獸的rou。 姬林冷笑一聲,十分不給面子,祁律一看,這件事情沒必要鬧得這么僵硬,雖武姜看上了自己,這事情有些匪夷所思,但也說明自己的魅力十足的大。 祁律連忙搶在天子發難之前,說:“鄭公您真是折煞律了,律何德何能,身份地位,不過是小吏出身,清貧慣了,窮的叮當響,哪里能配得上一國之母呢?實在是不敢當,不敢當?!?/br> 鄭伯寤生想要堵住祁律的后路,便說:“誒,太傅如何這般自謙呢?我鄭國發掘奇才異士,從來拘泥于身份格局,再者說了,祁太傅幫助寤生打碎了公孫滑的詭計,便是我鄭國的恩人,這分子恩情猶如海闊,太傅萬萬不可如此自輕??!” 祁律聽到鄭伯寤生的贊美,微微一笑,臉上仍然十分鎮定自若,說:“鄭國夫人千金之軀,律粗人一個,也是怕唐突了夫人,既然鄭公如此誠懇,其實律倒是有一個請求,正巧可以兩訖這份人情?!?/br> 鄭伯寤生是來說親的,哪知道被祁律給拐進了溝里,他的意思是祁律配得上武姜,并沒有真的想要欠祁律什么人情。 鄭伯寤生臉色微微發僵,祁律笑瞇瞇的說:“鄭公請放心,這個人情好還的很。這公孫滑對于鄭公您來說,握在手中又是燙手,又是扎手,因著鄭國夫人偏愛公孫滑,愛屋及烏,也一定偏心于公孫滑,公孫滑留在您鄭國,只會令鄭公熬心……不若,請鄭公將這個公孫滑交給律,律瞧他手藝不錯,便將公孫滑充入膳房,做一名膳夫,叫他永無翻身之日,您說好不好?” 不得不說,祁律說到了鄭伯寤生的心坎兒里,公孫滑對于鄭伯來說就是個隱患,留在鄭國里也殺不了,畢竟武姜還在呢,倘或鄭伯要殺公孫滑,武姜肯定和他一哭二鬧三上吊,如今的鄭國容不得半點子差池,更別說是武姜的胡攪蠻纏了。 祁律是鐵定了主意不想娶武姜,鄭伯寤生看出來了,祁律是有身份的人,如今他是天子的太傅,而且正當紅,鄭伯寤生也不好讓他強娶,這事兒也只能作罷。 鄭伯寤生琢磨了一番,倒是爽快得很,笑著說:“既然太傅看得上公孫滑的手藝,是他的幸事,往后里便跟著太傅,做一名膳夫,伺候太傅左右,也是好的?!?/br> 祁律非但沒有娶武姜,而且還渾水摸魚的把公孫滑給搶了過來。 天子剛剛松了一口氣,眼看著祁律拒絕了武姜的婚事,沒成想一口氣還沒落地,祁律竟然又要了一個美貌的膳夫! 這公孫滑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武姜的美貌,他可比武姜要年輕太多了,樣貌美艷絕倫,透著一股嫵媚之意,身材又風流,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看到公孫滑的容貌,沒有不驚訝的。 而且公孫滑詭計多端,為了報仇他當真是甚么都能做,把這么一個美艷的膳夫放在祁律身邊,天子真的放心不下。 不止如此,祁律還要親自去圄犴將公孫滑放出來,姬林哪里能讓祁律一個人去圄犴,隨便找了個借口,也要跟著祁律一起去。 天子的車駕很快便到了圄犴之中,祁律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宋公與夷還以為祁律是來找自己的,畢竟已經過了這么多天,把宋公晾在了這里這么久,也是時候說幾句話了,再晾真的變成咸魚了! 宋公與夷冷著臉,十分高傲的說:“祁太傅……” 他的話還未說完,哪知道祁律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他,竟然目不斜視的從自己的牢房跟前走了過去,氣的宋公與夷滿臉漲紅,其實有一半也是因著羞恥的。 