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好!”祁律親自捧起羽觴耳杯,笑著說:“律敬宋公?!?/br> 宋公與夷接過羽觴耳杯,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猛地一仰頭,一口悶了羽觴耳杯中的漿液。 吐真水一口下肚,宋公登時“嘶……”抽了一口冷氣,他雙唇微微開啟,牙齒輕輕咬著舌尖,不停的抽氣。 眾人則是死死凝望著宋公與夷的表情,幕府大帳中一時鴉雀無聲,等了很久也沒聽到與夷的咳嗽和噴嚏之聲,除了表情略微有些“猙獰”之外,好似沒什么不妥。 祁律笑瞇瞇的說:“敢問宋公,這吐真水是什么滋味兒?” 宋公與夷屏住呼吸,咽下一口氣說:“這……這味道十足怪異,與夷從未嘗試過如此怪異的味道,只覺口舌麻得很?!?/br> 眾人吃了一驚,太傅所言非虛,吐真水下肚,沒有說謊的人口舌麻痹,竟真的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姬林微微一笑,說:“看來宋公忠心不假,的確沒有加害太傅?!?/br> 宋公與夷忍受著口中麻嗖嗖的感覺,拱手說:“天子英明!” 蔡侯措父一看這場面,越來越心驚膽戰,與夷飲下吐真水,竟真的唇舌發麻,他那模樣應該沒有和祁律串通一氣,吐真水豈不是真的? 如此一來,只要刺客飲下吐真水,自己便要危險! 祁律說:“如此大好,接下來便是刺客?!?/br> 祁律又對刺客說:“律再問你,指使你劫持律之人,到底是誰?可是鄭公?” 那刺客也親眼看到了吐真水的威力,有些心驚膽戰,但竟硬著頭皮,一口咬定,說:“小人便是鄭國人,只聽國君一人命令,令小人劫持太傅者,便是鄭國國君!” 祁律微微一笑,說:“好,你既然不改口了,讓他飲水罷?!?/br> 立刻有虎賁軍上前,壓制住那刺客,另外的虎賁軍將羽觴耳杯舉起來,往他嘴里灌進去。刺客非??咕?,似乎也是害怕自己說出真話,使勁搖頭,吐真水灑了大半,但還是被迫喝進去一些。 “咳?。?!” “阿嚏——” “咳——咳咳咳咳咳——” “阿嚏!阿嚏!” 吐真水剛下肚沒多久,那刺客竟然真的咳嗽起來,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眾人登時一片嘩然。 “真有此事?” “當真是神了!吐真水當真是神了!” “此水神奇!這刺客說的是假話!君前狂言,當真可恨!” 姬林都有些震驚,好奇地看了一眼祁律,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神器之事的,真是比巫人還要厲害。 祁律哪里是什么巫人,他穿的是春秋年代,又不是異世界,祁律根本沒什么巫術,也沒有異能,其實這吐真水十足簡單。 方才祁律讓公子馮出去,就是現成調配吐真水的,祁律讓公子馮去膳房,抓一把花椒粉溶于水中。 日前祁律之所以從刺客手中逃脫,便是因為花椒粉,這個刺客花椒過敏,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畢竟在這個年代,花椒可是金貴的東西,倘或祁律不是太傅,他也吃不起這么多花椒,古人很多一輩子都沒吃過花椒,更別提對花椒過敏了。 刺客花椒過敏,喝了花椒水自然打噴嚏咳嗽,幾乎是涕淚橫流,而且需要持續一段時間,而宋公與夷對花椒并不過敏,他只吃過花椒的味道,但是花椒水他肯定沒喝過,因此喝下去之后覺得味道十足怪異,一杯花椒水下肚,嘴唇能不麻么?