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祁律冷靜下來,深深的呼吸,即使腦海眩暈,胃中惡心,也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外面的士兵還在巡邏,而且非常平靜,應該還沒有發現自己被綁,必須拖延時間,一旦天子發現自己被綁,肯定會封鎖營地,倘或被刺客帶出了營地,一切都完了。 祁律目光微微轉動,外面的巡邏士兵馬上就要走過去,一旦走過去,刺客肯定會拖著自己離開,如果反抗只有被打暈一條路,所以如今能脫身的機會,只有眼下。 祁律快速思考著,便看到那刺客捂著自己的口鼻,極力忍耐著什么,似乎想要咳嗽打噴嚏,不過那刺客看起來身材異常高大,也沒有生病的跡象,如今是夏天,也沒有空調病一說,如此強壯之人也不像是害病的模樣。 祁律的眼目一瞇,立刻聚攏在庫房的一樣東西上,是花椒! 因著祁律這些天喜歡做一些麻辣的鹵味,所以膳夫們準備了很多花椒。 說起這個花椒,可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很早便開始使用花椒,又因著花椒多子,所以被貴族們喜愛,覺得花椒象征多子多福。 在最初的時候,花椒其實并不是用來吃的,因為花椒的氣息芬芳,文人雅士喜歡佩戴這種“花”,還會用花椒來裝飾房屋,把花椒加入涂料之中,粉刷墻壁,起到保暖且芬芳的效果。 但說起來,祁律覺得花椒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在吃上,祁律特別喜歡花椒的味道,因此很多菜色都要放花椒,膳夫們便把花椒磨成粉末儲藏起來,以便祁律使用。 這個庫房之中,便放了一大袋子的花椒粉末,也不知道是誰用過之后,竟然沒有將袋子系好,因此敞著口,花椒的味道十分濃郁。 雖然祁律很喜歡花椒,但是祁律見過很多花椒過敏之人,花椒屬于刺激性的食物,有些人吃了花椒之后會打持續噴嚏咳嗽,甚至有些人聞到花椒的味道,都會出現過敏的反應。 眼前這個刺客,怕就屬于這種對花椒過敏之人。 祁律瞇了瞇眼眸,似乎下定了決心。那刺客捂著鼻子輕輕打噴嚏,恐怕驚動外面士兵。祁律一點點的,趁著刺客不備,不著痕跡的躲過去,猛地發難,卻不是以卵擊石的攻擊壯漢,而是猛地吹了一口袋子里的花椒粉。 呼——??! 花椒粉磨很輕,瞬間飄散在空中,別說是過敏的人,就是祁律這樣喜歡花椒的人也受不了這樣的粉末,但他早有準備,屏住呼吸,那刺客沒有防備,瞬間中招,“咳咳咳——”的咳嗽了起來。 祁律趁著他咳嗽,“嘭!”一聲,狠狠撞開刺客,也顧不得肩膀巨疼,雙手還被綁在身后,歪歪扭扭的沖出了庫房,扎頭快跑,也不分東南西北。 那刺客吃了一驚,想要去抓祁律,但是他對花椒過敏,粉末飛起來,立刻打噴嚏流鼻涕,涕淚橫流,祁律竟在她眼前一下就竄了出去。與此同時,黑暗之中爆發出士兵們的喊聲“封鎖轅門??!快,封鎖轅門!天子之令,關閉轅門,任何人不得進出!” 蔡侯措父已經算好了,這個時候死士應該已經帶著祁律進入了宋國的隊伍,萬事俱備,只要天子搜查,宋公就是有一百張嘴,也難以辯解。 姬林面目陰鷙,說:“虢公、石厚?!?/br> “卑將在!” 姬林冷冷的說:“先從宋國的隊伍開始搜查?!?/br> 宋公與夷還想掙扎一下,攔住過來搜查的忌父和石厚,裝作底氣很足的模樣,說:“天子明鑒,我宋國并沒有對太傅不軌之心,天子若執意搜查,便是對我宋國的不信任,倘或搜查出來,與夷無話可說,但倘或沒有搜查出祁太傅,天子如何還我宋國清白?豈不是寒了天下臣子之心么?!” 姬林瞇了瞇眼目,一雙正直的虎目突然閃過一絲狠戾,沙啞的說:“今日不管是誰,都不能阻擋寡人,不找到太傅,寡人……誓不罷休?!?/br> 他說罷,冷冷的丟下一個字,說:“搜?!?/br> “是!”虢公忌父帶領著虎賁軍剛要沖上去搜查,就在此時,突聽一聲“且慢!” 那聲音異常虛弱,仿佛已經用盡全力在喊,眾人聽到聲音,全都是一驚,猛地回頭去看,那聲音不是從轅門傳來的,而是從營地之中傳來的。 