祁律走過去,越過“自作多情”的宋公,來到了公孫滑的牢房門口。 祝聃一身黑甲,守在牢房外面,他已經接到了鄭伯寤生的命令,準備打開牢門,放公孫滑出來,見到天子和祁律,立刻拱手行禮:“卑將拜見天子,見過祁太傅?!?/br> 牢房的門已經打開了,公孫滑卻沒有走出來,鎖鏈摔在地上發出“嘩啦!”的聲響,公孫滑臉色十足平靜的和祁律對視。 公孫滑以前菽豆過敏,如今過敏已經退了下去,又恢復了那張美艷的容貌,這些日子關在牢房中,公孫滑稍微清減了一些,那身材更是楚楚可憐兒,無限風流,一張本就瘦削的臉蛋兒下巴愈發尖尖的,尤其是微微垂著頭,眼簾卻稍稍上挑的時候,更是風情無限。 公孫滑看著祁律,也沒有行禮,而是說:“滑可不記得甚么時候答應歸順了?!?/br> 公孫滑一開口,十足的傲慢,祝聃站在一邊,當真是給他捏了一把冷汗。 祁律卻不生氣,笑瞇瞇的說:“你沒答應,但是你一會子便會答應?!?/br> 公孫滑挑唇一笑,他一笑起來,當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說不出來的驚艷四座,說:“太傅如此肯定?” 祁律笑著說:“當然,因著咱們心有靈犀,律知公孫一定會同意的?!?/br> 他這么一說,天子的臉色又黑了下來,姬林有一種錯覺,總覺得祁律很喜歡調戲公孫滑似的。 其實這并非是天子的錯覺,祁律的確很喜歡調戲公孫滑,倒不是真的調戲,而是因著公孫滑此人一直處心積慮,游刃有余,好似想把整個天下都頑弄在鼓掌之中一般,又有一股子清高冷艷的氣質。但祁律這個人比較惡興趣,他總是喜歡看別人破功,因此難免調戲公孫滑兩句。 公孫滑的臉色果然落了下來,倒不是生氣,而是沉不住了,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跪在地上,雙手抱拳,說:“滑愿歸順天子……只要天子一日與鄭國過不去,滑便一日忠心天子,誓死不貳!” 鄭國解決了公孫滑的事情,宋公與夷還在圄犴中關著呢,一連好些日子,算一算也是時候了。 是什么時候?當然是其他三個國家求和的時候。 衛國、陳國、蔡國聽說了宋公與夷的事情,毫不夸張的說,嚇得那是屁滾尿流,因此特意遞來了求和的移書,三國的將軍也來到了鄭國,打算和鄭國盟約。 鄭國今日有一個宏大的燕飲,那便是接受三國議和盟約的燕飲宴席。 祁律打算在燕飲之上,也請出宋公與夷和孔父嘉,養了孔父嘉這么些日子,也到最后一個節骨眼了。 祁律知道,宋公這個人很聰明,宋公也明白祁律的小心思,宋公與夷打定了主意不會落入陷阱之中,但祁律還有后手兒,倘或當著另外三個國家的面子,厚待孔父嘉,而刻薄宋公與夷,宋公在別國面前輸干凈了顏面,祁律看他還能撐得住,還能保持平常心? 今日燕飲的宴席非常宏大,其他三個國家前來求和的將軍也早早到了,完全不敢托大,提前便入了燕飲殿等候著。 祁律換上一身太傅的官袍,衣冠楚楚,面帶微笑,獳羊肩看到祁律的笑容,只覺得今日恐怕有人要遭殃。 燕飲殿上一派祥和,鄭伯寤生已經到了,今日武姜也來參加了宴席,就等著天子駕臨。 姬林做了這幾個月的天子,已然知道了一些不成文的規矩,比如最重要的人,一定要走在最后才能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