麻的舌頭直跳! 祁律用了一些花椒粉,騙了一大幫子精明人,連天子都給他唬住了,鄭伯寤生還因為一把花椒粉,欠了他一個人情,這一把花椒簡直金貴了。 刺客不住的打噴嚏流鼻涕咳嗽,嚇得蔡侯措父一時間面無人色,冷汗順著衣袍滾下來,后背愣是濕了。 眾人嘖嘖稱奇,祁律則是笑瞇瞇的說:“各位,各位聽律一言辭?!?/br> 他這么說著,大家才安靜下來,幕府營帳中復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刺客不停打噴嚏,不??人缘穆曇?。 祁律說:“各位,這吐真水雖然威力無窮,但有一個弊端,便是發作太慢,這刺客說了謊話,因此要打上一陣的噴嚏與咳嗽,不如暫且將刺客收監,好生看管,等明日一早,各位再行提審刺客,那到時候,便算是硬骨頭的死士,也會老老實實的開口說話!除非是死人,不然律便有十足的把握,問出這賊子的主使之人?!?/br> 除非是……死人。 這一句話簡直一語驚醒夢中人! 蔡侯措父鎮定下來,讓自己冷靜,無錯,吐真水還有一晚上才可發作,倘或這天晚上刺客死了,那么死無對證,便不會把自己供出來。 蔡侯措父似乎被祁律提醒了,瞇了瞇眼目,眼神中閃過一絲狠辣。 姬林說:“好,既然是如此,虢公?!?/br> 虢公忌父立刻上前,拱手說:“忌父在!” 姬林說:“今日便勞煩虢公遣人看守賊子,不要出任何差池?!?/br> “忌父敬諾!”虢公立刻應承下來。 祁律鬧騰了一陣子,說實在的,頭有些昏沉,又有點疼,臉色也不是很好了。姬林看在眼中,便說:“既然吐真水明日才能發作,那各位今日便散了罷,明日一早幕府之中,再行提審?!?/br> “天子英明!”眾人立刻跪下來叩拜,在山呼的叩拜聲中,姬林從天子席位上長身而起,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祁律面前,伸手把祁律扶起來。 祁律能感覺到,眾人雖然盡數叩拜在地上,但是他們都用余光瞥著天子的動作,因此天子扶祁律起來的時候,祁律也被順道圍觀了,第二次被扎成了馬蜂窩…… 祁律有些頭疼,不,確切的說是頭更疼了,但是姬林不管,我行我素的扶著祁律起來,小心翼翼的扶著他走出幕府營帳。 一出來,姬林便說:“太傅,可是傷口又疼了?寡人見你臉色不好?!?/br> 祁律恭敬的拱手說:“多謝天子體恤,只是稍微有一些……??!” 他的話還沒說完,還想和天子客套一下,哪知道天子突然一把將祁律打橫抱起,嚇得祁律立刻抄住了天子的脖頸,生怕把自己漏下去。 姬林臉色著急的說:“太傅身子不舒坦,便應該立刻說……快,去傳醫官!” 姬林抱著祁律,一路大步回到天子營帳,寺人飛快的跑著去找醫官,祁律有些傻眼,根本沒明白發生了什么,已然被抱了回去,又被放回天子的軟榻上。 祁律想要起身,他之前昏迷不醒,所以睡了天子的“龍床”,現在已然醒了,沒有道理再躺在天子的“龍床”上,趕緊說:“天子,律回自己的營帳歇息就好……” “不可?!奔Я址鲎∑盥?,不讓他起來,動作雖然不粗魯,但態度很強硬的將他推回榻上,給他蓋上被子,說:“寡人一刻沒看著,太傅便被人擄了去,還傷成這個模樣,太傅便安心的在寡人眼皮子底下養傷,倘或傷情一天不好,便一天不準離開寡人的營帳,至于太傅自己的營帳……” 姬林振振有詞,說:“獳羊肩護主有功,太傅的營帳便讓給獳羊肩將養身子,也是應該的?!?