迎著猶如白晝的營地燈火,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竟是祁律! 第46章 同床共枕? 祁律身上都是血,雙手還被綁在身后,踉踉蹌蹌的前行,宋公與夷看到祁律,簡直如蒙大赦,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上,而蔡侯措父看到祁律,又是驚又是怕,祁律這會子明明應該在宋國的隊伍之中,怎么突然渾身帶血的從營地里跑了出來? 姬林眼看著祁律突然出現,先是心頭一喜,卻立刻震怒。祁律的模樣非常虛弱,鬢發之間還有血水流下來,順著臉頰往下滑,他身形一個踉蹌,猛地便栽倒下去。 “太傅!”姬林沙啞的低喝一聲,也不顧天子威嚴了,沖過去一把抱住祁律。 祁律倒在姬林懷里,感受著姬林有力的臂彎,猛地松了一口氣,竟虛弱輕笑了一聲,說:“終于……終于趕上了……” 說罷,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昏厥了過去,軟倒在姬林懷中。 “太傅!”姬林又喊了一聲,“啪??!”一聲悶響,直接雙手一分,將綁住祁律的繩子拽開,隨即將祁律打橫抱起來,大喊著:“醫官!快,去找醫官!” 天子親自抱起祁律,黑色的衣袍上蹭上了鮮血,卻一點兒也不在意,抱著祁律大步沖向天子營帳。 其余人快速去找醫官,一時間營地凌亂起來,充斥著“踏踏踏”的奔跑聲,蔡侯措父的心跳聲根本不亞于士兵們奔跑的聲音,他的心臟幾乎從腔子里脫出來。 蔡侯措父壓低聲音對身后的太宰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宰也慌得不行,此時此刻的祁律明明應該在宋國的隊伍之中,全都算計好了,萬無一失,怎么可能會出現如此重大的紕漏?祁律竟然從死士的手中逃脫出來! 太宰剛想要說些什么,那邊的宋公與夷立刻冷笑一聲,說:“蔡公,千算萬算,不如天算!我與夷確實有眼無珠,但幸好老天爺長了眼睛,今天的賬,咱們沒完!” 說罷,宋公一甩袖袍,冷哼一聲,也不離開會盟營地了,轉身帶兵回了營中。 鄭伯寤生眼看著宋國和蔡國打啞謎,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但是這個事兒他是不愿意摻合進去的,畢竟牽連到了天子太傅。 雖其余人不知道,但鄭伯寤生清楚得很,在梅山經歷了那么多,他早就知道天子對這個太傅不一般,起碼是不一般的寵信,如今太傅受傷嚴重,天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因此鄭伯寤生不想去捅這個馬蜂窩,事不關己,也就沒有說話,招了一下手,帶著鄭國的人回了營帳。 一時間營地大門口只剩下蔡侯措父一行人,蔡侯措父臉色難看的仿佛刷上了一層黑色的大漆,臉皮青筋直跳,沙啞的說:“你不是說萬無一失么?如今這成什么模樣?!” 太宰“咕咚!”一聲跪下來,顫抖的說:“君、君上萬勿動怒,這事兒……這事兒還沒有完,起碼咱們還留了后手,那死士乃是鄭國人,絕不會連累了君上,到時候君上與宋公美言幾句,咱們蔡國與宋國好歹是有些交情的,便是宋公心知肚明,也不能和咱們徹底撕開了臉皮獨自對抗鄭國,不是么?” 蔡侯措父氣得渾身直哆嗦,但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已然孤注一擲,飛箭離弦,開弓沒有回頭箭。 姬林抱著祁律沖進營帳,也不嫌棄祁律渾身是血,將他輕輕放在天子的軟榻上,動作非常小心仔細,醫官很快沖了進來,姬林立刻說:“不用拜了,快來給太傅醫看!” 醫官手腳麻利的給祁律醫看傷勢,手臂是脫臼不是骨折,但關節的地方腫得很嚴重,脫臼之后沒有立刻醫治,反而還被綁了起來,祁律本屬于纖細的身材,此時的右手臂腫的卻跟個大棒骨似的。 除了手臂脫臼的問題,祁律還被砸了一下后腦,有血跡順著他的鬢發流下來,有一些已經干涸了,但傷口還沒有愈合,醫官趕緊給祁律清理了傷口,又快速包扎起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醫官回稟說:“天子,祁太傅并無性命之憂,只是身子虛弱,因此導致昏睡,這些日子好生將養便沒有問題了?!?/br> 姬林聽到醫官的回話,亦狠狠松了一口氣,說:“快去開藥,給太傅用最好的藥?!?/br> “是是,”醫官應聲說:“小臣這就去開方?!?/br> 寺人引著醫官退出營帳,姬林跪在榻邊,緊緊握著祁律的手。祁律昏睡過去,雖醫官說沒有什么大事,但是他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姬林心中擔心不已。 他小心翼翼的把祁律的頭發捋順,以免祁律熟睡的時候壓到自己的頭發不舒服,盯著祁律微微蹙眉的睡顏,估計是因為頭疼,或者肩膀疼,即使是昏睡也不是很踏實。 姬林的臉色掠上一絲陰狠,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夾雜著一絲絲寒冷,說:“行轅大門不要打開,給寡人徹底搜查營地,把劫持太傅的刺客……找出來?!?/br> 周公黑肩站在營帳的角落,一直沒有出聲,此時便拱手說:“是,天子,黑肩這就去?!?/br> “還有,”姬林又開口了,說:“宋公雖可能不是謀害太傅的主使,但宋公想要離開會盟,背叛寡人之心昭然若揭,讓公子馮安排一些人馬,就說會盟營地太亂,刺客尚未抓到,寡人擔心宋公的安慰,特意調配人手保護他?!?/br> 黑肩瞇了瞇眼目,天子想的很周到,而且說話做事也很周到,什么“保護”,其實就是軟禁,想要借著這個事情把宋國扣留在會盟營地。 黑肩是姬林的老師,起初他并不支持姬林上位,因為姬林在掌權者之中是一個“奇葩”,心慈手軟,難成大器,然而黑肩漸漸的發現,是自己錯了,因為天子在成長,而且成長的速度遠遠讓自己刮目相看,越發的沉穩,越發的有擔當起來。 黑肩拱手說:“是,黑肩告退?!?/br> 黑肩從營帳中出來,虢公忌父立刻迎上去,說:“周公,太傅如何了?傷的怎么樣?嚴重不嚴重?醒了沒有?” 黑肩淡淡的看了一眼虢公忌父,說:“虢公如此擔心祁太傅,為何不親自進去看看?” 虢公忌父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因為天子的表情實在過于森然,虢公怕自己進去惹麻煩,況且刺客還沒有抓到,他正在指揮虎賁軍徹查營地,一個角落也不放過,所以沒有功夫分身。 黑肩也不多話,立刻轉身去找公子馮,將天子的吩咐交給公子馮,公子馮聽了點點頭,也沒有廢話,轉身便走。 “踏踏踏!” 宋公剛回到營中,驚魂甫定,便聽到營帳外面一串的腳步聲,好像有大軍開了過來,宋公與夷連忙站起身來,說:“外面什么聲音?!” 孔父嘉匆忙掀開營帳簾子走進來,簾子打起的一瞬間,宋公與夷從簾子的縫隙中看到了一片火光,幾乎要將自己的也營帳包圍。 孔父嘉臉色很難看,沙啞的說:“君上,天子有令,說是劫持太傅的刺客還沒有抓到,不知那賊子逃到了何處,天子十分掛心君上的安危,所以特意遣兵來保護君上?!?/br> 宋公與夷一聽,什么擔心自己的安危,全都是會扯淡,氣的他“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幾。這還不覺解氣,黑色的國君袖袍一甩,將案幾上的耳杯直接掃落在地上,耳杯掉在地上,彈起老高,撞在營帳的角落,這才停下來。 宋公與夷黑著臉,走出營帳,一眼便看到了負責保護自己安危之人,竟然是公子馮! 公子馮眼看著宋公從營帳中走出來,臉色一成不變,拱起手來,大約行了個禮,說:“營地出現劫持太傅,藐視天子的大逆不道之人,天子恩典,唯恐這賊子傷害了宋公,因此特遣馮帶兵護衛宋公,還請宋公安心便是?!?/br> 宋公與夷盯著公子馮,眼睛里狠不能噴出火來,說:“與夷說句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也生的是一副玲瓏的心竅,難道看不出我宋國是被人栽贓陷害的么?劫持太傅之人,另有他人,和我宋國無關!” 