/br> 祁律:“……”什么情況? 祁律不能回自己的營帳,接下來幾日都要睡在龍床上?那天子睡在哪里?這里也不是路寢宮,天子營帳雖然奢華,但營帳都是臨時搭建的,哪里有那么多寢室,軟榻一共就這么一張。 難道…… 自己要與天子,同床共枕? 祁律搖了搖頭,趕緊把自己奇怪的思維趕出去,說:“天子,如今律的圈套已經設下,還請天子多多留意,準備收網?!?/br> 方才姬林差點都被祁律的吐真水給唬住了,不過天底下哪有這么神奇的東西?起碼依照現在的科學技術是無法制作吐真水的,祁律把花椒水的事情對姬林說了一遍。 姬林忍不住笑起來,說:“寡人便知道,太傅如此淘氣,也多虧了太傅足智多謀” 祁律十分“謙虛”的說:“還多虧了宋公的鼎力配合?!?/br> 宋公當時喝花椒水的表情十足到位,如果不是宋公活脫脫的演技,大家也不可能信了祁律的鬼話。 祁律又說:“這指使之人必然就在營地之中,如今聽說了吐真水一事,必然坐不住的,今日晚上一定會趁著最后的機會下手為強,殺人滅口,請天子多多安排人手,來一個甕中捉鱉!” 姬林點頭說:“是了,太傅想的如此周密,那主使自然逃不出太傅的手掌心,如今便好生歇息,來,快躺下?!?/br> 祁律剛才在幕府中斗智斗勇,雖然都是壞主意,不過的確有些累了,便順從的躺下來,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他一休息,沒成想竟睡著了,到底還是虛弱的,等祁律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稍微有些昏暗,日頭已然偏西了,天子營帳中靜悄悄的,寺人侍立在一邊,卻不見姬林的人影。 祁律稍微一動,寺人立刻迎上來,說:“太傅萬勿起身,天子方才一直守著太傅,不叫太傅起身勞累的?!?/br> 姬林一直守著祁律,因著見他睡的香,都沒叫他起來,虢公忌父來了一趟,報告看守刺客的情況,姬林怕打擾了祁律休息,所以帶著虢公去幕府議事了。 祁律醒過來,肚子有些餓了,他之前頭部受傷,頭暈的厲害,因此不想吃東西,現在睡了一覺,感覺力氣回來了大半,越發的覺得肚子餓。 姬林早就吩咐了膳食,一直放在火上熱著,唯恐祁律餓了,寺人立刻去端膳食。雖沒甚么好吃的,都沒有祁律自己做的好吃,但這會子餓得緊了,祁律便一面腦補著火鍋、烤rou、炸串兒,一面把清淡細軟的膳食全都吃了。 堪堪吃完,便聽到“嘩啦——”一聲,帳簾子打了起來,本來祁律以為是天子回來了,哪成想并不是。 有一身材纖細高挑之人,手中端著散發著苦澀味道的湯藥從外面走進來,卻不是醫官,也不是侍奉的寺人,而是……宋公與夷! 宋公親自端著湯藥,笑容滿面,笑的那叫一個親和溫柔,說:“看來與夷來的正好兒,太傅才用了晚膳,正好飲了藥,這藥是才熬好的,與夷本想來探望太傅,哪成想在門口看到了送藥來的醫官,便接了藥,來。太傅,飲藥了?!?/br> 祁律:“……” 祁律試探的看了看宋公與夷,宋公的臉上寫滿了“殷勤”兩個字,簡直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不,那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像狼外婆看到了小紅帽。 祁律心里吐槽著宋公,但是宋公好歹是宋國的國君,面子還是要給的,拱手說:“宋公千乘之軀,律如何敢勞動宋公端藥呢?” 宋公與夷今日見識到了。