公子馮淡淡一笑,蒼白的臉色反而染上了一點點顏色,笑容卻不是很真切,反而帶著一絲絲嘲笑,說:“天子英明,自會找出謀害太傅的賊子,至于宋公……倘或宋公未有大半夜的準備悄悄逃離營地,背叛天子,又怎么會惹來這一身腥呢?” “你……” 宋公與夷氣的渾身發抖,提起手來指向公子馮?!芭?!”一聲,公子馮卻一把握住宋公與夷的手,別看他臉色蒼白,又有惡食之癥,但是身材高大,宋公被他握住手,嚇得一個哆嗦,想要抽將回去,卻已經不能。 公子馮握著宋公的手,稍微靠近他一步,低頭在宋公的耳邊說:“大哥總是喜歡做這種多余,且費力不討好的事兒,便是因為大哥太貪心了,才總會被人利用?!?/br> 宋公與夷瞇著眼睛,狠狠甩開公子馮的手,說:“用不著你教訓我,一個敗寇,你有什么資格教訓孤?” 公子馮淡淡的說:“大哥言重了,馮兒今日不是來教訓大哥的,而是奉了天子之命,來保護大哥安慰的,今日有馮兒為大哥值夜,大哥大可以安然入眠,高枕無憂……請罷!” 他們這邊暗潮洶涌,哪知道“嘩啦”一聲,旁邊的營帳簾子打了起來,原是華督! 華督穿著素色的里衣,好似剛醒一般,還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哈欠,只不過眼中并無半分困倦,妥妥的都是清明。 華督的語氣頗為夸張的說:“這大半夜的,各位怎么都穿戴的如此整齊?君上,您這是要往哪里么?怎么臣不知曉呢?” 宋公與夷額頭更是狂跳,他聽得出來,華督必然是在諷刺自己,宋國準備離開會盟營地,特意留下華督,但是沒成想宋公的計劃卻失敗了,反而被華督諷刺挖苦了一頓。 宋公咬著后槽牙,卻沒有法子,一甩袖袍,冷哼一聲,只得鉆進營帳之中去了…… 祁律昏昏沉沉的,他從刺客手中跑了出來,說起來著實僥幸,那刺客正好花椒過敏,若不是如此,祁律怎么可能從刺客的手中跑出來。 但其實這也算不上什么僥幸,畢竟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驚慌失措,什么也想不到,而且也不會想到花椒過敏這種事情。祁律當時也慌張,但極力鎮定自己,這才有了“意外”的收獲。 祁律倒在姬林懷里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猛地松下一口氣之后,突然覺得又困又累,頭還疼,胃里也惡心,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祁律睡得很沉,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其實早就想要睜開眼睛了,但是身體太過沉重,眼皮也太過沉重,好幾次想要醒來之時,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目,最后抵不過困倦,只好繼續沉睡著。 祁律感覺自己的手掌很熱,好像有人什么人一直握著自己的手掌,還不停的給自己擦汗,溫熱的布巾很舒服,順著自己的額角,避開傷口,一點點的擦拭,又擦到脖頸,一路向下滑,將他粘膩不舒服,被熱汗浸透的身子也一點點擦干凈,溫柔又小心。 最后…… 那溫熱的,比熱布巾還要溫暖的溫度,輕輕落在了祁律的唇角上,祁律也不知是幻覺還是在做夢,渾渾噩噩的。 “太傅?” “太傅醒了!” “快去叫醫官!” 祁律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便聽到身邊一連串的大喊,摻雜著各種各樣的驚喜,緊跟著寺人們奔走的聲音。 祁律嗓子里很干啞,“唔……”了一聲,終于慢慢睜開眼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天子。 姬林的臉色稍微有些疲憊,眼下帶著淺淡的黑眼圈,眼神卻充滿了驚喜,輕聲說:“太傅?太傅你可醒了?” 祁律想要說話,但是嗓子很疼,一時間找不到聲音,便點了點頭,這一點頭,只覺得頭暈目眩,忍不住“嘶……”一聲。 姬林連忙扶住祁律,不讓他亂動,說:“快躺好,別亂動,你傷了頭,醫官說了,惡心心慌都是有的,要忍一忍才行?!?/br>