一來,他見識到了祁律在天子眼中有多重要,天子親自扶著他,給他睡天子的軟榻,給他披天子的披風;二來,宋公也見識到了,近親祁律總比和祁律為敵要好。 至于這三,宋公與夷今日洗脫了嫌疑,還要歸功于祁律,所以其實宋公還是挺感激祁律的,不然這么一大口黑鍋壓在宋公的頭上,宋公是有理也說不清的。 宋公與夷一心想要親近祁律,便說:“什么勞煩不勞煩的?太傅實在太與孤見外了,今日若不是有太傅在,孤還要平白蒙受不白之冤呢,如今只是端一碗湯藥而已,來太傅,孤來喂太傅用藥?!?/br> 祁律眼皮直跳,宋公與夷卻特別熱情。宋公與夷自然是不敢坐天子的軟榻的,便端著藥站在旁邊,然后拿出一只小匕來,真的像古裝電視劇里那樣,欲要一勺一勺的喂給祁律喝。 祁律眼皮更是跳,他最怕苦的,一口悶了還覺得苦呢,宋公竟然要一勺一勺的喂他喝,這么一大碗藥,喝到哪輩子才能喝干凈? 祁律真誠的說:“宋公,還是不要勞煩宋公了?!?/br> 宋公與夷說:“太傅,不要與孤見外?!?/br> 姬林從幕府營帳出來的時候,便聽說宋公與夷去探病了,臉色立刻難看了起來,他可還記得呢,就在不久之前,宋公與夷親自上陣引誘祁律來著,祁律不知姬林對他的感情,津津樂道的與姬林分享自己“床咚”宋公,把宋公嚇得落荒而逃的趣事兒。 姬林當下加快腳步,大步走進幕府營帳,宋公與夷正在喂祁律喝藥,兩個人“拉拉扯扯”,什么“太勞煩了”“太見外了”等等,看得姬林胃里又酸起來。 姬林咳嗽一聲,宋公與夷這才發現天子進來了,趕緊作禮,姬林淡淡的說:“不勞煩宋公了,寡人親自給太傅喂藥便是?!?/br> 天子都進來了,宋公想要暗搓搓拉攏祁律是不行了,便恭敬的作禮,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祁律見宋公終于走了,狠狠松了一口氣,差點以為自己要一勺一勺的喝藥苦死。 祁律吃了飯又吃了藥,躺了很久便想起身走走,姬林眼看他剛好一點子便不老實,讓祁律一個人出去散散又不放心,干脆扶著祁律一起出門,說:“正好寡人無事,陪太傅一起散散……” 他的話剛落下來,哪知道周公黑肩便來找姬林,是關于洛師的事情需要稟報,姬林抽不出功夫,祁律十分善解人意的說:“天子忙于公務,律也不瞎走,就在附近轉轉?!?/br> 姬林只好點點頭,讓寺人跟在后面,囑咐祁律累了立刻回來。 祁律等天子走了,可算是“放羊了”,姬林在身邊的時候,這不行那不行,走快一點都十足擔心。雖祁律知道天子也是為了自己好,可那模樣給旁人看了,還以為自己一個大老爺們身懷六甲呢。 祁律放了羊,便惦記起了獳羊肩,想去看看他的傷勢,熟門熟路的往自己原本的營帳而去,一面走一面說:“小羊,想太傅了……”沒有。 祁律打起帳簾子,帳簾子還沒完全掀起來,話也沒說完,便聽到營帳中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帳子中蒸騰著沐浴的熱氣,從簾子的縫隙中,隱隱約約看到兩個人正在沐浴。 無錯,兩個人。 一個是祁律口中的“小羊”,另外一個則是獳羊肩昔日的少宗主石厚。 兩個人被熱氣蒸騰著,獳羊肩緊緊摟著石厚的脖頸,仿佛溺水的人攀住最后一株救命稻草,嘴里凌亂的嗚咽著:“少、少宗主……” “呵……”石厚的嗓音沙啞,仿佛是一頭野狼,低沉的說:“如今厚已然不是甚么少宗主……家宰大人,厚侍奉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